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中,所有参案和暗访的人都到齐了。
林樊走进来,把案情经过大致说了一下,大家各自将手上的线索汇总一下。
首先,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下来了!
经过排查他生前并没有跟人结过仇,邻居说他是一个性格孤僻的老实人,平时很少和人接触,爱好就是喝酒。
案发地点是比较偏僻,人不多,但是有百姓反应,当晚三更天左右出门解手看见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穿着夜行衣戴着面巾,没有看见长相。
然后有个没见过的差役说了些相关的事,原来他是军中神机营的将士,专管火铳和火药。
他说现场有人为的爆炸痕迹,但是凶手手法相当老练,是用铁片和黄磷还有黄硫等东西,自制了一个雷火弹,引爆角度也可以和神机营的研制雷火弹大人相媲美,瞬间就让整个房子垮塌!
接着是陆倾云的验毒结果,然后林樊问苏问秋有什么要说的。
苏问秋站起来道:“我刚刚画了一张图,大家传阅一下!”
所有人把苏问秋那张用白描手法画的图传递了一下,看过的人无不咋舌,现场一片惊呼。
苏问秋画的是一个铠甲人走在烧红的火碳上,他把自己的推论一一道出,最后说道:“这就是死者遇害时的模样!”
神机营的将官说道:“军中制式的铠甲不会是这种全身铁皮的样式,所以为了弄死一个人,专门打造一副铠甲,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苏异盯着苏问秋的图说道:“你们不觉得,这种死亡方式很有观赏性吗?”
林樊错愕的望着他:“观赏?”
苏异解释道:“这种死法很像古代的炮烙之刑,官府每次行刑的时候百姓都会跑去观看热闹,原因是一样的。”
苏问秋点头道:“凶手大费周折地折磨死者,又把尸体用爆炸的方式毁掉,这个过程好像没有任何意义,但我觉得他应该把折磨死者的过程全程录了下来,给别人欣赏,或者自己独自品味,对此江湖上确实有流通这种书录。”
双苏提出这个观点,立即有人反对,一名官差道:“但现场并没找到什么铠甲。”
苏问秋说道:“折磨死者的地方不在现场,如果一个人被这样折磨,惨叫声!应该是在一个特别隐密,远离人烟的地方。”
“也许是一个严格控制进出,用于取乐的地方,凶手在那里折磨死者,供人欣赏。”苏异似乎想到了什么,对苏问秋说道。
林樊持怀疑态度:“苏少侠,你这想法可有点夸张啊,广陵府要是有这样的地方,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苏问秋说道:“确实没有听说过这种地方,但死亡过程是工人欣赏的,我觉得是一个站得住脚的推测。”
其它人也同意他的观点,另一名警察问道:“那这般毁尸灭迹的意义在哪?”
苏问秋说道:“也许是幕后主使者觉得这样能够掩盖死者的死因”
“不,这是另一场表演,记录于书案的表演。”苏异鉴定地说。
此言不出,众人一片惊呼,林樊敲敲桌子叫大家安静下来:“假如真是这样,那这次的凶手就在公然挑衅朝廷,务必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林樊分配了一下任务,主要是调查府城周边,寻找密室、地下室、废旧弃屋子之类的地方,确定死者死亡的地点。
但是苏问秋却有点担忧,听了邬寐和苏异的结论分析,他隐隐觉得,这次将是一桩连环杀人案,而且下一名死者很快就会发现。
之后几天,案件并没有太大进展,邬寐虽然在现场找到了确定了是编撰书录的人来取材过,但根本查不到书录的蛛丝马迹。
医官属找到了遗体剩下的两成,包括内脏,死者被复原之后也没有什么太大帮忙,凶手做得太干净了,只是让家人有一具全尸可以认领罢了。
一旬的某天,一声巨响打破了深夜的平静,巡城的官兵发现远处有火光,联系了官府。
赶到之后发现是一辆停在荒野里面的马车烧着了,火情扑灭之后才发现车里有疑似人体的碎尸,这才到了提刑司衙门立案。
林樊遣人找双苏的时候已经是五更天了。
苏文秋和苏异赶到那里,地点是城外的荒地,远远看见一群差役在查看现场,中间有一辆烧焦的马车框架,似乎是钨铁的车架。
苏问秋问道:“尸体呢?”
林樊脸色难堪地答道:“怎么说呢,跟马车融为一体了,你自己看吧!”
双苏过去一看,尸体果然跟车架融为一体了,内脏、碎肉在车里撒得到处都是,车内一片血肉淋漓,惨不忍睹,之前有官差过来看了一眼就跑到旁边呕吐去了。
苏问秋有种想骂粗话冲动,每次都用炸毁的手法毁尸,直接让他这个只会验尸的人没有了用武之地。
苏问秋问苏异:“你觉得是同一个凶手吗?”
苏异挑起一截儿订书的钢线:“显然是的!”
林樊说马车周围都是碎的木头灰,没找到什么证据。苏问秋说他来验一遍。
正逢太阳初升,他撑开透骨伞,对着朝阳,把马车周围扫了一遍,果然在草地找到两行脚印,一来一回,来的脚印脚印略重,应该是凶手扛着死者留下的,回去的时候身上没有负担,脚印就变轻了。
苏异盯着那脚印:“从脚印的长度和步幅判断,此人身高七尺有余,身材魁梧。”
苏问秋没想到苏异竟然在他之前做出了判断便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苏异答:“来时的脚印左边略重,说明他是把死者担在左肩上,没有一定的力气是办不到这种事情的。”
苏问秋笑道:“我竟然第一次知道,阿异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你每次看那些书时,我在旁边也拿起来看了几本。”
“原来你是偷师啊!”
林樊立即叫人过来拓脚印,苏问秋撑着验尸伞追踪脚印的方向,最后它消失在路基的碎石地面上,官道上倒是能找到许多辙痕,但是由于马车来来往往,痕迹已经被破坏了。
苏问秋失望地说道:“线索又断了……”
苏异叫他把伞先收了,仔细观察周围道:“你看这里有点不寻常。”
他指着一处草地给苏问秋看,苏问秋顺着他的手忘过去,顿时愣住了道:“这次制造爆炸案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另一个人的上级,这个上级有些吹毛求疵,属下搬运死者的时候他站在旁边发号施令,两人可能在这里发生过争执,下级伸手推了上级一把。”
林樊惊讶地问道:“你们从哪里看出来的?”
苏异指着路边的一些杂草,“正值是春季,杂草正在生长,但是有一片杂草顶端的嫩叶被整齐地掐掉了,这说明当时有个人站在这里,他有些特别的嗜好,看见高低不一的杂草心里就不舒服,下意识地用手去掐。”
苏问秋补充:“管道上既然没有脚印,说明他们是驾车或者骑马往返的,加上爆炸的马车总共是两辆马车,或者一马一车,所以应该是两个人犯案。一般来说两人会合作搬运死者,可是从官道到案发地只留下一个人的脚印,另一个人却站在这里,说明了两人的上下级关系。”
“另外草丛里有一个脚印,后脚跟很重,说明当时站在草丛里的人重心后仰,这几天都是晴天,草地没有雨水轻易不会令人划到,所以我猜是搬运死者的人对上级心怀不满,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推搡了他一下。”
“敢对上级动手,说明他们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上下级,有可能是前辈和后辈的关系。
还有就是,从草丛里这个脚印判断,这个上级身高只有四尺五,我觉得他是一个文弱的男人,衣冠整洁,做事有点斤斤计较。而搬运死者的大汉同时也是爆炸的制造者,他的性格应该是大大咧咧,脾气火爆,又没什么自制力的。”
林樊听苏文秋和苏异二人分析了一堆,佩服不已,他问道:“这难道是个罪犯团伙?”
苏异摇摇头:“我觉得不是,他们只是各司其职,一个杀人,一个毁尸,让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应该是利益。”
林樊嗤之以鼻:“利益?我看不出来这种方式杀人,会如何有利可图!”
苏问秋叹息说道:“虽然这已经是第二起命案,但我很不想承认地说,案件依旧没有明朗,走,我们先去看看尸体吧!”
三人返回现场,看见不少官差都扶着一棵树正在吐,天亮了之后马车的情形更加明确清晰,这些人顿时招架不住了。
苏文秋说:“手都别乱碰,树上有证据!”
一个小差役吐得眼泪都出来了,用袖子擦擦嘴:“哪有证据?”
只见树干上嵌着几颗牙齿还有一些碎骨,那小差役惨叫一声,连忙躲得远远的,林樊笑骂一声:“臭小子,怂包一个!”
牙齿是人体最坚硬的骨骼,竟然被冲击力震出来,嵌到树上,说明爆炸的原爆点在死者的身体中央,死者可能是怀抱着雷火弹,或者雷火弹是嵌在死者肚子上的。
苏问秋问苏异:“钢线在哪发现的?”
苏异瞥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陆倾云没来,她爹有约法三章,她晚上不能去凶案现场,苏问秋说道:“我到马车里看看吧!”
林樊震惊道:“你要进马车里?还是算了吧,过一会儿我叫几个仵作令史过来帮忙收拾。”
苏异则简洁道:“我和你一起。”
苏文秋说:“天已经亮了,等太阳高照,剧烈的阳光会让一些证据消失。而且马车的框架已经严重变形,要把死者弄出来只有两种办法,钻到里面或者破坏车体,前一种办法肯定是最好的,你们一个个人高马大,我是这里的最好人选,所以我进去验尸吧!”
苏异担忧地叹息:“你多加小心!”
苏异拿了件罩衫给他穿上,还给他含了一粒辟秽丹,林樊则递给他一块木板,一个托盘,用来“刮出”死者。
苏问秋小心翼翼地钻进车厢内,里面的状况简直令人窒息!
触目所及全是血肉和内脏,车顶嵌着颅骨的碎片,框架转角上挂着一大片肺叶。
苏问秋一落脚就踩到一团滑腻腻的肠子,坐席已经烧毁了,上面全是沾满血肉的碎屑,想坐下来是不可能,只能弓着腰,这个姿势不只是一点点难受。
林樊在外面问要不要给他掌灯,苏异却先他一步帮忙拒绝了说:“不必。”
他们的眼睛都是在密钥中千锤百炼出来的,暗中视物的能力都是最好的。
避秽丹是醒脑的,一股清凉的味道之下,他还是能闻到一股人体内脏的骚臭味,混合着血肉和木头被焚烧的焦糊味。
要是直接用鼻子呼吸,苏问秋估计当场就能晕过去。
死者的内脏基本上都能在前段找到,他在马车的坐席框架下面找到了一只脚,他把从侧坐看向正坐,在坐席正坐下面发现了两截焦黑的手臂。
这种反常的落点说明当时死者是被反绑着双手,雷火弹可能是绑在腰间的。
从那只手的手掌和手指形状判断死者是一个女人,无名指上有一道清晰的勒痕,感觉像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印迹!
眼下的重点是判断死者当时是活的还是死的?苏问秋在那只断肢上慢慢地摸,摸到一侧软软的,是皮下的淤血,这说明死者当时已经死亡五个时辰以上。
他接着找别的身体部分,不知不觉天光大亮,林樊在外面喊道:“陆大小姐来了,要帮忙吗?”
苏问秋朝外面吩咐道:“叫她在外面铺块布,我和阿异把人拼一下。”
把人拼回原样是不可能的,苏问秋不过就是核实一下哪些器官少了,找一下死因。
他把车内找到的东西一样样往外递,有些已经炸成了肉泥,只能用木板刮下来,但在苏问秋眼里仍然能看出它原来属于哪一块。
整个过程大概花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他从车架里出来的时候,累得腰酸背痛。
草地上摆了一块长木板,上面铺着白棉布,再上面摆放着碎尸块儿,其实根本就不算一个“人”,只是一堆烂肉。
苏异给他擦着汗说道:“辛苦了,先在整个人都在这里了。”
苏问秋却一一查看过去,说道:“少了一些东西!”
陆倾云也看了一下道:“碎骨片实在是找不回来了,内脏都在这里。”
苏问秋摇了摇头:“都在这里?你再仔细看看,少了一个重要器官!”
陆倾云看了半天看不出来,苏异却突然想到了,说:“舌头!”
人的舌头一般来说只有1到3厘米,但那只是嘴里的部分,整条舌头是很大很长的,上吊自杀的时候如果绳子勒在喉结下面,会把整个舌头挤出来,可以一直垂到胸口。
这么大一个东西怎么会消失?而且舌头藏在喉咙里面,就算脑袋被炸飞了,舌头也不太可能炸飞,事出反常必有妖,或许这里面另有有文章。
林樊立即叫人在马车车架前方的一大片地方寻找,找了大概有一刻钟,有人喊了一声:“找到了!”
一名差役拿着一个蓝色的布包回来,苏异接过来打开给苏问秋看。
整条舌头已经被烧焦了,但是由于舌头很坚韧,形状并没有被破坏。
苏问秋问从哪里找到的,那名差役指向前方,说不远处的林子里面。
把舌头炸飞到十几米外,这冲击力未免太夸张了。
苏文秋仔细检查舌面,突然发现上面有一道平行的豁口,长达一寸有余,顶点有一个血洞,里面有一些陈旧的血迹。
这种伤口不可能是爆炸留下的,他灵光一现,把舌头交给苏异,去检查死者的手脚。
看完之后他回头一看,发现周围站了一圈人,原来大家都在等他的结论,他胸有成竹的道:“我知道死者是怎么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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