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察觉到有生人来至身前,白狐缓缓抬头。两人此时才看清它的全貌,不由吃了一惊。那狐狸心脏附近的毛发尽已焦枯,呈黑色,仿佛被火烧过一样。
白狐艰难地用前爪支起身,用一双淡紫色的眼睛打量眼前的一男一女,幽幽开口:“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是女子的声音。
“你……”白十九看着它胸口的痕迹,若有所思。
“没错,是狐族血咒。你们来,一定有许多问题要问我,不如坐下来慢慢聊吧。”白狐抬了一下前爪,两人身边出现了精致的木椅。
看到两人都警惕地看着自己,白狐望着白十九,有气无力地说:“你知道,我快要死了。你认为我还能玩什么花招吗?”
一人一狐对望许久,白十九走到椅子前,坐下。
谢桐悠虽然心有疑虑,但看白十九入座,便也坐了下来,开口问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
白狐点点头,“我当然知道。黑石川、丹桂林,对吧?你们没有找错人。”
“你为什么那么做?”白十九看着她一片淡然的样子,不解地开口:“你修行已有小成,为何……”
“修行?”白狐微微一笑,“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自己的孩子,修行有何用?”
明明只是一只狐狸,不知为何,两人就是看出了她脸上的痛苦神情。
片刻沉默之后,白狐道:“我会告诉你们,你们想知道的事情,一切一切……”
山林洞府,向来就是多精怪之地。墨云洞中,居住着一只修行的白狐,名唤舒璃。狐族在修行上十分有天赋,两百年可成玄兽,化为人身。舒璃已在山中修行四百三十年,自小便知道父亲带着她在此山中是为了守护一处封印。一百年前,父亲未能突破界限,阳寿将尽,临死前要她使用狐族血咒立誓,继续守护封印,决不伤害无辜。
狐族血咒乃是极厉害的咒法,凡是违背誓言的中咒者,均会狐火攻心而亡。那狐火会一点点地侵入五脏六腑,让中咒者发作时犹如如万蚁蚀身,痛苦一个月,慢慢被折磨致死。
父亲去世后,舒璃一人枯守封印,形单影只地度过漫长岁月。一日,她在山中散步,忽见不远处的树下,靠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身受重伤,一身军士打扮。是时,持国将军谋反未成,余部逃至深山。此人正是县丞派来搜寻叛军踪迹的一名部曲。他随队查到叛军营地,却不慎小队被发现,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没。他奋力杀出重围,体力不支,倒了下来。虽然伤重将亡,他一心想要把叛军消息报于县丞知道,硬是撑着一口气在此一天一夜,却是更为虚弱不能动弹。
舒璃在树后见他嘴唇干裂,低吟着“水……水……”,心中不忍,施法让树木上的露水流进他嘴里,缓解他的干渴。
第二日,见他伤口疼痛不已,舒璃施法让他伤势好转。
第三日,见他腹中饥饿,舒璃引来一只飞奔的野兔,撞死在树下。
第四日,见他准备离去,舒璃现身和他见面。
就连舒璃自己也不明白,何时竟然爱上了这个人类男子?只是看到他离去的背影,便忍不住地走了出来。
黑发如瀑,肌肤胜雪,明眸皓齿,一点朱唇。他,早已呆了。十指纤纤,温柔地触摸他的伤口。轻拂过处,已无半点伤痕。眼里,是娇媚的笑靥;耳边,是亲密的低喃;鼻畔,是淡淡的芳香;怀中,是诱人的娇躯。是梦吗?如果是梦,但愿长睡不醒。
二人缠绵三日,情意绵绵。
第三天傍晚,他与她辞别,约定平乱后再来相见。儿女情长,怎抵得上军令如山?
虽是不舍,舒璃也只能含泪惜别。“盼君勿相忘,早日续前情。”
看着她晶莹的泪珠,光滑的面颊,柔嫩的双唇,他又何尝舍得佳人?只愿县承早日扫除叛党,回来相聚。他解下挂着的玉坠,系在她脖颈,转身离去。
看着他一步步走远,泪水无声地滑落。胸口,还有玉石上他残留的温度。
回忆着相守的甜蜜,品尝着相思的痛苦,默默等待。三日过去了,五日过去了。第十日,云游四海的姑姑前来探望。姑姑仅在舒璃年幼时来过一次,感情淡薄,怎么此时突然来访?
久别的姑姑见到她,二话不说先伸手搭脉,随即变了脸色:“你怎得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舒璃当下一愣,“不知姑姑所指何事?”
“你引诱凡人,暗结珠胎,还问我何事!”姑姑指着她的肚子说。
“呀……”舒璃轻呼,将手放在小腹。不想自己竟已有身孕!一时又惊又喜。
“你居然还如此欣喜!可还记得发过的誓言?”姑姑看她露出笑容,满面怒气。
一语惊醒沉浸在欢喜中的舒璃,人妖相恋,有悖伦常。“可,我没有害他!”
“人妖殊途,况且你是要修仙之狐,现在却犯下勾引凡人的罪名,虽不至引发血咒发作,惩罚也是少不了的。”
舒璃心中慌恐,却仍故作镇定,“何种惩罚?”
“你腹中胎儿,只是普通小狐,再无修行之体,也无长寿之命!你与那男人也要断绝关系,永不相见,否则百年修行毁于一旦,要么变回原形,一切重新开始;要么化为凡人,尝受生老病死之苦。”
“舒璃宁愿做人,与他斯守。”拂着腹中胎儿,她潸然泪下,“只是可怜了我这孩子。”
“你舍得多年修行?放得下成仙之愿?”姑姑吃了一惊,原以为只是一时情迷,不想她竟陷得如此深。
“姑姑可听过一句话,只羡鸳鸯不羡仙。”舒璃突地跪在地上,“望姑姑成全。”
“罢了罢了,”姑姑乏力地摆下手,“狐族多的是多情男女,再添你一个也无所谓,用不着我来成全。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人妖相恋,向来没有什么好结果。弄不好法力尽失,还要抱憾终生。”
“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不会怨天尤人,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而且,我相信他。”想到心爱之人,舒璃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好,这次算我多事。你既主意已定,以后凡事自己小心……”拉起跪着的舒璃,姑姑叹口气,“多年不见,你长大了。”
姑姑的双目,分明流露着疼惜之情,“姑姑……”原来,不是感情淡薄,只是上次的相聚已太过遥远,“姑姑,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轻抚着柔软的秀发,姑姑为难地开口:“不是我不想帮,只是有心无力啊!”
舒璃肩膀微微抽动,“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可怜的孩子,是我害了你啊。”
“这是对你的惩罚。若你斩断青丝,专心修行破境,以圣兽心血养育凡胎,可让你的孩儿重获灵体。”
“我……”原来最重的惩罚,竟是抉择。颤抖的手触摸到腹部,感受着那里一点点成长着的小生命,血肉相连的胎儿。低下头,玉石在胸前折射出温润的光华。
舍不得骨肉,也割不断情丝。
许久,舒璃的脸上滑过温热的泪水,口中尝到咸涩滋味。“孩子,就让我自私一回……”
姑姑走后,她又开始在分别处默默等待。想念,似一杯毒酒,却苦中有甜,让人欲罢不能。明明是入秋的燥闷天气,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她静静地靠坐在初遇的树下,强迫自己不用任何方法探知他的讯息。如果有心,必会归来。傻傻地等待,赴着自己与自己的赌局。赌注,是自己和孩子一生的幸福。
天黑了,又亮了。一晃眼,过去了一月。
抬头仰望,依稀看得见枝叶挡住的明月。月,快圆;人,能否相聚?
现在才发现,以前修行的枯燥和寂寞。闭上眼,想念着耳鬓厮磨,想念着轻柔的爱抚,想念着合为一体的欢愉……泪,不知不觉又滴落,打湿了握在手中的玉石。
几近黎明。又是一夜啊。
突然,心脏猛地抽动,莫名的恐慌,不祥的预感。
他,出事了!
阳光透过层层枝叶洒下来,天已大亮。
“啊……!”捻指掐算后,舒璃撕心裂肺地喊叫,接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昏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一路狂奔到他在的地方,却只看到几株丹桂决决而立。
舒璃跪倒在地上,双手抠进泥土。多么希望这只是恶梦,不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用法力关注他的一切动态,为什么要别扭地默默等待!
还没有告诉他,腹中的骨肉。晚了,一切都太迟。
“你会回来的,对不对?如果不是现在这样,你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舒璃痛苦嚎叫。
抽回手,十指血迹斑斑。她用指甲划破手腕,扬手挥洒风中,狐血落处,株株丹桂破土而出,转眼间便形成一片丹桂林。
听了她的讲述,看到淡紫色眼睛中滚出的大滴泪水,谢桐悠心中感动,不能言语。她也是个痴情女子啊!
白十九却依然皱着眉头,问:“说了这么多,与黑石川村民和林中女子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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