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中灯火昏暗,秋风通过敞开的槛窗吹进来,重重叠叠的红帐漾起层层水纹。
慕莘放下书卷,徐徐为炉中添香,一双桃花眼中含着慵懒之气。烟雾弥漫之际,影鸟嘶哑地声音继续回响在屋内。
花仙灼灼不通鸟语,却见红衣女子的神色越发诡异,似是兴奋,又像是嘲讽。
影鸟汇报完,安静地等着这位大人的下一步指令。
“继续盯着吧,让你的同族顺势注意安国公的动静。”慕莘随手挥退影鸟,疲惫地斜倚在竹榻上,双眸微合,长睫轻颤。
此前收集的三份气运似乎不足以继续支撑她,困龙渊给她造成的伤害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弥补的,她需要加快动作了。
天已入秋,尚还未到寒风刺骨的地步,屋内却已经早早用上了炭火。此时的檀木“啪”地一下冒出火星,打破了室内短暂的安静。
“给辰王的信,送到了?”女子年轻的声音中,隐隐藏着一丝痛苦和倦怠,不复从前的张扬。
“是,不过大人,辰王的人似乎不太信任我们,背地里动作不少。”
“这是自然的,若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他就不是辰王了。不过——”她缓缓睁开眼,看了自己和灼灼上下一圈,轻笑道:“也难怪人家怀疑我们,我不爱见人,这般异族打扮倒也无事。只是灼灼,怎么人间呆了十年,你还是不能习惯这里的装扮呢?”
听着慕莘一时兴起的调侃,灼灼撇撇嘴,向慕莘撒着娇。“大人,人间的服饰太繁琐了,这一个结那一个扣的,我在人间又不能使法术,都快把自己绕进去了!还是咱们仙族的衣裙好,简单又方便!”
慕莘宠溺地笑笑,这丫头此前跟在花仙江舒身边,性情倒是学了个七成像。
灼灼察觉到慕莘对仙族一词深有抵触,连忙询问辰王的事。“辰王那边,大人有何打算呢?他不信任您,这又该如何?”
她知道这位昔年的战神,受封神界司战之前的确是仙族不假,可那时她惨遭众仙门背叛,此后除了花族,再不与仙界各路来往,如今更是听不得这些。
“无妨,他会赴约的!就算不要旁人的助力,他也必定会亲自弄清楚背后真相,免得横生枝节。”慕莘胸有成竹地笑着,语调不紧不慢。
辰王收到的那封奇怪的信,是出自她的手笔,上面提到的筹码非常人能寻,她不信辰王没有兴趣。
“灼灼还有一个问题姜舒姑娘她是族长吗?还是仅仅只是长得相像呢?”
慕莘垂了垂眼眸,平静地回答她,“是,也不是。她确实是江舒的转世,只不过是从前的身躯罢了。元神消散,留下的行尸走肉,不是全部的她,也成为不了全部的她。”
慕莘瞥过左手腕上的那道疤痕,继续道:“很久之前我认出她,却也清楚江舒的的确确回不来了。如今帮她,是为全她心愿,也为给熙清找麻烦。”
“那大人真的要如从前那般,事成之后取走气运?”灼灼一愣,赶忙追问。
慕莘收起袖子,认真地看着灼灼。“灼灼,她现在的身体里面,是他人的灵魂,不是你的族长。我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看在从前的情分,我会帮她过想要的人生。从前那份既定的气运与她的新生活无关,只会与新生的气运冲撞,拿走也不会妨碍她的人生轨迹。”
房中气氛沉闷,只余下两人交叠的呼吸声。烛火的光照在两人身上,灼灼站立着,有些瞧不清慕莘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屋内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
“人们求我达成所愿,回以气运作为谢礼,很公平的交易。”
慕莘浅笑着,目光沉沉地看向窗外上苍。“神界不仁,毁我命数。我欲修复己运、重回巅峰,这些为人所弃的显赫命数便是我最好的滋补灵药。”
这晚最后,灼灼一直以来的疑惑得到了解答,更诚意相待。她相信她一直钦慕的大人善恶分明,不会是肆意轻视人命之辈。
五日后,灼灼带着影鸟进入内室。
里屋的女子卧在紫漆木的雕花床上,她的睡颜恬静,仅一件素白寝衣裹身,露出优美的天鹅颈和清晰的锁骨。她的黑发铺散在锦被上,面上不施粉黛,看着像是遗落凡尘的月亮。
灼灼知道:这只是她熟睡给人的错觉。眼前所见是曾经仙门第一人、神界的司战上神,却不是现在的慕莘。变故横生后,女子性情大变,再没有这番模样。若她醒着,睁开那双桃花眼,必定清冷中透着神秘,笑时如黑夜般魅惑众生。
灼灼踌躇着上前,打算叫醒她。
慕莘一向睡得浅,最近旧伤复发更是难以安寝,不待灼灼唤她便率先起身。“可是辰王有动静了?”
“是,他昨夜与幕僚商议后,眼下正打算赴约。”灼灼替她掀开红帐,端来净面的水盆。
“嗯,去准备一下吧,你随我同去,记得换上人间的打扮。”
慕莘令灼灼退下,自己换上石榴红曳地长裙,外罩一层荼白烫银的席地纱衣,腰间系着一枚祥云样式的红玉禁步。她的三千青丝如丝绸般柔顺,一缕随意地斜斜绾成一个小髻,仅以一只红梅流苏钗点缀其上。
她素手描眉添脂,仔细地在额间点上梅花花钿,又给左手带上白玉镯,随后满意地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皮肤白皙,一对柳眉弯似月牙,眼角微微挑起,眸光中含着淡淡的冷清之色。她微微上扬嘴角,眼中笑意深深,那股淡漠气息顿时消散,像是变了个人般,魅惑又风情。
慕莘思虑再三还是决定遮掩容貌,覆上一层轻薄的白面纱,底端绣着零碎的落梅。
收拾好自己,她带着灼灼出门,前往京都最大的酒楼,准备正式面见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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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八香楼是达官显贵们休闲消遣之地,在楼内可说书听戏、赏乐品茗,当然最有名的还是楼里的佳肴,特色八香八道宴每日限时限量,即便是贵人们也得守规矩,没有人有特权。
据传,来此的人鱼龙混杂,除了世家子弟,还有行商走镖之人,楼内甚至做着情报交易。想来这背后之人定是实力深厚、来历不凡,否则如何在这繁华京都维系酒楼的运转。
楼高三层,一楼大堂除了置有坐席,还设有高台用以唱戏说书;二层半封闭,以卷帘阻隔每间坐席;三层是封闭式雅座,共八间,每间房内推开小窗就可看见一楼的高台。
谢云州带着影一上了三楼的雅间,按信件上的指示来到浮香间,静静地等候。
一刻后,慕莘徐徐出现。她扫视了一圈环境,慢条斯理地朝着浮香间走去。路过沉香间时,她的脚步微顿,嘴角勾起一个浅笑,随即继续向前,仿佛那细微的停顿只是别人的错觉。
浮香间的门被缓缓推开,谢云州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两名女子走进来。一位红衣明媚、身量纤纤,半遮的面容上眉眼透着清冷。另一名粉衣女子体型小巧,相貌可人,看着很是活泼俏皮。
谢云州只看了一眼,就确定红衣女子是自己要找的人。他冷声地开口,气势迫人。“姑娘就是慕莘?”
慕莘略略颔首,并不言语,只是悠闲地转着腕间的玉镯,似乎在给谢云州抢占先机的机会。
“慕莘?莘字出自‘鱼在在藻,有莘其尾’一句,寓意倒不像我东靖之人的风俗。姑娘信上说的,愿祝本王达成所愿?本王为何要信你,凭何要信你?”
谢云州俯视着她,眼神凌厉,直教人心生战栗。“来历不明、意图不明、能力不明的人,本王用着实在不放心!”
“姑娘或拿出些诚意,兴许能说服本王。”言毕,谢云州起身欲离开。
“诚意?我以为信上那些情报就足以彰显我的诚意。王爷若不信,不妨与我打个赌!若我信上所言句句成真,便可证明我的能力。反之,王爷大可将我捉拿,判我妖言惑众之罪。”
慕莘在谢云州即将路过自己身边时,自信地开口立下赌约,丝毫不担心得罪这位嗜杀修罗。
谢云州想着信上所言情报,微眯凤眸,目光中含着探究和怀疑,睥睨身边的女子。“赌约?可以,本王和你赌!不过本王还有一个疑问,姑娘不像是沽名钓誉之辈,你助本王有何图?”
“不过受人所托罢了,我不需要王爷许我什么。若事成,自有人付我酬劳。至于其他,大概就是不想咱们的太子殿下顺风顺水吧!”慕莘的神色没有波动,并不为辰王的气势所惧。
谢云州闻言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面前的人眼神平淡,倒是看不出问题。是和太子有渊源?可没听京都有这等传言啊!
他敛下思绪,询问日后邀约的形式和地点,打算从中套出信息再去查探她的背景。
慕莘了然一笑,对着他盈盈一礼。“若我所言成真,三月后殿下有了决断想要寻我,可派人在花神庙三鼎青铜炉下放上一枝梅花,我会再与殿下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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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香间的门两度开合,随后再无动静。
一墙之隔的沉香间里,一袭湖蓝色锦衣的男子姿态从容,端着茶盏也不品尝,就这么欣赏它的茶汤色。男子身边的紫衣少年,眼神幽怨地看着太子,准确说是看着他手中的茶盏。
“我说殿下,这上好的清羽银乌,您就看着?这要是传出去,八香楼的常客们可是要狠狠痛心一场的!”瞧见太子含笑望过来的视线,他狠狠一哆嗦。“行了行了,您随意,我闭嘴我闭嘴!”
谢云瑾放下茶盏,行至窗前,温润的凤眸扫过街上众人,目光稳稳地落在红衣耀眼的女子身上。
他虽没有见过和辰王会面的人,但他就认定是她没错。
果然——
影一上前禀报道:“殿下,那个红衣女子属下还没有查明白,不过她身边的少女,确是前些时日和姜舒接触过的人。”
楼下,慕莘似有所感,突然停下脚步,回首对上谢云瑾的视线。
秋风徐徐吹过,白纱轻动,扬起一角。
谢云瑾看不完全女子的容貌,而透过那双笑意浅浅的桃花眼,他清晰地知晓其中的嚣张和挑衅。
他饶有意味地轻笑一声,惹得身旁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一个意思。
看来有人自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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