云清若是非要逮她回不周山,便她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
何况,她根本没有通天的本事。
而这一次,云清似乎认真了。
也是,为了救下神族,他不惜拿自己为饵,去喂妖王江离,哪怕两山的神仙皆不能懂,他也无意转圜。
她亲哥,自来是个狠心的。
天若破了,神王云清又死了,那么她必将继任神王,随神仙去往九天。待去了九天,她还能再和过去一般,想来人间就来人间吗?
一阵冷风吹来,让北冥连人到辛,都寒凉透了。
水月楼灯火通明,不仅楼里高朋满座,楼外更是摆了不下上千桌。空气中,全是飘香的酒气,只吸一口,人便要忍不住和他们同醉了。
北冥抬头,见盛装的江离就立在水月楼的最高处,河风将他的衣摆吹得袅袅翻飞,春风得意的他,举着青金色的酒盏,向一众前来观礼的人,魔,鬼,妖道谢。
真真是一场绝无仅有的人间盛世。
月上中天,妖王江离,并神王云清共立在水月楼顶,云清右手举杯,对面而立的他们,旁若无人的彼此微微一笑,江离被云清的暖笑,羞得低下了头。
围观的众人,发出起哄的哈哈大笑。
江离的脑袋,似乎重得再也抬不起。
就在这满堂的欢笑声中,云清慎重地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入了手中杯盏,然后,他将酒盏递给羞而垂首的江离。
“阿离,能与你结缘,是本尊此生之大幸。”
江离缓缓抬眸,他那神仙都不敌的貌美脸颊上,铺满艳丽的绯红,简直比那最妖艳的牡丹还要绝美。
然后,他伸手,接过杯盏:“阿清,能成为你的灵宠,和你一生不离,不仅仅是我的此生之幸,更是一生之福。
天地苍茫,时光荏苒,但不管沧海桑田,从此往后,直到生命陨落之前,我都将与你不离不弃,永不分离。”
说罢,江离毫不犹豫地将含着云清血色的望月,一饮而尽。
彼时,北冥自下而上,看见那一轮满月,恰好圈住了依偎而站的江离和云清,那月色被重泉的大红灯火,渲染地犹如一轮血月。
江离丢开了手中空杯,然后对一众前来观礼的人,魔,鬼,妖大吼一声:“今夜,不醉不归——”
丝竹骤起,妖族的狐狸精们穿着轻薄的舞衣,妙曼地游走在宾客之间。
喧嚣再起。
静立的北冥,把头仰地更高了。
不知何时,景之来到她的身侧:“看什么?”
“看天。”
云清是神王,江离是妖王,他和他结契,是为破天。
既念一说,神族不曾去往九天,是因为天道不允,那么天道若知道云清和江离结契,是为了破天而入九天,天道就不该静默不言。
天威不可测,便是神仙,也不敢挑衅。
“天怎么了?”
“太静了。”
景之哭笑不得,扯着北冥的衣袖,牵着她坐到了乐正一家坐得桌子:“北冥,妖王是和仙君云清结契。”
“我知道啊。”
“既他们是结契,而不是大婚,天为何不能静?”
景之的问,北冥不能答。
或许是人间太冷了,以至于她莫名地生出了怅惘。
“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至于过了今日会如何,也待我们喝够了酒再说!”
北冥抛下未知的隐忧,豪爽地举杯,对一众乐正家的人高声言:“本——我可是极为地擅饮,你们若不想叫我灌趴下,可得多多努力啊!”
“来啊,谁怕谁!”乐正灵均亦高高举起酒杯。
哐当——酒盏撞响了一夜的觥筹交错。
天色将明时,水月楼里楼外,醉倒了一大片。乐正家的这一大桌子,加上景之,都没能敌过一个北冥。
然,便是能喝的北冥,也多少有些醉了。
她撑着桌沿,勉力站起,然后扶着浑浑噩噩的脑袋,打算去重泉边洗一把冷水脸,醒一醒神。
头,莫名地好重,身子,疲乏到像是打了一场大仗,她总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劲?然,被酒气侵占的脑袋,犹如一团浆糊,让她什么都不能想。
罢了。
北冥抬步,在经过水月楼前时,又一次听见了安魂。
她猝然一震,快步冲进楼,人才到门下,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进了她的鼻腔,她分辨出血味之前,已经先一步进了水月楼里。
一地的死人。
那些昨日还鲜活喝酒的人修,此刻,气息全无地横陈在地上,或没了头颅,或胸前插了一把长刀,或四肢撕裂。
但不管他们是怎么死得,每一具人尸都被破肠开肚,且被散了魂。
北冥一个疾步,冲到一具尸身前查看,被破开的肠肚里,一应内脏,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而爱啃人脏腑的,是妖。
她起身,问藏在虚空中的残影:“是谁?”
一个神君,自暗处走了出来,他一手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剑,一手捏着一颗尚在跳动的人心。
“祝亏?”
神君祝亏,是将陨落不久的祝余的弟弟。
祝亏稍稍欠身:“见过北冥神君。”
“怎么是你?不,本君应该问的是,你做了什么?”
“北冥神君猜不出吗?”
头,痛得几欲裂开。
祝亏的意思是,这一地的人,全是他杀得?可祝亏是神,他若敢杀人,天道第一个不答应,早用天雷劈死他了。
神仙虽高于人,魔,鬼,妖,但天道之下,唯独神仙手不能沾命。
“不是你。”
祝亏轻轻勾起嘴角:“两山的神仙谈起北冥神君,皆是不屑一顾,说北冥神君的存在,简直是对神尊的辱没。
可今日北冥神君都这般了,却还能清醒地说出本君不是杀人的凶手,倒是让本君对你刮目相看了。”
“这般?哪般?”
“神仙是不能杀人,但妖可以。”
“什么?”
祝亏是个什么意思,她一点都没听懂。在她茫然无知的时候,祝亏一个瞬步,到了她身前,然后,他将滴血的长剑塞进了她的手里。
“你——”她试图反抗,但身体竟然违背了她的意志,她的手在接过长剑的瞬间,反手就插进身前那具早没了呼吸的死尸。
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
祝亏微倾身躯,将唇角凑到她的耳边:“北冥神君不必惊慌,也无需抵抗,神尊说了,这是为了神君好。”
“……”
祝亏轻拍北冥肩膀,她受不住力,半跪到尸身旁,然后,祝亏将手里的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放进了她的另一只手。
托过心脏的她,竟然对着心脏,张开了嘴巴。
“——”惊恐的北冥,张望着双眸,试图质问祝亏,为何她会变成这样?但祝亏已经不见踪迹。
水月楼外,身穿白衣的景之将要跑进来:“北冥,你在吗?”
她说不出话来,就算她能说,她又敢说吗?
北冥在景之冲进来的那一刹那,咬上了手中血色淋漓的人心。
呕——
“北冥,你——”震惊,不敢置信,以及绝望的嘶吼声,震碎了酒醉的清晨,只片刻的功夫,人,魔,鬼,妖便疯狂涌进水月楼。
一瞬间的默然后,一人高喊:“杀了那妖——”
杀意熏天的人,向她冲了过来。
危机时刻,困住她的束缚突然凭空消失了,得以自控的北冥,立刻拂袖,一连挥出三道结界。
她抬袖,抹了抹沾在嘴角的人血,冷静地说:“人,不是我杀的。”
然,被恨意浸透的人,谁又能听她说什么?
他们提着刀和剑,拼了命地砍结界。
北冥抬眸,隔着杀作一团的数百人修,和神色复杂到不可窥的景之遥遥对望,她再说:“人,不是我杀的。”
景之缓缓拔出长剑。
他一个纵身,落到最贴近结界的位置,然后斩出一剑,剑气将要杀她的人,统统拦在他的身后。
“乐正景之,你疯了不成?!那女妖杀了人,你难道还要护着她?!”
“闭嘴!”景之眉眼不斜,厉斥,“贫道有话问她,在贫道问清楚之前,谁也不许动,若有人敢动,别怪贫道手中的长剑无眼。”
“……”
景之抬眸,和北冥对视:“北冥,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北冥答,答完以后,她又多问了一句,“你信吗?”
“贫道信。”
这个回答,让她稍稍露出了一点笑意。
虽她被冤枉了,但至少天下还有一个人,愿意无条件地相信她。
“贫道带你出去。”
“好。”
虽她亲哥对她残忍,虽两山的神仙对她凶残,但至少,天地之间还有一个景之,肯无条件地相信她,护着她。
生而如此,倒也算得上不枉此生。
然,景之还没来得及救她,有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冲到了水月楼的一角,抱起一具孩子的尸身,痛哭大喊:“我的儿——”
喊声未落,一面镜子,自那孩子胸前滑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是乾坤镜!”众人大喊。
北冥笑了。
她若不笑,便只能哭。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日这一局,身为猎物的她,自那面乾坤镜落地的瞬间,便已经输了。
李少恒战栗着身躯,强行压抑住悲痛,松开没了气息的儿子,然后,他捡起乾坤镜,对北冥说:“女妖,你究竟是不是杀人凶手,问一问乾坤镜,就一清二楚了!”
说罢,他将镜子高高扔出。
镜面亮光一闪,便将北冥一边持剑杀人,一边吞人内脏的场景,一览无遗地投射在了水月楼富丽堂皇的穹顶。
李少恒剑指北冥:“女妖,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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