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榕城一中,要下车的都醒醒,收拾一下东西,等会儿就要下车了。”
客车上响起售票员的吆喝声,声音顿时将正在沉睡的叶鸣川惊醒,他猛地睁开双眼,苍茫、孤独的情绪还遗留在他的心上。
那种天地辽阔,唯剩他一人独留于天地间的挫败,孤寂就像一头沉睡的野兽一般隐藏在他心上不曾翻动的地方,然而旧梦袭来,那些过往的、已经结痂的伤口突然间变得鲜血淋漓。
当年那一日,他送走他的小太阳年年,他站在村口许久,才转身回家。
再接下来,他守着自己的母亲叶紫檀,白天黑夜不错眼地看着,然而她还是在一个月后,与世长辞。
年幼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为母亲准备后事,幸好当时村里的一名中年男人出手帮了他,忙前忙后的。
后来他才知道中年人正是当日年年的外公离开苍城时,开车的师傅,是年年的外公嘱咐他,让他帮忙照顾自己,所以对方才帮他处理母亲的后事。
身旁的少女正一下一下地轻轻蹭着他的肩膀,嘴里还嗡声轻哼着,一副睡得香沉的模样。
轻轻柔柔的女孩子靠在自己的身上,叶鸣川心中孤寂的苍茫感顿时烟消云散,柔软霎时填充在他的心头。
没有人看到侧首微微垂头的少年眼里是多么的柔软和温暖。
售票员再次喊道:“榕城一中,要下车的准备了。”她这一声急促又尖锐。
林栀年支支吾吾地呻/吟,眉头微蹙,慢慢睁开了双眼。车内光线昏暗,她睁大双眼,打量了一番窗外的景象,熟悉的街动显示着他们就快到家了。
“叶鸣川,我们快到了。”她道。
“嗯。我们在榕城一中下车,然后再打车回家。”少女坐直身体,离开他的肩膀,叶鸣川心里略有失落。
大巴车缓缓放慢速度,最后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林栀年和叶鸣川两人背好书包,一前一后地下了车。
叶鸣川弯下腰,将放在大巴车行李仓里林栀年的箱子拉了出来。
大巴车就扬长而去。
此时已经是下午七点了,天色朦胧暗沉。
林栀年今天上午考完试后,便去了高阳市的客运站查看当天回东宁市的车票,只有下午四点半的车票,两人就在高阳市逛了逛。
叶鸣川道:“年年,等会儿,我拦辆出租车。”
昏黄的路灯下,少年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身旁的少女,此刻他正微微探着头,想看看远处有没有出租车开过来。
林栀年视线落在对方牵着自己的手上,复杂、犹豫、不安的情绪闪烁在她的眼神里。
关于他的父亲很有可能是叶一臣这件事,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路灯下,林栀年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踌躇良久,林栀年摇了摇手,扯动叶鸣川,他疑惑地回头,低声道:“怎么了?”
“我、我有事和你说。我们不坐车了,走路回去吧。也不远。”林栀年垂着眼轻声道。
叶鸣川闻言,顿感诧异,可思及今日下午他们在高阳市闲逛的时候,对方偶尔皱着眉头,一副忧愁的样子,便点点头,道:“好。”
夜幕刚临的夜晚,风中依旧带着一股燥热的气息,马路上疾驰的摩托车发出引擎发动的声音,昏黄的路灯散发的光线照亮在茂盛的榕树上,洒下绵延不绝的黑暗。
叶鸣川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牵着对方慢慢走到人行道上,他也不开口,就这么沉默着,只等身旁似乎满腹话语的少女组织好语言。
林栀年等林好一会儿,身旁的他却没有开口询问。疑惑无奈之下,她只能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要说什么?”
“那你想好要说了吗?”叶鸣川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林栀年。
“我……”林栀年闻言,气结。
他还在看着她,她眼神晦涩,想了想还是道:“叶鸣川,你想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吗?”
叶鸣川一听,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她要说的居然是他的事情,还是这么一个从他懂事起就无数次想知道,到了后来慢慢麻木、不在意的问题。
天上的乌云飘动,慢慢遮住了那轮皎洁的明月。
他抿了抿唇,垂眼低声道:“你见到他了?他和我长得很像吧?”
“你知道?”林栀年惊问。
叶鸣川撩起眼帘看她,“不,我不知道。我妈从来就没有向我透露过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那你怎么这么问我?“她不解。
少年转身看向蔓延向前方的两排茂盛的榕树,低声道:“我妈都没有向我透露过的事情,你绝对不可能知道。”
“但你今天突然这么问了,想来一定是遇到了一个长得和我非常相像的人,相像到熟悉我的你,一眼就能断定这个人和我有关系,甚至极有可能他就是我的父亲。”
“今天是我送你进的考场,他一定是考场内的人吧,面试官或者老师了。”
林栀年听着他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实在是难以形容,她既震惊于他的聪慧,又心疼他,在涉及到他的父亲时,这个人还能如此从容地,条理清晰地分析着。
她是知道的,眼前的这个少年,从他出生起所受到的苛责,究其本质,便是他的父亲。
半响,林栀年低声嗯了一声,“是今天考场的面试官,我一进去,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可能就是你的父亲。”
叶鸣川沉默片刻,又突然皱眉道:“没影响你考试吧?”
“诶?什么?”
“我说,那个人没有影响你考试的发挥吧?”叶鸣川眼神担忧、认真地看着她。
林栀年:“没,没有影响。”
她又道:“不对,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怎么想?”
叶鸣川牵着林栀年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这就是重点,你的考试就是最重要的。”
“至于我怎么想,年年,我并没有想什么。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小时候思考慕渴望的父爱,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得到过。我也就不需要了,既然不需要,那我并没有什么想法。”
他低下头,见她抬头看他,月光透过斑驳的榕树,好似洒落在她的眼眸中,他听到她问:“你不伤心吗?”
叶鸣川反问道:“那你伤心吗?”
闻言,少女一顿,是啊,她和他,他们两人的际遇如此之像,片刻后,她笑着道:“我不伤心”。
“你不伤心,那我也不伤心。”
夜幕上,云层飘动,月色皎洁,独木成林的榕树下,少年和他的女孩相视而笑。
—
时值四月中下旬,东宁市第二次模拟考开始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林栀年的艺考结果已经出来了,她通过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被高阳市传媒大学录取了,后续她的文化课成绩也要达到学校的分数线,才算真正被录取。
今日一早,叶鸣川同以往一样骑着单车载着林栀年往学校骑去,这一次两人不在同一个教室,但在同一栋教学楼。
到了教学楼门口,林栀年笑着道:“加油!”
叶鸣川微笑着,“我会的,你也加油。”
两人互相打过气后,便各自走向自己的考场。
日头大盛,阳光绚烂,清脆响亮的铃声徜徉在榕城一中这座校园内。
各个教室的监考老师开始在全班考生的见证下打开了密封好的试卷,轻点好份数后,再一一放在第一排的学生桌面上,由第一排学生往他们身后传下去。
铃声再次一响,考生动笔。
安静的校园内,每个考场教室都响着轻微的声音,那是学生动笔在答题卡上写下答案的摩擦声,以及试卷时不时翻动的声音。
303考场的林栀年握着手中的黑色水笔,目光随意地看向窗外。
她心想着,叶鸣川在202考场,因着榕城一中的凹字形教学楼和单双数楼侧,那么他应该在这栋楼另外一侧的下一层。
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转动着手中的黑色水笔,无聊地继续看着窗外的天空。
模拟考的第一门科目是语文,正是她擅长的科目,此刻临近考试结束的时间,林栀年已经检查过两次试卷,确认没有需要动笔改答案的地方。
窗外白云飘动,榕城一中有几棵巨大的榕树,林栀年远远望过去,便有一棵四楼高的粗壮榕树,茂盛得如同巨型伞一般增天蔽日,挡住树后方老旧的宿舍楼。
夏日微风吹拂,清脆的树冠在半空中轻微地随风摇动着。
林栀年懒懒散散地看着,然而下一刻她顿时瞳孔一缩,整个人坐直起来,神经紧绷。
她迅速站起身,凳子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她将头探出窗外,脸上神色惊骇万分。
这一连串的动作惊扰到了303考场的学生,学生们皱着眉头循声看过去,监考老师的脸募然一沉,呵斥道:“那位同学,赶紧坐下,不要扰乱考场秩序。”
林栀年闻声,整个人霎那间转过身来,她快速指着不远处的宿舍楼楼顶,声音颤抖,“老、老师,那边,那边的宿舍楼楼顶好像有人要跳楼。”
榕树的树冠是不平整的,微风吹动间,刚好露出一片没有榕树遮挡的空隙,空隙后方正是那栋破旧的宿舍楼的一角楼顶,一个少女长发飞扬,就坐在楼顶角落的栏杆上,她的双腿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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