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周末,榕城一中校园内空空荡荡的,叶鸣川他们这一届来学校参加报考志愿的学生也基本上离开校园了。
叶鸣川神色淡漠地走在校道上,杨可珍如何了,是生是死,他也不在意,活着,算她命好,死了也是活该,毕竟她做出那样的事情,总该付出代价。
夏日的微风拂过校道两旁的榕树树叶,树枝轻微晃动。
叶鸣川垂着头,打算去附近的派出所自首,扎着两只冲天辫的女童拉着年幼的他嘻嘻哈哈地奔跑笑着,总是垂着头,沉默不语的少女毅然从顶层坠下的身影,时时刻刻在他脑海中不断地变换着。
少年脸上的淡漠褪去,他蹲下身子,眼前阵阵发黑,手肘撑在膝盖上支撑着头颅,实在太疼了。
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一闭眼就是榕树下闭着眼躺在湿润泥土上的少女,血色蔓延。
“同学,你怎么了?”
叶鸣川听到不远处小跑着过来的脚步声,以及男生温润的声音,对方的语气带着一丝丝的焦急。
叶鸣川感觉到男生低下身来,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再次问道:“没事吧?”
“没事。”他想站起来,额头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起势瞬间没稳住,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哎,你慢点。”那个男生又道,他伸手扶住叶鸣川。
叶鸣川急忙伸出手,撑在地上,低声道:“谢谢。”
缓了一阵子,叶鸣川的视线满满恢复,他在那名男生的搀扶下满满站了起来,手掌沾上了一些微湿润的泥土。
叶鸣川看着弄脏的手掌,皱了皱眉头,身旁的男生见状,道:“我这里有帕子,你擦一擦。”
帕子?
叶鸣川抬头,认真看着眼前微笑着的男生,对方背着白色斜挎包,带着金丝细边眼镜,长得特别精致,气质清洌,斯文俊秀。
对方将帕子塞在叶鸣川的手上,又笑了笑道:“还好吗?”
叶鸣川下意识地攥紧对方给的帕子,低声道:”我真的没事,就是刚刚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男生继续道:“你是今年的毕业生吧?我也是,我叫陈见洵。”
“我叫叶鸣川。”
陈见洵笑了笑,道:“没事的话,那我先走啦。”
“再见。”叶鸣川眼中闪过若有所思,随机立刻低下了头。
“再见。”
叶鸣川站在原地,看着陈见洵慢慢走远,他的身影消失在校道的尽头。
手心是轻柔绵软的触感,叶鸣川不自觉地搓揉这张帕子,垂下眼看着与当日林栀年跳楼时给她的帕子一模一样,一样的材质、一样的款式、边角处的绣着的叶子也是一样的。
陈见洵,林栀年喜欢的男生。
少年时期的爱情总有纷争,有时候无缘无故的冷战也并不少见,叶鸣川虽然生气陈见洵对待林栀年似乎并没有格外得珍惜,但也不至于像对待施暴者杨可珍一样。
他攥紧手中的帕子,抬头仰望上方旷阔无际的天边,以后这样自由的视线大约是没有了。
叶鸣川苦笑一声,继续朝着他既定的方向走去,然而刚踏出一步,脚上便才到了一本小小的本子,灰色的皮质外壳,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湮没在同样色彩的水泥地上。
少年弯腰拿起地上薄薄的小册子,往陈见洵背影消失的远处望了一眼,他皱了皱眉,翻开了小册子。
须臾片刻,站在原地的少年像是堕入了无边的噩梦之中,小册子上、字里行间满是深深的恶意,他像个旁观者一样,看尽了陈见洵作为猎人一般逗弄着早已伤痕累累的猎物一步步堕入他表面看似救赎、甜蜜,实则像生命收割机一样的网。
林栀年便是这个猎物,她仅剩不多的生机就此被陈见洵摧毁,他在控制她,让她一步步走向灭亡,来达到他无情的掌控欲,并从中得到掌控他人命运的愉悦感。
陈见洵!!!
叶鸣川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的唤着对方的名字,深深的恨意自心而起。
少年的脚步还是向前的,却已经换了目的地,派出所,他不会去了,他的公道还未讨完。
晴空霹雳,蔚蓝的天一瞬间变得阴沉,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狂风将榕树吹得沙沙作响,南方六月的天是台风的季节。
远处传来了警笛、救护车的声音,叶鸣川脸色一凛,看来是有人发现了杨可珍坠楼,他的公道还未讨完,派出所他还不能进。
少年迅速跑出了校园,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处,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拿上证件离开了。
—
岁月如梭,白云苍狗。转眼已过十年,如今正是2022年5月17号。
身形青涩的十七八岁少年郎,带着仇恨走过人生最美好的十年,这一年叶鸣川二十八岁,将将要到而立之年。
当年榕城一中的杨可珍从废楼三层坠下后成了植物人,警方在杨可珍的脖颈处采集到叶鸣川的指纹,立刻展开了抓捕,然而叶鸣川先于警方逃出了东宁市。
高阳市是东宁市的隔壁市,是华国的经济特区,叶鸣川在知晓陈见洵报考了高阳市的大学后,便辗转于高阳市各个小的工地上搬砖。
如今网络通讯越来越发达,很多工作基本上是需要身份证的,但叶鸣川在警方系统的通缉上,他根本不敢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在各个不正规的小工地上干活,只有这里不需要身份证明。
黄沙扬起,炙热的阳光照耀着工地,来来往往的工人穿着各色的背心忙碌着,空气中满是汗酸味。
二十八的叶鸣川身形又高又挺,只是有些偏瘦,在工友们中,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这是叶鸣川将手头上的工作忙完,他拿起搭在肩膀上的汗巾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后往工地上唯一的一件办公室走去。
“他又要去请假了,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
“你说说,这一年到头,能存有多少钱啊?”
“年轻人就是这么大手大脚花钱。”工友说着,突然压低声音道:“我看他啊,八成是把赚来的钱花在追星上啦,我经常看到他休息的时候,在宿舍老是看八卦新闻,还是一个男明星呢。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有钱花不到地方去,真是,追星有啥好的,看了也是目空空。”
工友们对着叶鸣川走远的身影议论纷纷。
毕竟在一群基本四十多岁的黑壮工友们中,叶鸣川是格外地与众不同,曾经工友们和他说过几句,让他去别的地方找更好的工作,年轻人干啥不行,偏偏找这么一个搬砖的工作。他们这些人都是山区犄角旮旯里来的,也不认识字,这才干这份活。
这群人议论一会人后,便各自散开了干活去了,他们都有儿有女,有生活的重担压在身上,平时偶尔的娱乐也就是八卦一下各自的工友而已。
叶鸣川面无表情地从办公室出来,方才办公室的冷气在他走到室外的时候便溢散了,空气中满是燥热,他抬脚往工地后方的宿舍集装箱走去。
宿舍里他的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叶鸣川将几件当季的衣服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随身物品塞在双肩背包里,然后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空的行李箱,这个行李箱大概是他最为占位置的物品,大概有三十八寸左右。
叶鸣川拉着空荡荡的行李箱,背着双肩包离开了工地。
—
高阳市体育馆附近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处站立着几十名保安人员,保安人员正在艰难地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人海如潮,白色的应援灯闪烁着,连成一片片白色的浪花一般,随着拥挤的人群在尖叫时,层层涌动。
“陈见洵!!”
“陈见洵!!”
“见洵,见洵,我是你的铁粉,我养你啊,快看过来!!”
“啊──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哥哥,哥哥,妈妈爱你。老公真棒,加油啊!!”
“……”
无数的女粉丝们拥堵在演唱会的大门处,她们嘶吼着,尖叫着,声声巨浪,连此刻坐在演唱会现场里面的叶鸣川,隔着厚重的大门都能够听见。
“哎,你也是陈见洵的粉丝啊?我真没想到我们见洵男粉丝也不少啊。”
此时坐在叶鸣川身边的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叶鸣川白色的应援棒,又道:“我多带了好几个应援棒,这个给你哈。”
叶鸣川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演唱会现场里,粉丝们的声音也不低,所有人在期待着,议论着,蓄力着,等待陈见洵出场时给他最难以忘怀的热情呼喊。
叶鸣川垂着头看着手上的应援灯,嘴角扯了扯,眼神里尽是冷意,他低声问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陈见洵?他这么值得你们喜欢吗?”
身旁的女生在嘈杂的环境中准确无误地接收到叶鸣川的问题,女生扬起嘴角啊,脸上的笑容灿烂,她大声道:“那是当然,从他出道起,我就一眼看中了新人的他,果不其然,他一下子就火起来了,今天是他出道十年的演唱会,他真的没有辜负任何人,他在他的世界绚烂,光芒万丈,能够在底下看着他,我真的好幸福啊。”
叶鸣川还未回答时,坐在他身前的女孩子一下子回过头来,激动地看着方才开口的女生:“我也是啊,他在舞台上闪闪发光,我只要能看着,就很满足了。他真的好温柔好真诚,对粉丝们也超级好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
“真的好开心啊,他就是我的光!”
“……”
坐在叶鸣川四面八方的女生们开始激动地讨论起来,为他们心中的光,眼中的神。
演唱会现场的灯光摇曳,叶鸣川眼神中带着岁月沉淀的恨意,攥着应援棒的手背青筋浮现。
凭什么,他怎么有资格当一个公众人物,毁掉别人眼中的光的人就该下地狱,凭什么能够在舞台上闪耀着,他也配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
叶鸣川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暂时还是一片漆黑的舞台,身旁的女生们从表达对陈见洵的喜爱和疯狂到现在突然开始为他打抱不平。
“去年也不知道什么人,在微博上发表一篇乱七八糟的文章,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哥哥的对家在黑我家哥哥?”
“啊,那篇文章你也看到了?”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我看啊,如果不是对家的话,那那个人说不定是想蹭哥哥的热度。”
叶鸣川闻言,咬紧了后槽牙,那篇文章是去年他匿名发布的,文章里揭露了高中时期的陈见洵就精神控制同校的女生,也就是林栀年。
他告诉所有人就是因为他,导致原本有抑郁症的林栀年跳楼身亡,他推着别人往绝路上走。
然而没有人相信他,所有都在骂他,后来他po上证据,po上照片,事实无可辩驳后,他的文章底下仍然是阴阳怪气的评论,不是说他蹭热度,就是说即便这件事是真的,那也是那个女生原本就有抑郁症,是她自己脆弱,只能怪她自己。
甚至有的人还为他洗白,说,这些年的陈见洵给山区捐赠了多少的物资,做了多少慈善,声声呼唤着要给陈见洵一个机会,死的人已经死了,难道要因为陈见洵的冷漠就将他订在耻辱榜上吗?
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并没有违反法律,只是对一个抑郁症的女生冷漠了一些而已。
想到这里,叶鸣川忍不住齿寒,近十年他收集了那么多的证据,想要将对方告上法庭,然而在到东宁市榕城派出所门口时,意外听到派出所的警察也在议论网络上陈见洵的这件事。
个头高高的男警察看着手机的页面一边说道:“哎,这这这……快看微博头条,这是我当年刚来榕城派出所时,榕城一中高考后的那个跳楼的女生吧?”
“王峰,你在说什么?”男警察身旁的一名女警察疑惑地看向对方。
她掏出手机,点开微博的页面,端详了好一会儿后才道:“啊,是,我记起来了。好像就是叫林栀年,就是这条微博上说的名字。”
“哎,要我说啊,说不定是这个女生和那大明星闹别扭,当时都是小孩子嘛,谁能想到那个女孩子那么拧巴,直接跳了楼,也是,这女孩子本来就有抑郁症,太脆弱了,这个男生一不理她了,她就受不了了。”
“青春期的女孩们啊,太敏感了,就是给闲的,书不好好读,搞些有的没的。”
派出所里的白炽灯十分明亮,好像这个世界所有的黑暗在这里都无所遁形。
叶鸣川带着口罩,站在光亮的派出所门口,却犹如坠入无尽的深渊,他深深看了一眼还在侃侃而谈的王峰警察,死死攥紧手中的所有证据,掉头就走。
他依稀听到警察局里有其他报案的年轻人也加入了王峰的推测中。
“这个发微博的人估计是想骗钱吧,不然这么多年钱的事情了,他怎么现在才出来说?”
“就是就是,非得等到人家大红大紫的时候才爆出来。”
“……”
他们还在继续说着,叶鸣川额角隐隐作痛,愤怒几乎就要冲破胸口而出,这时,一声女生的喝斥声响起,“王峰,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胡乱说。”
气氛一滞,王峰语带尴尬地道:“好吧,师姐,我不说了。”
一旁同样津津乐道的其他人开始和稀泥地道:“杨警官,大家就是这么说说而已,你不要太当真了。”
“是啊,是啊,娱乐新闻嘛,八卦一下啦。”
娱乐新闻,八卦?叶鸣川走向派出所外的脚步愈加坚定,一条生命的逝去,在他们嘴里却只是八卦、娱乐一下而已!
哈哈哈,何其可笑,何其讽刺啊,这便是所谓的“公正严明”。
求告无门,微博上关于“陈见洵”的词条被压了下去,世上的人总是健忘的,没过多久,很快这件事渐渐沉入海底一般,然而身穿警察制服的王峰的那番话,无疑是将这件事重新掀起了热度。
身为法治人物说出那番话,无疑是将林栀年的死与陈见洵撇清了,更何况这个警察还是当年林栀年跳楼案负责的警官,逝去的人再一次被大家挂在嘴边,无休止地议论和辱骂。
似乎那个少女的逝去,也成了一种错误,她连死都是错的,有罪的。
—
演唱会现场的灯光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热烈,无数的尖叫声充斥在耳边。
随着一声巨响,会场里的灯光猛然变暗,舞台绚烂起来,大灯打在舞台上,音乐乍现,冲击着人家的耳膜,现场一边嗨翻天的样子。
陈见洵站上升降舞台,五彩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慢慢升高,巨幕上他笑着伸出食指抵在嘴前,下一刻,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再次绚烂一笑,十年过去,他的面容依旧精致,叶鸣川见此恨得面目狰狞。
他在舞台上唱着温柔眷恋的青春校园之歌,柔和的嗓音似乎在诉说着少年时代的青涩美好。
现场无数的粉丝似哭似笑,在他的歌声中回忆起又酸又甜的青春美好,然而血淋淋的生命逝去之痛,却只有叶鸣川红着眼睛,摇着牙齿在愤恨。
叶鸣川身旁的少女一次又一次地抽着纸巾,她斜眼瞥见眼眶涨红的叶鸣川,哽咽着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入哥哥的坑啊?你也特别喜欢他对吗?”
“是啊,不死便不休。”叶鸣川一字一字道。
巨大的声浪使得身旁的少女只听到“是啊”二字,她笑着附和道:“我们都爱他。”
演唱会完美落幕,陈见洵的人气更上一层楼,微博前十都是他的词条,他的人生风光无限,前途无量,有着成千上万的人在维护他,爱护他,瞩目他。
人群散去,硕大的体育场人去楼空,叶鸣川扔掉手中的白色应援灯,缓缓离开了。
—
(https://www.eexsww.cc/86509/28739965/)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