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玚卸宿州任,不日将启程前往梅州任职。
宿州百姓无不为此痛心。
梅州乃穷山恶水之地,风寒气浊水毒,蛮荒尚未开化,饮食百物艰难,人去了便等同于一只脚迈入棺材。
可再多不忿,终究是皇命难违。
这几日,百姓自发出钱出力,送行礼一车车往柳宅门前送。
虽说此举是出于好意,但实在不可效仿。
郢朝礼制,官离治地,百姓不得相送,更遑论送礼。
若柳玚收了,定会被眼红者参成受贿。
届时是有口也难辨。
一车车瓜果米粮堆在柳宅门前,柳玚不派人收,百姓又不甘心推回去。
每每有人经过柳宅,都会细心推掉落在车布上的积雪。
日复一日如此。
但其实柳玚早就悄无声息地搬出柳宅,找了个僻静之所住了下来。
怕的就是宿州百姓太热情。
冯琛是柳玚的得意门生,也是唯一知道他动向的人。
思及此,送“功德书”给柳玚的棘手事,尹端方便主动揽了下来。
准确地说,是替徽月揽了下来。
“让我去送?”徽月苦笑。
还有比尹端方更坑女儿的爹嘛。
尹端方故作高深,“多少人想送还没这个机会嘞,爹爹替你争取到了。”
徽月并不太想要这个福气,“我去哪里送?”
柳玚故意藏了起来,徽月怎么找得到他呢。
“这个爹爹也不知晓,”他抑制住上扬的嘴角,“等明日冯琛来了才能知道。”
徽月总算明白尹端方为何替她揽了这活。
翌日,冯琛如约而至,仍是儒巾襕衫,鷃蓝很衬他肤色。
他又是松形鹤骨,鹄峙鸾停,说是绝色亦不为过。
和尹端方寒暄两句后,他看向徽月。
她玲珑的鼻子鼻尖一圈透着薄红,两颊亦是,但却不是娇羞的模样。
天寒地冻,徽月不愿浪费时间废话,只道:“烦请冯公子带路。”
尹宅大门前,两张马车早已备好。
当着众人的面,一直没吭声的薛宁跟着徽月就要钻进她的马车,并十分自然。
众人中,当数罗生最是见怪不怪,并早已习以为常。
这几日女郎巡庄子,薛宁一直是这么跟着的。
不过罗生觉得,薛宁比以前“乖顺”多了。
话不再无礼,也不再动不动就“调戏”女郎,罗生看得见他的时候,他都是看着徽月在傻傻微笑。
乖顺是乖顺了,就是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尹端方拉住薛宁,“你就别凑热闹了,待在家里养伤要紧。”
徽月回过身来,也道:“我很快回来。”
但是语气比尹端方温柔耐心多了。
薛宁睨了一眼尹端方拽住他衣袖的手,卯足劲朝徽月靠近一步,“不。就要跟着。”
尹端方被拖着朝前走了两步,无奈放手。
他这边松了,薛宁那头和他对抗的力量却来不及收。
薛宁踉跄向前扑去,徽月下意识展开手臂将他抱住。
门檐下,江觅意和尔容具是一惊,同频捂嘴。
不远处,冯琛在为他备的那辆马车外站着,默默盯着这一幕,眉心微拢。
尹端方气得跺脚,上前把舍不得从徽月怀里退出来的薛宁一把捞起,“你在干什么?”
薛宁无辜:“我干什么了?谁让你松手的?”
他并不生气,反而感觉到胸腔之间好像填满了云絮,又痒又暖。
温玉软香的怀抱,是他第三次扑进来了,不过前两次意识都不太清醒。
只有这次,他清晰地闻到徽月身上的浅淡冷香。
令他甘之如饴。
徽月也愣怔了好一会儿。
她好像感觉到薛宁刚刚伏在她肩窝处轻“嗅”了她两下来着。
难道是她身上有什么奇怪味道?
尹端方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他眼不瞎,看得见是徽月主动抱了他。
见薛宁又往马车里钻,他无奈道:“你小子少说话少捣乱!”
薛宁没应。
徽月预备进去,轻声道:“爹爹,那女儿走了。”
怎么感觉尹端方很像薛宁那操碎了心的老父亲,而不是她的。
尹端方收了“操心稀碎”的表情,看向徽月时,欣慰笑笑,“去罢,有冯琛在,爹爹放心。”
只是送个功德书,有什么放不放心的,还非得扯上有冯琛在。
徽月这般想,但没蠢到发出声。
马车停在放翁山脚。
此山是柳玚赐名,他来之前,宿州百姓只嫌它是个碍事的高坡。
柳玚在山上修了个放翁亭,居于其中可览宿州山水,亭外绕以葱茂林木。
柳玚便是答应在放翁亭内见徽月一面。
罗生和薛宁守在山脚,防止有人突然闯上去。
至于薛宁为何不上去守着徽月:他怕柳玚认出他来。
柳玚在京时,是出了名的胆壮,朝中没有他不敢得罪的,饶是皇帝太后,也没少挨他批怼。
可想而知,在朝中屁都不敢嘣一个的薛宁,有多羡慕柳玚那张嘴。
迁谪对柳玚来说,是可以抛开的浮云。
但外人没他那境界,会为他不忿。
薛宁就曾在皇帝面前替柳玚求过情。
结果却是柳玚的官阶被贬得更低,连俸禄都罚没了。
柳玚吃糠咽菜的那一年,可谓都是薛宁“害”的。
后来,薛宁就再也没帮过任何朝臣说过一句话。
朝臣也没一个敢明着维护薛宁。
他们两厢陌路,正是皇帝所愿。
“你去哪儿?”罗生百无聊赖,忽地瞥见薛宁闷头朝山上走去。
“去看看。”
只远远看一眼。
看忠臣骨碎心寒,看这山河破碎,看那大道最后一眼。
放翁亭中,柳玚颤巍巍打开“功德书”,遒劲笔锋将他上任五年来的功绩娓娓道来,落款人足有百页,几乎是宿州城的所有百姓。
以此为礼,送行柳翁。
“你们有心了。”柳玚眼中氤氲起雾,被他强压下去,“那就请尹家女郎代为转告宿州百姓,此份心意,柳某定会铭记在心。但该说还是得说,忧国忧民乃为官本分,你们实在不必过于美化我。”
“是,徽月定代为转告。”
冯琛笑笑,夫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柳玚看向冯琛,眸中千般情绪,糅杂一片,“快入京了,你且不用紧张。”
冯琛必要行礼后才回话,“学生谨记。”
“年轻,势必要挣一份功名,方显文人血性。”柳玚扬袖,负手于腰后,望着放翁山下满城的雪白,“你天资聪慧,名气早已传入京中,夫子不担心你高中与否,只怕你心性单纯,即便高中,也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朝中正是至暗时候,波诡云谲,柳玚又怎会不担心啊。
“夫子……”
柳玚拍了拍冯琛的肩,叹道:“玉澜啊,你且记住,夫子怕你粉身碎骨,但却更怕你误入歧途。”
“夫子,学生谨记。粉身碎骨,学生不怕。”
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一人出事也是一人抗,是真的不怕。
冯琛的眸光很坚定。
柳玚看在眼里,欣慰一笑,渐渐大笑出声,潇洒挥袖而去。
山下,一头毛驴等着一贫如洗的他。
薛宁躲在雪松后,目送柳玚骑着毛驴远去。
人是越走越远的,影却越演越高大。
柳玚走后,徽月和冯琛在亭子里坐下来聊了一会儿。
有关柳玚,徽月很有兴趣听。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才起身朝山下走。
下山之路有些陡,冯琛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徽月身上,嘴里“小心小心”就没停过。
“阿宁呢?”徽月进了马车,没看到薛宁。
罗生也纳罕,“他说上去看看,女郎你没瞧见他吗?”
两人正说着,便瞧见从放翁亭下来的山路上拐出薛宁的影子。
他走得慢,待走近了,不难发现他脸色难看。
徽月忧心忡忡,“阿宁,你去哪儿了?”
薛宁不吭声。
徽月又道:“你鼻子红透了,很冷罢,怎么不拿它?”
说着,把汤婆子塞进薛宁手里。
薛宁反手就把汤婆子塞进马车里,他则直冲冲地上了马车。
徽月和罗生相视一眼,哪个倒霉催的又惹他了?
总不能是山上的野物罢。
回去后,薛宁就病倒了。
先是哑了嗓子,然后喉咙开始发痒,一说话便疼。
到了下午,头直接烧得滚烫。
小武急得没边,让兰兰知会云远去请个郎中来,他则用帕子沾了冷水为薛宁降温。
薛宁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嘴里时不时会呓语两句。
一开始,谁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终于等到郎中来,诊了他开了药,小武煎了一副喂下去,薛宁才睡得安生了些,“尹徽月”三个字也才被他念得又慢又清楚。
恰逢江觅意忧心忡忡地过来关心薛宁病情。
小武觑了她一眼,没敢多嘴。
向晚,徽月巡庄子回来,见江觅意在门口迎她,倍觉奇怪,她今儿回来得并不晚,没道理让江觅意担心地等在门口啊。
“庶母。”
江觅意上前挽着徽月,“累不累?”
徽月莫名,“不累啊。”
“庶母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和那个阿宁,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江觅意以为二人两情相悦。
后来,江觅意以为徽月被薛宁骗了。
现在,她又发现薛宁对徽月情根深种,而徽月好似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徽月摇摇头,“我和他之间没什么。”
江觅意不信:“真没什么?”
“真的。”庶母今日为何怪怪的。
江觅意笑笑,一副看戏模样,“那和你没什么的阿宁,下午病得险些见了阎王,嘴里却锲而不舍地念着你的名字呢。”
“病了?”
江觅意柔声,“郎中说是积日邪寒侵体,把小时候的老病根都给勾出来了。正值寒冬,尤要注意他的食物和保暖。”
徽月点点头,郎中说的,自是要照做,“我以后,不带他巡庄子了。”
定是如此才让薛宁病倒的,徽月懊悔。
江觅意叹了声,这叫什么事,若是薛宁清醒来听徽月这么说,还能再气晕过去。
“先别说那些,你快去看看他,叫他念叨了一下午,嘴皮子都念得起皮了。”
徽月不明所以地进了西厢。
小武和兰兰正百无聊赖地守着薛宁。
他静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近透明的面皮下蒸腾着薄红。药劲儿起了,这会儿正让他出汗。
徽月久久凝视着薛宁,惊觉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张脸是那样柔弱可欺,婉娈易碎。
其实在大横山破庙中,徽月也是因此动了恻隐之心。
他脸上有些无痕的痕迹,在述著他的苦。
所以可想而知他的眼神是有多锋利摄人,才会让别人不敢直视他,更别提看到他的“脆弱”。
“尹徽月。”薛宁迷迷糊糊地念叨着。
那“尹”字被他念出声的时候,徽月的心没来由地骤然狂跳。
惊吓。
他到底是睡是醒啊。
“请过郎中了?”徽月轻声问小武。
“是的。”
徽月再没话问了。
她实在不知江觅意让她过来是何意,她又不会照顾人。
正当徽月折身欲退时,她的裙摆蓦地被薛宁拽住。
薛宁拧了两圈,恨不能在徽月的裙摆上抠出个洞。
徽月一愣,这画面未免有些熟悉。
“尹徽月……”
薛宁嘴里呢喃,眼睛却紧闭着。
徽月试着应了一声,“我在呢,你睡罢。”
良久,等徽月涩生生俯身要去掰开他手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嗯”了声。
然后他还真的不“闹”了,平静地睡着。
只是不准任何人碰他的手。
碰到就“闹”,念“尹徽月”。
这可怎么办啊。
徽月盯着自己那起了褶的裙摆。
明明是他先动手的,他还跟个恶霸似的,不准人碰他。
兰兰提了张凳子过来,让徽月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江觅意来了。
徽月委屈地望过去。
看看,她不仅没帮上忙,还被当成“人质”扣下了。
江觅意笑笑,试着去掰薛宁的手。
可他浑身都在用力,攥得手背青筋暴起。
像攥着命似的。
江觅意这哪掰得动,无奈放弃,“不若把裙子剪了?”
徽月摇头,“挺贵的,浪费钱。”
“那不若拍醒他?”
“怪残忍的,他好不容易睡着。”
“那……你守着他?”
徽月嘴抿成一条直线,两颊微微嘟着,“他要是,到晚上都不醒,怎么办?”
难道要守着他整整一夜啊。
江觅意抚了抚徽月的脸,“你要是不想守着他,叫醒他就是了,不必有负担。”
徽月点头,庶母说得对。
晚膳,尔容端进西厢守着姑娘吃的。
到戌时四刻,徽月无聊又困乏,呵欠连天。
尔容小心翼翼,“姑娘,叫醒阿宁罢?”
徽月眼泪汪汪,眸中潋滟水光。
她细细将锦被替薛宁拢紧,又用手背轻轻贴了一下薛宁的额头,渐渐没那么烫了,“算了,让他睡罢。”
尔容叹了一声,“那我和小武给姑娘搬个美人榻过来,姑娘今晚,就将就歇歇罢。”
“嗯。”
她瞧薛宁是真的睡熟了,眉眼都舒展开来,呼吸也均匀又绵长。
若是叫醒他,他又得做好一阵子噩梦。
尔容和小武一起出去了。
周围还有卫崇和兰兰在低声嬉笑,徽月恍若听不见,只是静静看着薛宁。
她忽然觉得,她对薛宁,比沛芹对调皮捣蛋的平哥儿还有耐心。
-
子夜,月华如白练,与人间白雪相辉映。
东厢西北檐角,诡异落下一只老鸹,通体黑如刚从墨池里逃出来一般。
它的叫声低弱,若非睡眠极轻,是不会被它扰了清梦的。
一盏茶后,江觅意穿戴一身黑袍,从耳房旁的角门拐进后院,出后门。
老鸹飞飞停停,一路将她引至一间废弃的糖水铺。
她推门进去,将门虚掩着,露出一道月光。
“尹徽月关了活水巷的铺子,你怎么不拦着?”
里头,江赐的脸埋在黑暗里,只有鬓边被月光照亮着。
江觅意睨着脚尖,语气冰冷,“你挪走那么多钱,还不知足?”
江赐猛地朝她靠近,低哑道:“那些钱就该是他尹家的吗?你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是尹家的人!”
江赐一掌将她抽翻在地,“你别忘了,若没有圣主,你早就死了!”
他那一掌打得极重,江觅意一时竟有些头晕目眩,右脸如火烧般,痛得就好像热油浇过。
江赐愣在原地,想上前扶起她,却终是没挪动步子。
“若没有他,”江觅意冷笑两声,“没有他,我何至于活得生不如死。”
江赐怒极,“尹端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江觅意不语。
那个傻子,会做什么迷魂汤。
是她自己迷了自己。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生个儿子,把尹徽月赶出尹家。”
江觅意缓缓直起身子,语气冷得砭骨,“你做梦。”
“你!”江赐目露凶光,“你若不肯,就以死谢罪。”
说着,将袖中的匕首扔到江觅意腿边,“你既然不屑圣主赐给你这条贱命,那就还给圣主。”
江觅意抓起匕首。
也好,省得连累尹家。
匕首刺至半空,忽地被江赐打掉,“江觅意你疯了!”
他不能理解,她竟将那一家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简直愚蠢至极。
“哥,够了,这么多年,钱够多了。”江觅意知道江赐不忍对她动手,转而劝他别再打尹家的心思。
“不够,大业未成,钱远远不够!”江赐目眦尽裂,“你不肯赶尹徽月走,那我来。只是等到我动手,她还活不活得了,我就不敢保证了。”
他欲走,江觅意惊恐地抱住他的腿,哭求:“别伤害娇娇,哥我求你了,你怎么样都行,别伤害她。”
“妇人之仁,滚开!”
江觅意被踢倒,掌心被匕首勒出一道深口。
她惶然不知所措,以她对江赐的了解,杀了娇娇,他也不是干不出来!
心跳如擂鼓,她抓起匕首,冲出去一刀刺进他腰间。
“你!”江赐跪倒在雪地中,血片刻间便将他身下的雪染红融化。
江觅意整个人都在发抖,尤以染上血的那只手颤抖得最为厉害。
眼泪断珠似的,不受控制地流。
她说不出话,默默承受江赐眼神的凌迟。
轰然一声,江赐倒地不起。
死不瞑目。
窄巷中,尹端方不可置信地走出来,见这一幕,他也傻了。
“我杀人了,”瞥见尹端方,江觅意不是害怕,心中顿然浮起的感觉竟是安心,“端方,我杀了他,我杀人了……”
尹端方冲过来把江觅意紧紧抱在怀里,“别怕,别怕。”
轻拍了一会儿江觅意的背,他扶着她坐在台阶上,而他则朝江赐走了过去。
他脱下外袍,拧成一股捆在江赐腰间,止住血流,免得抗走他时血滴一路。
不一会儿,他汗流浃背地回来,又解了江觅意身上的黑袍,将染血的雪裹进黑袍里,一并扔进铺子背后的河里。
处理完这些,他牵着江觅意朝家里走。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握着江觅意的手,分外得紧。
半途中,尹端方蹲下来用墙根的雪擦干净手上的血,然后又细细为江觅意擦去她身上的血迹。
做完这些,他抚了抚像是已经完全痴傻了的江觅意的脸颊,柔声,“别怕,有我呢。”
江觅意泪涌上来,扑进尹端方怀里,克制地呜咽,情难自已。
-
薛宁是被热醒的,一身腻汗,口干舌燥。
他想掀了锦被,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似冻住了,手指攥得很紧,轻易动不了。
兰兰在外头使“糖衣炮弹”,哄着小武帮她铲西厢前的雪。
这个时辰,卫崇也早出了门。
薛宁做了个美梦,醒来难免失落。
待他撑起身子,才发现身侧还睡着个人,窝在锦被里,小小一团。
他缓缓掀了被子一角,徽月彤红的脸庞像宝藏似的,露出“真面目”。
失而复得般的狂喜席卷他心口,他默默替徽月盖好被子,拉了拉两角,将她的脸露了出来。
这小丫头,怎么喜欢蒙着头睡。
他睡的木榻一边抵着墙,另一边被徽月的美人榻堵着,他虽渴得快干瘪了,但却乐得被困在里头。
想来是他迷迷瞪瞪的时候攥住了小丫头,害她在此处守了他一夜。
他有些心疼,但更欢喜。
徽月睡着时对光极为敏感,不一会儿便醒了,懵懂瞥了薛宁一眼,翻过身背对着他,蒙头继续睡。
好困好困,困得她连薛宁为何会出现在她房间都懒得计较。
薛宁见她如此“冥顽不灵”,又去拽她的被子。
徽月在里头使了些力气跟他较劲。
最后是薛宁认输了。
徽月奶声奶气的“不要”酥了他的骨头,成功让他使不出力气。
他敲敲床沿,忍不了了,再忍下去,他会渴死的。
是以起身预备越过徽月下去找水。
谁知被子里头的徽月忽地清醒过来,鲤鱼打挺那般,利落地弹坐起来。
薛宁的下巴惨遭撞击,磕得他很疼。
徽月脑瓜子嗡嗡的,彻底清醒了。
她缓缓将贴在脸上的锦被扯下去,露出双林鹿似的水灵眸子,带着歉意软软道:“阿宁,你没事吧?”
薛宁紧捂着下半张脸,吐词都不清晰了,“有事。”
徽月朝他靠近了些,心疼道:“很疼吗?让我看看。”
薛宁狭着眸子,见她靠近,警惕地一点点后仰。
徽月爬出锦被,膝盖跪到薛宁的榻上时,他忽地又不躲了,蓦地直起身子倚近徽月。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薛宁拉近得不足寸指。
徽月突然就能感受到薛宁呼吸吐纳时带出的热流萦绕着她的脖颈。
“阿宁。”徽月弱弱的。
忙不迭往后退。
那一息的感觉很奇怪,也不恼人,但就让她感觉像火烧了腚似的,得跑快点。
“你倒是看看啊,跑什么?”薛宁虚揽着她的腰,笑得颇为无奈。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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