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州江畔有一小岛,名唤南渚岛。
岛上的五圣教,靠巫蛊秘术统治南渚,已有数百年了。
五圣教圣坛今日十分热闹。
前几日望州江对岸的大国东溟,与五圣教达成了婚约,这新娘便是圣教大长老的小女儿乌禹汐,小名汐汐。
她上个月刚及笄,两日后便要启程,前往东溟,嫁给太子为侧妃。
这会儿东溟礼部派来的接亲队伍,驾着几驾朱红色顶的马车,带着丰厚的聘礼,往圣坛走去。这接亲队伍浩浩荡荡有百余人,包括礼部使团,东溟精骑兵,皇后宫中的掌事姑姑,和她带的随行宫女。
汐汐正慵懒地靠在半山上的石墩上,远远地看到了这接亲队伍。
罗裙上的流苏洒在草地上,随着夕阳的金光一闪一闪。
她瞪着水汪汪的眸子,歪头看着石墩上的小青蛙,对它说,“金蟾你快看!是不是太子哥哥来接我了!”
这小青蛙呱呱呱地叫着,似是在回应她。
祖母三年前去世后,父亲苛待,其他亲眷见风使舵,跟着冷言冷语。她在教中看尽冷暖,只有这只小青蛙日日伴她左右。
这三年来的不幸,大概全部源于她的身世。
两岁那年,祖母将她带回教中,称是父亲两年前与东溟女子所出,父亲对此既不否认却也从不承认,对她非常疏离。也正因如此,她的身份总令教众猜疑。
祖母向来都向着她,每逢听到传言,便严惩那多嘴之人,叫她把心放在肚子里,不要怀疑自己还是圣教血脉,还说将来她也会接替这大长老之位。
然而祖母去世,父亲对她的态度,几乎从冷淡转为仇视。
只提供最基本的用度,禁止三位哥哥同她来往,不允许她与教中亲眷用膳。他在祖母弥留之际答应,汐汐成年后便传位与她,更被抛之脑后。
关于她身世的传言也再次猖獗起来,说的最多的便是圣教下两代没有女儿,而大长老之位历来传女不传男,她是祖母从东溟国带回来充数的。若是让她继承了圣教的一丝一毫,无异于将几代人创造的资源流入外人之手。
这些传言,无疑是大长老为巩固他地位的手笔。
这五圣教活像一个软禁她的牢笼,没有任何亲情,只有族人的冷言冷语和父亲苛责。
眼前这场和亲简直就像她的救命稻草,即将给自己前十六年的人生画上转折。
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是大长老的随从圣坛左使。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离得老远,就一脸不屑地对汐汐喊道:“小姐,大长老叫你去圣殿呢!”
“哦?左使可知是何事?”汐汐猜测是好事将近,却不愿给他们好脸色,于是故作淡定,大声问他。
左使驻足,似是懒得上前,直接大喊,“今日东溟那边接亲的到了,说是后日就要启程,带你去东溟。东溟太子提议尽早完婚。”
她的欣喜飞上眉梢,果真是太子的意思。这三年来,她时常想起七年前随祖母去东溟宫中做客时,认识的东溟太子楚潭清,想起当年与他在宫中酣畅淋漓地玩耍,想起他为自己准备的东溟点心,想起东溟宫中令她流连忘返的亭台楼阁,那些回忆都成为此后她灰暗生活中的一丝丝慰藉。
“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汐汐心底乐开了花,嘴里却敷衍着。
左使将话带到,也不愿与她多说,扭头回去了。
她用狗尾草拨弄着金蟾的头,继续说,“祖母以前说过,东溟的太子哥哥是个好人,但若我与外族人成亲,山长水远,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回这圣坛了。”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许复杂,“当年祖母还在时,她不舍我远嫁,我也是半步不愿离开圣坛。可时至今日,竟迫不及待想借此离开。”她嘟着嘴,对着小青蛙感叹着物是人非。
她站起身,准备下山去见父亲。
金蟾跳到她的肩上,她边走着,边憧憬去东溟的新生活。
七年前临别时,太子哥哥曾答应她,带她把东溟琳琅满目的小吃尝个遍。
思绪被湖边的榕树后两人打断,那是父亲门下的两位师兄。他们低着头窃窃私语,
“都不是大长老亲生的,还有资格代表圣教去和亲?”
“可不是吗,你看她哪长得像我们南渚人。这东溟皇室怕不是瞎的。”
“哎,听你们那边的人说,她年初时还想离开圣教,另立门户?”
“呵。是啊。被大长老关了几个月。真是不忠不孝,圣教养她十几年,居然想背叛大长老。还另立门户,啧啧,不自量力。”
“也是。她从没学过蛊术吧?靠什么自立门户?靠忽悠那些东溟男子?”
他说着说着抬起头,不巧与正直视着他们的汐汐四目相对,当下一个字也说不出了,连忙拉着另一个师兄转身背对着她,假装没看见。
汐汐冷哼一声,这种背后嚼她舌根的行径,她早就见怪不怪,就像以往一样略施小惩吧。
就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不自量力。
她看四下无人,打开腰间的小布包,掏出那淡青色小瓷罐,那瓷罐看似晶莹剔透,外形与东溟江南女子用的香膏相似,其实里面都是她秘密培育的百足虫。她蹲下打开小罐,里面跑出两条小虫,直直的冲向两位师兄。不出一日,二人身上就会长满疹子,奇痒无比,除非掉层皮,不然无药可救。因为这毒来自祖母留下的秘籍,除了她,教中无人能解。
“让你们多嘴。”她窃喜着,看着小虫远去。
祖母早年将毕生所学巫蛊秘术编撰为四本秘籍,悄悄传授与她,说这是一代代大长老才能承袭的秘术,是圣教的立命之本,完全不同于父亲和师兄们研习的蛊术皮毛,那些只能用于维持生计。小汐汐也遵照祖母的嘱咐保守着秘密,世间无一人知道她的蛊术本领。
祖母的本意是,这巫蛊秘术过于强大,几百年来,很多人为了争夺它、利用它而丧生。所以深藏不露,无论于圣教,于世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年幼的她对这些一知半解。不过祖母去世后,她时常悄悄下蛊,把教中欺负她的人耍得团团转,又不知是何人所为。她就暗自感叹祖母叫她深藏不露,实属高明之举。
不知不觉,走到了圣殿。
大长老在殿内踱步,见汐汐来了,忙坐下说,“小幺儿啊!快坐快坐!左使都告诉你了吧!后日便出发!”大长老摸摸胡须,继续说,“你呢,不要觉得太仓促,这好事啊,是赶早不赶晚的!太子呢,尚未娶亲,你嫁过去虽是封为侧妃,以后等我们五圣教壮大了,你为太子诞下一男半女,封为正妃,甚至以后执掌六宫,都指日可待啊。”
汐汐满心的疑惑,一时说不出话。
今日父亲和善又热络的出奇,像变了个人,反而让汐汐不太自在。
另外那太子哥哥算起来,如今也该满二十了,以他的身份,怎么会尚未娶亲?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大长老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这老皇帝,本来想让你嫁给那废太子,那我怎么能答应?我们汐汐也是我们教中的掌上明珠,怎可配那风流成性,荒淫无度的废太子?”
“废太子?”汐汐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儿,东溟宫中的人,自己在七年前见过大半,哪来的废太子?随即脑中浮现出太子哥哥温润如玉的面容,眉心一蹙,追问,“废太子是哪个废太子?”
大长老神色僵住,随即敷衍道,“废太子就是那前太子,在那偏远的宁州府要了封地,不问政事,不学无术,光姬妾就纳了几十房!这种人嫁过去做什么。”
宁州?宁州离南渚倒是不远,过了望江,再过益州,便是宁州了。但宁州离东溟国都几千里之遥,封地在这儿,与流放区别也不大了。这废太子,是楚潭清之前的太子?还是?汐汐的眉心锁的更紧了。当日楚潭清深受皇上太后器重,母亲又是当朝宠妃温贵妃,怎会沦为废太子?
她正欲问父亲,父亲却抢先道,“这废太子的事无关紧要。为父还要接待礼部使者,你也快回房看看吧,刚刚宫中来的掌事姑姑说,要提前为你整理行装,我叫她直接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你房中了。你回房去招呼姑姑吧。”
汐汐一听陌生人进了她的闺阁,想到藏起来的四本秘籍,便是悬着一颗心,也只能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手脚都麻利点儿!”汐汐在门外,便听到一位老妇的尖锐的声音。推门一看,这老妇身着暗红色锦缎袍,正在汐汐的闺阁中,指挥着带来的两位宫女,收拾她的衣物。
老妇见汐汐进了门,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颔首,“见过四小姐。老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柳姑姑,皇后娘娘乃太子生母,特派老奴亲自来接四小姐进宫。”
“皇后娘娘是太子生母?”汐汐慢慢重复着她的话,又想起刚才父亲提起的废太子,试探地问道,“温娘娘封了皇后?那要恭喜娘娘了。”
柳姑姑的面色一黑,僵了半晌,回头怒视了一眼身后的两位宫女,两位宫女马上领会,低着头退出房间。
汐汐的心中打着鼓,却也故作淡定地看着柳姑姑,这柳姑姑挪着胖胖的身躯,跟着宫女走到门口,关好了门。回到她面前,沉声说,“既然小姐不日便要进宫了,这些事儿早晚也要知道,老奴告诉你倒也无妨。免得哪日说错什么话,冲撞了皇上和娘娘。”
“还请姑姑明示。”汐汐严肃起来。
柳姑姑趾高气昂地道:“当今皇上是先皇的皇弟,先皇于五年前突发急病驾崩。而先皇的急病,是温氏庶人所致。温氏庶人下狱当晚,便畏罪自尽。”
“突发急病?温娘娘所致?是何种急病?”汐汐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柳姑姑一脸不耐烦,难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便搪塞道,“太医说是身中奇毒,那毒药和在温庶人宫中发现的相吻合。”
汐汐两眼发直,一时说不出话。看着眼前柳姑姑的白眼,满腹的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先皇身中奇毒?是何毒?自己多年研习蛊术,对世间毒药颇有了解,是不是自己见过的?可与蛊毒有关?是温娘娘所害?那年寿宴上,身着牡丹花的温娘娘,性情温和,貌若天仙,怎会下手毒害先皇?莫非她是装的?那又为何在宫中蛰伏近二十年才下手?就算她蛇蝎心肠,那育有太子,荣封太后也是迟早的事,何必如此心急?楚潭清被废,是否和此事有关?
皇弟继位?那是当时的皇叔?这么多端倪,究竟是继位还是篡位?
柳姑姑见她半晌不说话,只是惊讶地发着愣。心想她不知道,想必是她不该知道,便不再与她多解释,道,“小姐多想无益。只要记住以后此事莫要再问,也莫要再提起,只当全然不知。老奴也是为了小姐好,若是惹到皇上娘娘,可没人担待的起。”柳姑姑说罢,便转身去开门,叫宫女进来继续拾掇。
柳姑姑这言语间趾高气昂的态度,在汐汐心中点了把火。
汐汐强压住不满,想着此事恐怕不简单,但看这柳姑姑的态度,若是今日直接追问,只怕适得其反,得不到答案,还会打草惊蛇。
她迅速逼自己冷静下来。
要在两日内另找个机会,把这来龙去脉弄清楚,虽然急着离开,也不能不明不白从火坑跳进水坑。
她故作对此事漠不关心,借口说自己乏了,要回里间休息。然后便转身去了屏风后,坐在石榻上,倒了杯花茶。
此事要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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