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汐汐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出发。两日前,对这趟行程满心期待,今日也是满心期待,却与两日前预想完全不同,真是世事无常。
马车只用了半天,就走过望州桥,进入东溟益州。
汐汐百无聊赖的扒着窗口,望着窗外,却未发觉身后不远处有一袭黑马,马上有位身着乌色劲装,腰间挂着佩剑的翩翩公子。他那双桃花眼,如一泓清泉,将她映在眼底。
公子身后,亦有两人着便装跟随,看装束是他的小厮,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三人路上从不交流。
傍晚,马车停了下来。汐汐掀开帘子,和亲的队伍已经穿过益州城郊,进入了城中心。
汐汐小声对肩上的金蟾感叹,“这次走了东溟拨款新修的望州桥,从南渚到益州城只需一日脚程。七年前我和祖母去东溟,用了足足两日。这修桥铺路,打通贸易,对于地小又闭塞的五圣教,才是改变现状的良策。只可惜那老匹夫,一门心思以旁门左道,甚至对异族烧杀抢掠获得势力,早晚会走向绝路。”
柳姑姑打开马车门,益州州府的人已经前来迎接,带他们去驿站住宿,明早再出发。
那乌色劲装的公子,也悄然带着他的小厮们,选择了这驿站旁边的客栈投宿。
等到了子时,三人又穿着夜行衣出发了。
“就是这扇。”那为首的黑衣公子四下看了一圈,指着驿馆二层的一扇窗,笃定地说道。
两名小厮刚看向窗户,却听“砰”的一声,那窗户里,径直掉出了一只小竹箱。
紧接着又飞出一根绳子,似是用衣服剪开拧成的,绳子的一端似是缠在了窗框上,另一端直直的垂了下来。
两个小厮刚要冲过去,那公子却摆摆手,让他们停在原地。只见窗户里探出一个少女的脑袋,夜色下看不清脸,头上的银色流苏发饰随着月光若隐若现。
待她全身钻出窗户,鹅黄色的襦裙摆也随风飘荡,那公子一怔,这是东溟宫中宫女的夏季常服。
而她的肩上,竟然趴了只小青蛙,这小青蛙鼓着腮,四肢紧紧勾着她的衣服,似是怕自己掉下来。
她双手抓住绳子,双脚蹬着石灰墙,竟这样嗖嗖嗖地爬了下来,看这速度,此女怕是轻功了得。
两个小厮惊掉下巴,而相比之下,那公子的神色似乎淡定不少,眼神微眯,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落地的正是汐汐,她捡起地上的小竹箱,拔腿就往来时的方向跑去。她要连夜出城,先避几日风头。
她将那嗜梦蛊混入香中,让守夜的骑兵和柳姑姑她们沉沉睡去,还抢了她们的衣服做绳子。这香本与东溟的蒙汗药异曲同工,可今日在马车上时间仓促,制备的量少,药效也维持不了几个时辰。明早他们之中有人醒来,发现她不见,定会封锁城门,全城搜捕,到时候再想出城,只怕不容易。
为首的公子见汐汐跑远,示意小厮们尾随。
“哟!这是哪来的小娘子,半夜不回家,是不是想来玩玩!”一阵猥琐的男声划破了寂静。
汐汐眼前窜出一壮汉,穿着暗褐色的粗布衫,像是哪个府上的下人。
“哎。”这壮汉身后又窜出个贼眉鼠眼的,瘦干一样的男子,穿一样的粗布衫,制止了壮汉,“这小腰挺细啊,小脸也精致,不如带回去让张妈妈估个价,我俩拿着钱,多玩几个不好吗。”说着他挑了挑眉,用手肘顶了顶那壮汉。
“还是老弟想得周到。”
汐汐神色有些紧张,但也听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右手迅速盖在了后腰的匕首上。
这把匕首的鞘中藏着她秘制的毒液,若是被刺中,纵然是内力深厚之人,七步内也会倒地,若是没有解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会气绝身亡。给这两个草包一人一刀,送他们今晚就去见阎王。
她为了近身出刀,硬着头皮立在原地,等他们走过来。为了迷惑他们,继续搭话,“张妈妈是谁?”
“张妈妈便是这百花楼的东家,以后啊,就是你的妈妈。”瘦干话音刚落,忽然瞪大双眼,一道黑影击中他的头,他随即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汐汐定睛一看,那黑影是不知从何方“飞”的一黑衣蒙面公子。
他头束玉冠,看起来身手不凡。
那壮汉见势转身要跑,又被这公子一把拉回,腹部挨了重重一脚。
壮汉当即倒地,抱着肚子惨叫连连。
汐汐刚要开口,黑衣公子却先看向她身后,对正赶来的两名小厮说,“解决掉。我先回庙里。”然后一把拉住汐汐的手腕,轻声说,“跟我走。”
被他拉上的一瞬,竟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
汐汐稳定心神,连忙后退,手却没能挣脱开。
“你是何人?”
那黑衣公子没松手,有些似笑非笑,“跟我走,我在客栈有马,我带你跑。”
“哎……不……”汐汐来不及反驳,手也甩不开。刚才动静够大了,不可再大声呼喊,若是骑兵被惊醒,别说今夜,往后也未必好走了。就这样一路被拖到了驿馆旁客栈的后院,果然这里停着三匹马。
“你有马。那你,能不能卖给我一匹?”她试探着问他,“我自己走。不劳烦公子。”
“一起走。”他淡淡地回答,“你自己走,现在子时都快过了,城门早就关了。你如何出城?”
“你怎知我要出城?”
汐汐心里开始打鼓,不会暴露了吧?他到底是什么人?回庙里?带她去庙里做什么?汐汐越想越慌,左手再次摸到了后腰的匕首。
“你先上马。”黑衣公子松开汐汐,双手摘下来面罩。汐汐下意识后退两步。
月色下,他的五官被映得棱角分明,眸光深深地锁在汐汐的身上。这面容有几分熟悉,汐汐猛然想起记忆中的人。
他不是在宁州府?
不,怎么可能是他。她马上否定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你……你不说,我便不上。”汐汐继续后退了两步,双眼直直盯着他。
那男子竟笑了笑,无奈轻声道,“汐汐,我是来救你的。”
他,认识她?
汐汐背后一凉。
“大半夜的睡不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客栈二层,一扇窗忽然被推开,一个大娘粗犷的声音钻了出来。
汐汐手心发凉,左顾右盼着。她更怕这刺耳的叫喊声叫醒那些骑兵。
这黑衣公子竟趁机上前,一把将慌乱的汐汐举起,放在了马鞍上,随即坐在她身后,双手绕过她的腰间拉住缰绳,拍了拍马背,策马离开院子。
她僵直地坐在他双臂中间。
黑衣公子的气息就在她颈后,她顿觉耳后发热,意识一片空白。
只听他轻声道,“我家长辈也师从羲和山药圣,是你祖母的旧识。她得到你被送走和亲的消息,说那东溟皇室是龙潭虎穴,皇帝太子都绝非善类,叫我将你救走。”
那公子说着,掏出一枚云纹玉佩,放到汐汐眼前,“汐汐的祖母,是不是也给了汐汐一模一样的?”
汐汐定睛看着黑暗中的玉佩,若隐若现的云纹,震惊不已。
“那,那你也认识我祖母?”汐汐的意识慢慢平复,略带惊喜地侧头问他。
其实知道羲和山,就大概不会错了。
药圣隐居在羲和山,只有门中弟子知道。门中规则森严,弟子是禁止向非门中之人透露羲和山的。这座山隐蔽到,它甚至不曾出现在东溟的舆图上。
祖母之所以告诉她,是因原本她日后也要去门中研习医术,谁知还未来得及实现,祖母便早早便驾鹤西去了,自己也与羲和山一门断了联络。
如此说来,眼前这位,也是羲和山的弟子?
还是,他?
当年太后与祖母是师姐妹,太后是他的祖母,那他……
“自然认识。”他淡淡地笑着回答,“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兄。”
汐汐迟疑着,正欲继续问他,前方的路越来越亮,二人已走到城门口。
守城的士兵伸手拦截,公子掏出一份行商文牒。士兵放行。
看来不是他。
出城顺利的出奇,却有一缕浅浅的失落。
南方盛夏的夜风带着几丝湿润,抚过汐汐的脸。汐汐坐在马上想,这几日简直就像做梦,相比之前如一潭死水的生活,这几日的经历跌宕起伏,像是一场场赌局。一个时辰前,心中还有一丝对未知的迷茫恐惧,看着眼前出城的路,想着身后坐着的是祖母的故人,迷茫恐惧渐渐消散。
她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到太子哥哥,他们长得像只是巧合,师兄才是救自己的人。
汐汐原以为,她即将借宿城郊的某处荒废破庙,却不知,来到了半山腰上,一扇镶金边的朱红色的大门前。
师兄推开门,汐汐发现里面也别有洞天,匆匆绕过几间佛堂,顺着台阶拾级而上,竟到了座精致的宅院。
汐汐尘封的记忆,似是被眼前景象触动了一番,这里和七年前,见到的东溟皇宫花园的布局和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师兄微笑着,带她进了正房。房里井井有条地摆放着红木桌椅。
她又随师兄进入西边的里间,映入眼帘的是配有藕色床幔的紫檀荷花纹床,烛台上的蜡烛星星点点,照亮一尘不染的家具。很显然,这里不久前,才被人布置过。师兄打开香炉,点燃里面的桂花香,香气氤氲着汐汐的神志,她打个哈欠。
师兄噗嗤笑了一声,道,“汐汐,今夜已晚,师兄不多打扰,先歇息吧。师兄就住东边这间,有事也可随时唤我。明早等你一起用膳。”顿了一下,又打量着她说,“这里绝对安全,但你不便再进城。明日我叫小厮进城为你买些合适的衣服。”说罢,准备转身出门。
汐汐忽然想起什么,拦下了师兄,“若是方便,请他们帮我在城中散布,昨夜看见一南境服饰的小姐被人绑进了百花楼。”
师兄唇角勾起,“汐汐真是冰雪聪明。”
小□□这时从她肩上跳了下来,一蹦一跳地奔向外面的池塘。
“哦,它是我的宠物。”汐汐翻了翻眼睛解释道,“蟾蜍喜水,师兄莫要见怪。”
“不会。”师兄目送着小□□,笑着转身一起出门。
随着关门声,她扑进床幔里,带着连日来的疲惫,沉沉睡去。
窗外。
“小青蛙!”师兄跟着金蟾来到了池边,“七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吗?你家小姐,也没变笨啊,怎会认不出我。”师兄蹲下看着金蟾,金蟾的脸颊一鼓一鼓。
他无奈地笑着。“明天我再告诉她。你不可先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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