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王此行日夜兼程、鲜有停顿,竟只用五日便走完了大半行程。
夜间更深露重,且大军已有疲乏之态,此情此景不适宜再继续赶路,谢云州便下令原地休整,天亮再出发。
林间零零散散地架着篝火,士兵们三五成群围在篝火旁,等身子恢复了些暖意,就抱着手中的兵器,互相依靠着小憩。不远处,看夜的小队轮流值守,谨防乱民异动和不曾冬眠的动物袭击。
慕莘虽扮成了男子,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选择独自一人休憩,飞身上了远离人群的一棵树。
冬日枯木萧条,光秃秃的枝桠正巧方便她居高观望四周情况。
树下的追风不安分地绕着树干来回踱步,又试探地咬了咬拴着的绳索。
她冷哼一声,顺手折了一小截枯枝,掌心翻转,精准地砸在追风脑袋上。
性子暴烈的马儿很是愤怒,重重地喷出鼻息,抬头便瞧见那个令它胆寒的人。树上的白衣小郎君正笑眯眯地看着它,掌心捏着新折的树枝打转。
觉察到危险,追风低垂着脑袋,无奈之下只能屈服,软趴趴地卧地浅眠,生怕惹了主人不悦。
慕莘见追风如此识趣,满意地收回视线,余光瞥见另一棵树上的人。
只见谢云州正抱着他那柄御赐的玄剑,另一手捏着一枚剑穗在细细把玩。
她微眯眼打量着那枚剑穗,总觉得做工很熟悉。澄净的眼中光芒流转,下一秒人就到了谢云州眼前。
“殿下这么晚还不睡?这剑穗的做工很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编法精妙,不像是寻常店家的手艺,倒像是出自哪位姑娘的情意之作!”
谢云州淡淡地收回手,将剑穗挂在玄剑之上,没给她一个眼神。
慕莘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调侃又暗含深意地开口。
“虽说东靖民风开放,并不避讳男女间互赠情意,但是能得辰王殿下青睐、时刻带在身边的物件可不多见啊!我瞧着,京都诸位千金的女工都不差,可这一枚倒像是我恰好认识的人所做。”
她不再出声,而是启唇默默念了两个字:姜舒。
谢云州眼神犀利地看着她,嘴角的弧度泛着冷意。
“姑娘今日的话略多了些,莫不是仗着本王用得着你,就如此肆无忌惮了?姑娘还是谨言慎行得好,免得祸从口出,也给本王和你的友人招惹麻烦!”
他稍作停顿,又压低声音询问她。“你如何就确定这是她的手艺?据本王所知,此前她从不曾赠人亲手做的物件!”
事关他和姜舒,他不得不提防所有。
姜舒敢赠剑穗,是笃定京中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兰心,再无人能识得自己的做工,只是没想到今日竟然会被慕莘认出来。
“我?我知道的可不少呢!不过殿下安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毕竟在外人眼中,她到底还是未来太子妃最得力的人选,总要避讳一二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谢云州,“如今我也算半个幕僚了,有些问题不知道能不能找您解答呢?”
冬日的夜晚格外冰冷,连月亮都畏寒一般躲在云层中,让人难以捕捉它的清辉。
慕莘神情冷淡地伸出手,张开五指,透过指间间隙,望向黯淡的云层。
“殿下,您对姜舒的在意,是为了她这个人,还是她背后的国公府?”
此话一出,谢云州的神色骤变,深邃的凤眸闪过一丝不明之色,随即别有深意地开口反问她。“是为了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难道这与你来帮我有关系?”
“哼,没有关系,我就是好奇罢了。不过殿下应该早就明白国公的选择,他为睿帝的利剑,只会效忠于这个国家的君王,不会成为任何一方的助力。殿下若是存着这份心思,还是趁早放弃,不用浪费时间了!”
风鼓起她宽大的衣袖,冻得她打了个冷颤。
慕莘拢紧衣领,正要下去烤火,耳边就传来对方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是嘛?镇国公府不就是皇兄最有利的臂膀嘛,连姜舒都是父皇满意的太子妃人选。”
慕莘似乎从他的话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轻笑着摇摇头。
“睿帝看中镇国公府,只要可以制衡安国公一派,谁是姜家的女儿,都会成为未来国母的不二之选。但是换一个角度想想,不论是您还是谢云瑾,太子是谁,谁就能迎娶姜舒,获得这份最大的助力。”
她有些不适地揉了揉额角,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殿下想要那个位子还是想要姜舒都不难,姜家保持中立不会插手储位之争,只要安国公一倒,殿下自然可以与太子一较高下!只是不知您对他还存了几分兄弟情义?”
谢云州眸光微深,“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个身心康健、能文善武的太子可没那么容易对付,更不提这些年他深得民心,不是您一朝一夕可以比肩的!殿下光要睿帝的肯定还不够,您需要比他做得更好、更像一个储君!”
她幽幽叹气,继续道:“殿下出身皇室,应该比我更了解一个道理,自古帝王之路都是踏着累累白骨走过的!殿下和他一母同胞,如果不愿赶尽杀绝,让他失势即可。”
“本王原本也没打算和皇兄刀剑相向,只是以为本王做得更好就能更得父皇喜欢。回京后才明白,是本王低估了父皇对他的信任。”
“殿下想明白就好,可别再如从前一般只执着于帝王的想法!”她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正准备回去自己那棵树上。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又回头冲着他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还有一事,也是我帮助您的底线!不管太子之争如何激烈,都不能殃及百姓,不得以战事谋权!若殿下效仿今日常平事来图民心,我会立刻收手不再相助!”
谢云州嗤笑出声,“真看不出你还挺关心东靖的百姓!本王承诺,不会对自己的臣民下手!这点你大可放心!”
慕莘颔首,不再多言。她足下轻点,衣袖翻飞之间便回了自己的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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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大军休整集结完毕,继续向常平赶路。
行至常平城门外,大军严阵以待准备攻入城中。军队之后,慕莘勒马止步,示意谢云州先进城。
“慕姑娘这是?”
“殿下久经沙场,对付这些乱军应该不需要我帮忙吧!待您平定他们,我自会为您带回治疗瘟病的药方。在此之前,就先依太子的法子处理伤患吧。”
“还有——”她在袖中胡乱摸了一通,抽出一封信后随意扔过去。“这是此次动乱背后涉及的人员名单,以及他们在常平城中的情报网,或许对殿下有些帮助。您早日平定常平之乱,再加上治疫之法,局势对您更有利,不是嘛?”
谢云州偏头,用两指稳稳夹住信件,并没有立刻打开。“若是本王处理完,姑娘还在哪耽搁着回不来,那本王拿不到秘方岂非误事?”
谢云州一早就看明白了这个女子的性情,她说是来帮他,但其实只提供线报,并不会过多插手。她这时候离开,多半与下落不明的谢云瑾有关,难保之后她不会忘记药方的事情。
他觉得事先提醒一下很有必要。
慕莘摆摆手,表示自己明白事有缓急,正准备调转马首往另一方向去,就听身后传来男子的忠告。
“若是要去寻皇兄,你准备就这么以真面目示人?皇兄可是个老狐狸,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暗害,你当心他看见你的脸,顺藤摸瓜查到你的身份!”
面目清秀、身姿风雅的小郎君回头,似笑非笑地摸摸自己的脸。“我一贯以纱覆面,殿下都没见过我的真容,又怎知我这张脸是真是假呢!”
她轻哼一声,不再搭理他,就这样策马离开了。
慕莘纵马又行了几里路,才在无人的溪边停下,拍拍追风的脑袋,让它去喝点水缓缓。
她则在一旁静静地待着,浑身散发的清冷气势让追风不敢抬头,猛喝了一大口,而后呛着了自己。
追风的表现愉悦了慕莘,也终于让她收回了视线。
她翻出熙清的白玉扳指,正准备用寻踪花指引方向,目光触及手臂上隐隐露出的烧痕,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
“罢了,还是不使法术之类的手段了,免得继续被太子令盯上。”慕莘拂了拂衣袖,指尖摩挲着那些伤疤。
她招来影鸟,让它闻着扳指的气息,沿途去寻谢云瑾的踪迹。
自从被太子令惩罚,她便不再用法术,特地寻了几只机灵的影鸟,训练它们捕捉气息追查踪迹的能力。虽比不上寻踪花的奇效,但就凡间物种来说,已是难得。
一炷香的功夫,影鸟就勘察回来了。
她翻身上马,让影鸟在前面带路。一路上伴着嘶哑的鸟鸣,她细细听着,大概了解了谢云瑾现在的情况。
追风的脚程很快,此刻不用刻意跟随军队的速度,真正展示了千里马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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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中的某处潭边,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安静地卧在树下。
踏雪听见熟悉的马蹄声时立刻站起身,在看清追风的身影后,雀跃地跑了过去。
“踏雪。”
闻声,慕莘看向白马的眸光微动,随后翻身下马,静静地立在旁边,等着那人的出现。
谢云瑾披着带血的大氅,步调闲适地迈出了潭边的木屋。
远远地就见潭边一人长身玉立,他的凤眸眯起。“嗯?是有人找来了?”
崖底光线暗淡,只有一抹冬日的阳光斜斜打进山谷,在潭面上泛着粼粼金光。
岸边的两道身影沉默不语,四目相对时一个沉着淡然,一个深邃幽深。
“姑娘看着有些面熟,让孤想想——”他温润的视线扫过玩在一起的两匹马,复又落回慕莘身上。
却见面前的人挑了挑眉,红唇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姑娘?太子殿下这回遭人暗算,难不成还伤了眼睛?”
慕莘刻意压低声线,眼神不经意打量自己的装扮,不觉得哪里有破绽!
谢云瑾含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又来了,这种被他掌握一切的神情明明他才是失去记忆历劫的人,却总让她不自觉像以前一样敬畏他。
慕莘对着他懒懒地行了抱拳礼,语调散漫道:“听各位传言太子危难,在下行走江湖,路见不平特来瞧瞧。来迟了,殿下莫怪!”
谢云瑾垂下眼,声音低缓。“哦?你能驯服追风,本事不小。不过,慕莘姑娘竟是江湖中人嘛?”
慕莘心下一惊,眼神变得晦暗。
她从不轻易见人,更不会将名字告知交易对象之外的人。
在这东靖,除了姜舒,就只有辰王和身边的亲信知晓!
能查到这里,谢云瑾果然实力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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