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芷榕在踏进那座小院子前看了一眼门口的牌子,上头以隶书规规矩矩地写着“谦恭”二字,看来就是这座院落的名字。
谦恭院内四四方方,是个小三合院的样式。除却门口的那个方位外,每个方向各是三开间,院子正中间的地方则放了个日晷做摆设。九间房子里头有五间是小姐们居住的房间,另外两间则是让守夜、轮值的宫婢们居住,每间能住上至多六个人,此外还有一间煮茶、放点心的房间和另一小间堆放杂物、扫洗用具的仓房,功能齐全。
洪舒带着冯芷榕走到她所属的房门口、又让她走进去瞧瞧,自己却站在门口不进去。”小姐,奴婢若无他事、按规矩是不能进小姐的房间的。每日晚饭后宫门便会下锁、日入后便不能随意走出院子,若有事情便责令随身宫婢去做,便连要沐浴、烧水也都会有粗使宫婢来做,小姐自身可不能出了院子、得守好作息。”洪舒停了一会儿,又看着冯芷榕道:“小姐毕竟是官家小姐,对待奴婢与其他宫婢都请别用谦称,否则会让人说话的。”
冯芷榕方才环绕了一圈,看看这个小院子什么都有,便也点头道:“谢谢姑姑,我都记住了。”
洪舒紧接着又是交代了一番后,这才离去。
冯芷榕走进了房间内看时,鱼竹与方纯二人便守在门口、没跟进去。
一张床、一张梳妆台,再往外对着门口的便是一套圆桌、矮凳与靠边的小书柜,是十足的套房模样。
房间内并没有摆太多装饰、就连挂在墙上的也只是一幅简单的字画,十分朴素。
若要说平时在冯家,她无聊时大可以跑去射箭、跑去睡觉,但进了宫里可就不能这么放肆。
周有韶在她离家的前一天就叮嘱了,在宫里头无论什么时候都得照表操课。虽然不是每个生活在宫中的人都要这么拘谨,但去者是客、是学生,去上课就跟宫婢刚入宫时的训练没什么两样,凡事留点心眼比较好。
那时她还想问周有韶更多,但周有韶却忍住了不与她再多说,只说了怕自己这个为娘的说多了、说过了,反而让她忧虑过度以致左支右绌。
如果说冯芷榕是来年开春与众家小姐们一起入宫的话,或许就不需要单独接受皇后的训示、忍受那般压力,但单独进来也是有好处的──便例如现在独占一座院落的她尚无须在课后顾及社交牵连、也算少了几分压力。
冯芷榕虽然容易胡思乱想,但在这方面的念头一向转得很快,否则前一世她也难以在高压的环境当中工作求生存。
她这才细细回忆起皇后的话。
虽然不想多加猜测、就怕猜多了会往心里去,但她的猜测向来都很准──毕竟曾是个备受赞扬的演员,她能够演活每一个剧本中的角色,主要也是因为她擅长从他人的言行举止乃至眼神中看透对方。
皇后今日对她的言语若要说下马威也太过,只能说皇后只是想测试自己是不是符合传闻──
可能是来自自己出生时钦天监监正的推命、可能来自于皇帝的赞许、可能是身旁宫婢如程慈的夸奖,或者也可能是靖王对自己的赠礼。
虽然方才在凤华宫为了要对抗那股庞大的压力而没能够想得太多,但这时冷静下来后思绪也就慢慢地清晰起来。
她坐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内自己年轻、稚嫩的脸许久,这才将自己脑中纷乱的思绪整理清楚。
不曾对哪家女孩动过心思的靖王破天荒地送自己礼物,而皇后将其视为靖王心中对自己有好感──
且不论自己才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吧!这个年头成婚的周岁小、大家都早熟,况且皇后站在一个成人的立场或许也觉得婚事订定都是迟早的事情,或许未曾、也不必站在她这个十岁孩童的角度想。
靖王未曾对其他的女子有兴趣,而唯一送了礼的人便是自己。
因此,皇后对她的疾言厉色也能符合逻辑──在皇后的用词遣字当中,冯芷榕能够知道,比起嫉妒儿子心上人的那种畸形移情,更像是想要考验自己是否够资格当她的儿媳妇。
想到了这里,冯芷榕忍不住想仰天大叫道:看看您都想哪里去了!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想来能在后宫当中居于首位,又能与当今皇帝相互扶持走过最艰难的岁月,这个女人的确是不简单。
冯芷榕自认为她在前世已经将许多剧界当中拥有最古怪、最暴躁脾气的导演和许多桀敖不驯的剧作家给驯服地服服贴贴,每个人或许对她依然板着张脸,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当时的冯芷榕在那些古怪导演与剧作家的心中地位是绝对不同的。
冯芷榕知进退、知道守好本分,并且也没有其他花花心思,这是那些人们最喜爱的──敬业、专注,彷佛生命中只有戏剧、再无其他。
然而那样的主导者就算再喜欢她,若自己没有拿出真本事、也是不能令他们信服的。所以她当时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困难的戏剧挑战,甚至还成功地挑战以原音演出得从头学习起的他国语言所构筑的戏剧。
那段日子可苦,却也快乐。
而皇后如今说要将自己丢进安秀宫”各凭本事”──其话中的意思也是很明显,她想要考验自己是不是当真有那个本事。
放眼天下,能够进退得体的人或许多得是,但还要在一群心机颇深的官家小姐们当中出类拔萃的人便难有了。
冯芷榕心知肚明,不是第一、就不行。
而那个”第一名”并不单是指琴棋书画之类技艺方面的出类拔萃,而是自己能不能在这般环境下成为一位长袖善舞的人精。
人精是吧?
冯芷榕的嘴角微微勾起,除了此世冯旭曾开玩笑地给予自己如此评价外,她还想起了前世她也曾被人这么说。
那是在一场巡回公演结束的时候,她本想回到饭店休息,却被该场戏剧的剧作家强行邀请,与导演和剧作家也赞扬的几位演员们一起去餐厅用餐。
冯芷榕还记得那间餐厅装潢十分高级、犹如皇宫。虽然因为职业的因素而见惯了那样的地方,但她还是讶异着餐厅装潢当中许多细节的讲究。
那位剧作家滔滔不绝地夸赞着谁将哪个角色演得通透、谁演出某个角色的愤怒与悲壮简直淋漓尽致,最后,又说着演出重要配角的自己将他也难以用笔墨形容的细节给诠释地淋漓尽致。
舞台毕竟与片场不同,那是个开放式的空间,并且也不会有镜头特别放在自己的脸上播映自己的表情与眼神,但冯芷榕就是有本事将其演绎地令全场观众屏息、赞叹。
与她合作过多次的导演更自豪地说道:“冯小姐是个人精,任何人她只要看一眼就能模仿对方的灵魂,任何角色只要她读过一次就可以立刻变身!”虽说人精这一词或多或少带有些不好的意思,但在导演口中说来可是十足十的赞许。
那时她只是陪着笑,说着剧作家与导演说得太过,但任谁都知道因为自身的傲气而向来不轻易给出好评价的那位剧作家与导演能说出如此赞誉,也可见冯芷榕的功力。
想不到上一世只是单纯地喜爱一个职业而被称为人精,而这一世却要为了生存、求取上位者认同而成为精人之人。
冯芷榕看着铜镜内的自己,虽然铜镜不如后世的镜子一般明亮清晰,却也能看得出自己的模样。
冯芷榕凝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许久,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得外头一道清脆的声音道:“小姐,已是巳正了。”
冯芷榕一愣,这才回神过来,发现自己肚子饿得发慌,正巧也赶上午饭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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