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以前常跟锦衣卫打交道,晓得一些人说话的习惯,不是神神秘秘,就是神神叨叨,只在必须尊敬和打心底信服的人面前知无不言。许彻这毛病尤其严重。
要他言行间敬着太监,除非有利可图,否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次小太监就只听到了那句不清不楚的话,再多的,人家不告诉他。
皇后想着,自己这时候甩手走人不大好,便站到一旁。
过了一阵子,许彻进门来,毕恭毕敬地行礼。
裴行昭问他:“皇上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许彻恭声道:“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朝天观建在山中,山中前几日下过大雪,道路非常难行。皇上下山途中,有一段路需得亲自策马。微臣与同僚有罪,没能照顾好皇上,以至于皇上摔下马,掉入路旁的深沟,磕破了额角。皇上折回朝天观疗伤,要迟一些回宫,派微臣先行回来禀报。”
皇帝,是真的,掉到沟里去了。
裴行昭一甩手里的珠串,清越的语声透着凉意:“知道了。”
皇后神色木然,一脸的事不关己。皇帝从修道起,一众妻妾便成了摆设,她也懒得见到他,有事派宫人传话,无事各过各的。
许彻偷瞄了小太后一眼,躬身告退。
皇后沉了片刻,也告退离开。
骑个马都能掉沟里,整个儿一废物点心。裴行昭腹诽着。先帝说的真没错,那就是帝王行当里的一头瘸驴,可笑又可悲的是,他的手足还不如他。
慈宁宫,贵太妃陪太皇太后用晚膳。
太皇太后今年五十八岁,因着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头发乌黑,面容白皙圆润,不见一丝皱纹。
她是贵太妃的亲姑姑,两人出自宋家,姑侄两个坐在一起,更像是有三分相似的姐妹。
“听说太后传了道懿旨,给皇后撑腰?”太皇太后胃口不佳,吃了几口,放下筷子。
“是啊。”贵太妃随之放下银筷,叹了口气,“着意敲打了宫人,意思是要他们对皇后唯命是从,否则,拎着脑袋去寿康宫见她。”
太皇太后哂笑,“有气魄,果然是名动天下的女军侯。”
“不但如此,那样貌也当真是倾国倾城。”贵太妃心里开始冒酸水。
太皇太后道:“裴行昭真正的出色之处在于,在男人横行的沙场、官场成了翘楚,而相应的,便是她不知宅门内的争斗,深宫里的弯弯绕更是两眼一抹黑。你想想,近几年她母族从未消停过,她可有过立竿见影的法子?想来是束手无策。”
贵太妃深以为然。
太皇太后啜了口茶,表情悠然,“多少名臣良将,建功立业之后,便闹出治家无方、养了一群败家子败家妻妾的事儿,这一点,裴行昭也不会是例外。”
“您真的也这么想?”贵太妃双眼放光。
想她做了十年贵妃,摄六宫事的年月是何等风光?她差的只是一个皇后的头衔,还拿捏不住一个只会跟男人拼杀争斗的女孩子?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你这几个月都憋着一口气,眼下要是再不给裴行昭添堵,保不齐要发疯。”
贵太妃笑了,“什么都瞒不过您。”
“那你便试试。若能把裴行昭收拾服帖,对你兄长的仕途也有好处。”
贵太妃神色一黯,“兄长上头有首辅次辅压着,那二人又跟他年岁相仿,若不另辟蹊径,这一生都没扬眉吐气之日。”
“不错。”太皇太后若有所思,“你娘两日后过寿辰?”
“是。”
“正好,明日以赏赐的名头给些实惠,家里拿到手换成银钱,做一笔稳赚的生意。”说到这儿,太皇太后又想起了裴行昭,“裴行昭就是个活土匪,进宫前有两次揪着我们宋家不放,还敲竹杠,现在家里穷得叮当响。”
贵太妃顾不上帮腔数落,只问重点:“打算给多少实惠?赏什么?”
“正为赏什么犯愁呢,怎么也得有个十万二十万两。海运,入干股,稳赚。你想想合适的名目。”
贵太妃称是,脑筋飞快地转起来。
当晚,皇帝赶在下钥前回到宫里,派大太监冯琛去寿康宫报平安。
裴行昭说好生将养,心里却想摔轻了,要是折胳膊断腿的,他兴许就会怀疑道教的神仙不待见他,歇了修道的心。
歇下时,跟阿妩、阿蛮说了,两人听了失笑。
她们是裴行昭的心腹,明里是贴身服侍的下人,实际是能力不输锦衣卫暗卫的亲卫,阿妩温柔似水,阿蛮性烈如火。
裴行昭笑盈盈一挥手,“早些歇息,明日一定有人出幺蛾子。”
她幼年被赶出家门,另有奇遇,毫无宅斗的经历,在宫里,也不清楚争斗的路数,但这不妨碍她做出准确的推测。
不管在哪儿斗,都离不了兵法那些路数,女子之间最常用的,说好听了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说难听些就是玩儿偷袭。无数人赞她是长途奔袭、短兵相接的天才,就不信不能活学活用。
翌日上午,掉沟里的皇帝总算是没来请安,倒霉的皇后又哭着来了,抽噎着说起遇到的难题:“周才人天没亮去了坤宁宫,向儿臣揭发王婕妤小产。”
“……”裴行昭不懂,小产有什么好揭发的?
小太后的气势,真是能吓死几个那种,这会儿却像个傻兔子似的。皇后的眼泪顾自掉着,心里却想笑,同时意识到对方为何困惑,忙解释:“皇上修道之后,便不近女色,这几年都如此。而听周才人的话音儿,王婕妤有孕两个来月了。”
以往只听说皇帝这几年清心寡欲,闹半天已经到了让人守活寡的地步了。既然如此,那他爹的还添新人干嘛?
皇后哪里想得到,太后娘娘正特没品的在心里骂骂咧咧,顾自说下去:“皇上不舒坦,儿臣不敢请他做主,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不知怎的,贵太妃也听到了风声,去坤宁宫坐了坐,说直接处置了王婕妤便是,要是狠不下心,便先拷问一番,听听她怎么说。”
裴行昭终于思考正事了,“刚有苗头,贵太妃便给人定了罪?”
皇后只是殷切地望着她。
换个人也就罢了,偏偏出事的是王婕妤,偏偏又已经答应帮衬皇后。裴行昭迅速做出决定,“带周才人、王婕妤过来。”
“太后娘娘,这——”李江海迟疑着。
裴行昭瞥他一眼,“要哀家说第二遍?你敢听?”
李江海连连告罪,随即慌慌张张地赶去办差。
皇后又一次心生笑意,垂了眼睑。
裴行昭指了指屏风,“皇后到屏风后用些茶点,看看戏。”
“是。”
过了约莫一刻钟,周才人、王婕妤来到寿康宫,一同前来的还有贵太妃。
裴行昭略一思忖,道:“安置王婕妤到偏殿,其余二人请进来。”
“是!”
片刻后,贵太妃、周才人一前一后进门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免礼赐座后,裴行昭问道:“贵太妃怎么这么清闲?来看热闹的?”
贵太妃欠了欠身,流利地说起场面话:“嫔妾过来学学如何理事,不都说活到老学到老么,还请太后娘娘不吝赐教。”
裴行昭听过就算,转向周才人,“你揭发王婕妤有喜?说来听听。”
“回太后娘娘,”周才人站起来回话,“王婕妤做出了与人私通的丑事,嫔妾两个月前便觉异样,可是生性迟钝,到今日,发现她居然小产了……嫔妾不敢隐瞒,这才……请太后娘娘定夺。”
“委实不成体统!”贵太妃重重一拍茶几,用的是因惊怒而拔高的腔调,“定要严惩不贷!”
裴行昭斜睇着她,“贵太妃要不要锣鼓,敲打着四处嚷嚷一番?”
贵太妃赔着笑站起来,“嫔妾一时激愤,还望太后勿怪。”心里却想,这是递台阶给你,你顺势发作不是更顺理成章?怎的连这些门道都不懂?
裴行昭吩咐李江海:“传王婕妤。”
李江海心里想着王婕妤小产了,进太后的宫室犯忌讳啊,面上却是即刻应声而去。
周才人悬起了心。太后处理的方式,怎么一开始就不在正道儿上?这是要当案子一样审理么?可就算审理也不该是这个章程,好歹要先听她这个告状的细说原委吧?
裴行昭端起茶盏,用盖碗拂着茶汤上的浮沫。
“太后娘娘,”贵太妃尽量扯出谦卑的笑,“王婕妤那等晦气的情形,切不可进来回话,酌情处置了便可。”
裴行昭懒得理她。
“其实……此事本该皇上亲自定夺。”贵太妃的笑越来越勉强,“敢问太后一句,可曾派人告知皇上?”
“此事尚无定论,为何要给皇上添一份烦扰?皇上不舒坦,贵太妃要雪上加霜么?”
贵太妃忙行礼道:“太后娘娘委实误会了。嫔妾愚钝,只会添乱,如此,便先告辞了。”
裴行昭睨着她,缓声问:“说来就来,想走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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