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坐在妆镜前,叶尚宫一边为她梳妆,一边叨念早朝的规矩,窗外恰有一株云杉,时值五月,正是云杉花期,圆柱形的球果又顶端向下依次渐粉,盈盈可爱。
黎昭失神地望向窗外,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娘娘,老奴说的您都记住了吗?”耳边传来叶尚宫的声音,黎昭动了下,点点头示意。
叶尚宫扶着装扮整齐的黎昭上轿撵,黎昭乖乖配合,听话的简直像极了人形木偶,叶尚宫偷眼观察黎昭,似乎有话要讲,却终究沉默了。
黎昭哪里是乖乖配合,她脑袋正琢磨穿越的事。无暇搭理叶尚宫罢了。
小慈说,黎昭出事那天和往常一样。
傍晚时分在荷花池畔练剑,小慈就从边上守着,练完一套剑法黎昭说渴了,小慈去倒水,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狰狞的闪电几乎要将夜幕撕开,小慈紧赶慢赶来到荷花池畔,见到的却是荷叶掩映下黎昭横躺的身体。
记忆流转,黎昭记起她出事那天也是如此。
那天她加班到很晚,手机响了两声是雷电预警的公益短信,担心下雨淋在路上,她抓紧收拾资料做收尾。
从公司到地铁站路过一个公园,平时来公园健身的人很多,那天不知是雷电预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整个公园都静悄悄的,四下无人。
她有些害怕,正好手机进来一通来电,是房产中介,一般情况她都是听完对方的开场白后礼貌挂断,可她当时太害怕了,便和电话那头的销售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心情不由放松,然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等她回头,后背猛地被人一推,她掉进人工湖中,此时闪电划破夜空。
醒来后人便穿越了。
将前后事件重叠,得出共同点:夜晚、湖水、闪电……
黎昭大胆假设:如果能重现当时的场景,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可以回家了!
瞬间六神归位,黎昭从轿撵上猛地挺起胸膛,吓得轿夫差点将她摔下来,叶尚宫惊恐地望向她。
黎昭左右巡视,和小慈对视一眼忙又移到叶尚宫面上,问:“宫里有湖吗?”
叶尚宫只抬头茫然地看了黎昭一眼,便匆忙垂下头去,规矩而刻板地吩咐落轿。
黎昭些许迷茫,待她落地看清眼前巍峨庄严的宫殿时,忽然就明白了叶尚宫紧张和拘谨的原因。
议政殿到了。
那样雄伟的建筑黎昭只在影视剧里见过,不,不一样,身临其境更能直观的感受到那种视觉上、感官上,无与伦比的冲击。
蓦地,她也被那庄严影响,整个人变得谨慎起来。
叶尚宫领黎昭到殿外候旨。
等早朝结束,王后才能上殿同国君一起接受文武百官的庆贺朝拜,这是旧礼,任何事情都压不过朝政。
不过,紧张归紧张,黎昭哪里是循规蹈矩的主儿,叶尚宫让她在外面等着,她则是努力踮起脚尖,透过窗棂缝隙偷看殿内情形。
森严幽深的大殿,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人头,褚少未身着龙袍端坐在龙椅上,清俊有余,威严不足,在他上首,一张青山绿水江山图屏风之后,正襟危坐的正是当朝太后。
大殿之中,唯她一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却叫全天下人臣服,叩拜。
与其说文武百官跪的是褚少未,倒不如说是太后!
那种高高在上的威压感,穿过大殿逼射向窗外的黎昭,她不禁打起寒颤。
叶尚宫见她发抖,以为黎昭哪里不舒服,担忧询问,而黎昭一扭头,叶尚宫分明看见一张兴奋的八卦脸。
啊啊啊,这种杀机四伏的紧张感,刺激的令人欲罢不能,真的很上头!
在看向褚少未,头顶坐着这么一尊大佛,肯定如坐针毡吧,也不知他怎么熬过来的。
黎昭从旁幸灾乐祸,此时的她还不知“夫妻一体”,褚少未的今日,便是她的明日,当然以她的性格,绝不会让那个“明日”到来。
“平身。”褚少未淡淡道。
“谢主隆恩。”叩拜声在大殿中回响,略显喧哗,又很快安静下来。
褚少未一动不动,双眸穿过冕旒平视前方,殿头官喊完话,很快有大臣出列,待那大臣一番慷慨陈词,义愤填膺,另一位大臣不急不缓地走出来,朝褚少未一躬身,云淡风轻,成竹在胸,同先前那位大臣分辨起来。
二人唇舌交战,相互不让,都是一等一的辩论高手,从三皇五帝,到三山五岳,从孔孟之道,到佛学易经,从百家争鸣,到泼妇骂街,战况愈演愈烈。
据不完全统计,这两位大臣近半炷□□夫,共牵扯出涉事官员七八名,疑似涉嫌人员十余位,朝堂上顿时狼烟四起,暗潮汹涌,人人自危。
“御史大人,您吓着诸位大人了。”说话之人乃户部尚书,沈云镜,也是当堂“被告”。
“安御史一口咬定本官侵占民田,您有证据吗?”沈云镜约莫三十来岁,玉面仙姿,丰神俊逸,面对御史安亦临情绪激昂的控诉,他的态度非常之坦然淡定,就仿佛当事人不是他一样。
“京郊近百亩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变成难民……沈大人,您可是户部尚书啊。”安亦临年岁稍长,较之沈云镜,他的形象略显粗糙,尤其是眉心,三道深壑难平。
户部掌管户籍财经,沈云镜也算一方父母官,京郊百姓之难,他沈云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沈云镜眸色稍敛,口吻些许古怪:“安御史如此说便是没有证据了。”
话音刚落,大殿之上一阵嘈杂,那些冷汗浃背的涉事官员听了沈云镜的话,又将提在嗓子眼的心脏安置回原处了。
朝上文武百官交头接耳起来,间或有人梗着脖子替沈云镜出头,谴责安亦临为求政绩胡乱攀咬云云。
争议声此起彼伏。
“肃静!”殿头官一喊,朝堂复又恢复平静。
褚少未坐在龙椅上,肩胛稍驼,明明是一国之君,叫人瞧着分明像个受气包,冕旒下一双长眸稍斜,约莫是朝身后太后的位置看了眼。
黎太后倒是正襟危坐,尽管隔着厚重的屏风,那种浑然天成,睥睨天下的王霸之气,仍旧令人不敢忽视。
安亦临朝上再拜,“太后,陛下,京郊百亩良田被户部强行征回,几十口百姓失去田产土地,流离失所,如今只能靠乞讨为生,酿成这一悲剧,户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朝上一片议论声,安亦临伫立其中,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他看似很渺小,很微不足道,可又倔强的闪烁着微茫的光,似乎想凭借这一丝微茫将黑夜燃亮。
沈云镜气定神闲,也躬身一拜,“太后,京郊那片荒地本就未登记在册,安御史不知道罢了,无主之地户部理当收回,至于那些带头挑事,与朝廷作对的暴民……”他顿了下,又道:“就不在户部管辖之列了。”
“百亩良田叫你说成‘荒地’,百姓变成‘暴民’,你简直荒唐!”安亦临忽然激动起来,同他交好的大臣担心他殿前失仪,纷纷出言劝阻,但他们哪里劝的了安亦临。
安亦临:“沈大人,您说说看如今是几月天?五月!正是农忙之时!青麦苗才下地啊,沈大人说征收土地,好,你跟太后和陛下说,你是如何征地的?你敢说吗!”
终于,沈云镜变了脸色。
面对安亦临的质问他一言不发,容颜铁青。
安亦临:“沈大人不说,我替你说,太后,陛下,沈大人他是率领家奴,身骑烈马将青苗碾踏成泥,毁堤废田,征收土地的。”
“如此泯灭人性,惨无人道之举,如何不引起百姓之怒。”
“所谓‘暴民’都是被欺压逼出来的……”
话落又是一阵争议,这次有人抬起手朝沈云镜指指点点。
争议之中一道清亮的女声尤为醒目,“若真如安御史所言,云镜啊,你的办事方法可欠妥当哦。”
说话之人正是黎太后。
她一发言朝上便无人敢言,偌大的议政殿只盘桓这一种声音,而这个声音也在警告众人,太后娘娘是站沈云镜的。
沈云镜勾了勾唇,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的笑,他斜睨安亦临,广袖一甩,“太后娘娘,安大人死咬微臣不放,微臣也觉得委屈,微臣恳求太后,陛下,替微臣做主!”
恶人先告状,当真连脸皮都不要了!
安亦临几乎暴跳如雷,“沈云镜”的大名连带祖宗十八代呼之欲出,褚少未见机给拦下了。
“好啦好啦,两位大臣就不要争了。”褚少未嗓音温和,不像明断是非的国君,倒像胆小怯懦的和事佬,“事情争议到此,想必各位大人也都听明白了,沈大人的行事作风的确欠妥当,可安御史你也不能因此诬陷沈大人啊。”
安亦临神情几乎绝望,可在绝望之中尚留一丝希冀,他就那么看着端坐在龙椅上方的那人,眉心收紧,忧愤忡忡,“陛下……”
“兹事体大,还是交由母后做主罢。”褚少未道。
屏风之后的黎太后淡淡一笑,说道:“陛下已然成年,该学会自己拿主意了,至于对安御史的处罚……为求功绩,攀咬同僚,可不是小事。”
语毕,朝堂上一片死寂。
太后的表态无疑为这场官司落下法槌,天平上没有正义,亦不会为谁而倾斜。
从头至尾,罪人都是那一个。
与安亦临交好的大臣俱都义愤填膺,他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解救安亦临,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来人呐,将安亦临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议政殿外。
黎昭将这一幕看得个清清楚楚,不肖说明人物关系,她也大致猜得出来,那什么沈大人和太后是一伙的。朝堂上的大部分人也都站在太后这边,褚少未就是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既无实权,也无助力,而且他这个傀儡,听话乖巧,好用顺手。
黎昭忍不住咂了咂嘴。
三两句话将忠良之臣贬入大牢,这伙人够狠毒!够厉害!也够危险!若不慎得罪了这帮人,那可真被整得连渣子都剩不下了。
“哈哈哈——”安亦临忽然仰天大笑,近乎疯癫:“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魏国危已……”
“大胆安亦临,竟敢出言不逊,诅咒我朝!”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疯了,疯了,安亦临疯了!快将他拉出去!”
“……”
御林军很快控制住安亦临,将他拖走。
行至门前黎昭有幸目睹这位为民战斗的“英雄”,御史大夫一般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而他肤色健康,体态健硕,可不像终日只知道闷头读书的书呆子。
安亦临被御林军拖着走也不见任何挣扎,只双目失神地盯着天空,唇畔凝固一抹苦涩。
很快,殿头官从里面喊:“宣,王后娘娘觐见!”
黎昭呼吸一滞,轮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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