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间,落叶在空中浮沉,最终缓缓落在潭水之上。
轻风掠过,掀起层层涟漪,那几片落叶在水面上打转,如迷失的船只渐渐沉入潭底。
空旷的环境之中,倏忽响起一声饶有兴味的轻笑。
“慕莘?殿下知道得不少啊!那您要不要猜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慕莘算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畏惧和紧张,甚至还悠闲地抚摸着追风的鬃毛,慢慢替它掸去沿途沾染上的杂叶。
她的左手悄悄背在身后,宽大的衣袖下,指尖捏着一枚银针。
谢云瑾目睹了她的小动作,尔雅的面庞上神色平和,连嘴角的弧度都未变分毫。
他风度翩翩地立在那颗常青树下,黑玉般的长发高束,以一支木簪固定着,因阳光的照射显出淡淡的光泽,脖颈处裸露在外的肌肤细致如白瓷,在玄色的大氅下更显几分病态之色。
他的衣袖无风自动,周身环绕着淡漠而清冷的气息,似乎毫不在意慕莘的举动,更不提她可能会造成的威胁。
“姑娘的这副面容,怕也不是真实的你吧!”他忽视了慕莘刚刚的反问,镇定自若的语气就像是天生的帝王,操纵着全局。
“是,不过是易容之术罢了,想必殿下不会过于感兴趣的。”慕莘收回抚弄追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袖。“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您是怎么认出我的?毕竟咱们此前只遥遥一见,连脸都没看清。”
她左手的指尖微动,已经克制不住地想要将银针掷出。
她看出谢云瑾的面色苍白,分明是负伤在身,而空气中随风飘过来的淡淡血腥气息更坚定了她的判断。虽说她此前还在告诫辰王切莫痛下杀手,可真到了亲自和他对上,她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杀意。
凡世间的熙清,即便没有身为神界太子的记忆,可要是在东靖除掉他,她的心里也会很畅快!
她这般想着,眼尾泛红,澄净明亮的桃花眼因情绪波动变得妖异艳丽。
谢云瑾突然出声道:“眼睛。”
“什么?”她动作一顿,冷静了下来,对他的答案很是疑惑。
谢云瑾戏谑地看着面前小郎君打扮的女子,目光在她清秀的面上一扫而过,缓缓对上那双恢复平静的桃花眼。
“眼睛是看穿人内心的途径,孤一向过目不忘,只要用心就能分辨其中的区别。”他眸色渐深,声音听不出起伏。“姑娘的眼睛很是漂亮,却不显露真实的你,孤自然轻易就能认出。”
慕莘收回指尖的银针,不自觉地抚上左眼眼尾,轻点着那颗泪痣。
真实的自己?他是看出她眼中的虚假情意了?
哼,真是可笑至极!如今的慕莘是神界的叛徒、罪人,可不再是昔年受人敬仰的司战上神了,还指望她的眼中会有真意嘛!
自她落魄,再无人记得从前的她是什么样子。时间久了,就连她也快认为自己本来就是这么一副阴晴不定的性子。
忆及这千年的变故,桃花眼中冷意再现,周围的空气迅速降入冰点。
一阵微风拂过,方才还几步之远的谢云瑾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只苍白而有力的手掌还沾着血,就覆上她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虽负伤,却依旧强势地将女子擒住,顺势按在地上,右腿屈膝轻轻抵在她的腰间,禁锢住她的挣扎举动。
谢云瑾微微俯身靠近她,薄唇轻启,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别动。”
一旁的踏雪和追风十分通灵性,察觉此刻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也不再玩闹,各自站在主人的一侧不远处,准备看情形不对就上来蹬上一脚。
慕莘一时不察被他拿住,本就心中懊恼,听见这话立刻就皱着眉瞪视他,同时右手迅速握住脖间的手掌,左手指尖银光乍现,一枚细针抵住了对方的脖颈。
出手的那一刻,她本欲略使法术取他性命,目光瞥见衣袖下的烧痕后便打消了念头。
她就算现在杀了他,也不过是提前结束他这一世的历劫,并不会对他本体元神形成伤害,而她还会因在人界施法被太子令刑罚,损伤自身的修为。
如此对比,实在得不偿失!
远处群鸟飞过,盘旋在山谷之上。百鸟齐鸣,声势浩大,其中白鹤之声尤为高昂。
慕莘仰躺在草地上,受制于人却面不改色。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天上的鸟群,复又落回谢云瑾的身上。
她调侃道:“素闻太子殿下光风霁月、温润有礼,如今看来名不副实啊!殿下这般对付我一个女子,是否有违您的作风?”
谢云瑾并不把颈间的细针放在眼里,手下握着的力度渐渐加深,另一手随意制住面前的皓腕。
“谦和有礼也得视情况而定,不是吗?姑娘这枚银针,孤可不觉着是来防身用得。孤那胞弟,应该也没有下达命令来让你杀孤。你,究竟有何目的?”
慕莘垂了垂眼睫,轻哼一声。“哼,即便我不下手,殿下也已经中毒颇深。杀不杀你,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至于我的目的我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生意人罢了,瞧着东靖有趣便多呆了些时日。”
她收回指尖的银针,平静无波的眸中不露情绪。
针尖的确猝了毒,虽不致命却也折磨人,只是现在没有下手的必要了,方才她握着谢云瑾的手,通过脉搏断定他中毒已经有些时日。
慕莘笃定道:“殿下方才出手虽迅速,但内力不足、丹田虚浮,出招之后更是直接影响您的气血上涌,您现在应该有一种被烈焰灼烧五脏之感吧!”
“面色苍白,肢体寒冷无力,运气后内力反噬,浑身血液如烈火沸腾,逐渐灼烧五脏六腑。若我没猜错,是血忧花吧!”
她边说着边拿下对方扼住自己的手掌,缓缓坐起身,歪头含笑看着他。
“血忧花毒药难寻,解药更难寻,其中一位药引解忧草长于寒潭深处,往往有命去没命回!殿下在此处,就是为了解忧草吧!”
“你知道得不少啊!”谢云瑾敛起脸上的淡笑,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那一道刻进骨里的伤疤,眸光一闪。
那道疤痕,不像是寻常兵器所伤。
慕莘可不管他此刻内心在想什么,眼见那道被仙界兵器所伤的疤痕露出衣袖,她冷静地往回缩了缩胳膊,让袖子滑下去重新遮住它,也免得之下更多的烧痕被发现。
她本欲就此收回手,奈何对方看着病弱,实则掌间依旧有力,力道不大却牢牢地抓着,让她挣脱不开。
尝试无果,她暂时不计较这些小细节,继续剖析对方的现状。
“我不仅知道这毒,还知道殿下此次刻意失踪,就是为了寻找解药。您知道辰王必定会来这一趟,您很放心将常平交给他!让我再猜猜,您这毒一年有余,与京城那位人物脱不了干系,对吗?”
谢云瑾松开了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你很聪明,可太聪明的人往往容易招致祸端。”
冬日寒风凛冽,他却不紧不慢地拿出一把折扇,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扇骨,给人一种俾睨天下的矜贵之感。
他悠悠道:“姑娘知道孤这么多秘密,孤该如何解决你好呢?”
慕莘抛出诱饵,柔声道:“殿下,就不想要顾皇后仙逝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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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冬,寒潭边树木依旧郁郁葱葱,显出一副异于常态的景象。
树下一红一白两匹高大的马正在埋头啃草,此处新鲜的植物让它们隐忍了一个冬天的味觉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木屋之前摆放着简单的木桌和矮凳,桌面上精致的白瓷茶具里面泡着八香楼最顶尖的茶叶——清羽银乌。
方才还对峙的两人,此刻和平安静地坐在桌前,面上不动神色,实际心里各怀心事。
少顷,慕莘出声打破了寂静。“殿下考虑得如何了?我寻出真相和救命的解忧草,作为报酬,殿下将八香楼赠与我。”
“不怎么样,你所说的那两件事,孤自己也可以做到。”收敛杀气之后的谢云瑾,一派清冷淡漠的样子,对她的提议不甚在意。
她放下茶盏,打量四周一圈,自信地开口。“此处名为九回山,相传千万年前神魔之战时某位神明陨落在此,福泽化为山中灵气,庇护此处四季长春。”
“殿下要寻的解忧草就在这寒潭之中,只不过潭底温度不同于潭外,冰寒异常,且水中又有巨蟒守着。殿下在此这些时日,却迟迟不动身,应该也是知晓这些情况的。”
她稍作停顿,瞥了眼对方的脸色,这才继续道:“殿下身中血忧花,诸多不便,而我轻易便可取回解忧草,尽早解毒对您也有益不是嘛?”
“至于顾皇后的死因,殿下也只是猜测吧!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没有证据,您也不能将那人揪出来。若殿下应允了我的提议,我会在常平之事了结后,交给您想要的真相。”
谢云瑾问她,“你是谢云州的人,完全可以只拿证据来做交易,为何会想要帮孤解毒,不怕坏你主子的事?”
“主子?您想太多了,我不为任何人卖命!殿下不用这么看我,您势力深厚,手下不止有八香楼吧。”
慕莘对上对方深沉的凤眸,不仅不退缩,还煞有其事地竖起两指,言辞间满是体谅意味。
“您一直寻找的真相,还有您的命,二者换一座楼,很公平了。原因嘛,救您对辰王更有利,仅此而已。您将楼交于我,我也保证不会反手交给辰王,只会更大程度发挥它的价值。”
谢云瑾不予置否地轻笑,略有些嘲讽地激她。“姑娘若此前没流露出杀意,这番言辞,孤或许会信。”
慕莘弯了弯嘴角,“所谓杀意,试探殿下的手段罢了。正如您所说,辰王不会下杀手,他更需要您活着。我行事自有原则,不会过多插手他的事,更不会对他惟命是从。”
一开始,她就没准备杀他,偶有的念头也被很快压下。辰王回京不足三年,势力尚浅,她需要一个活着的太子抗衡安国公一家。
除掉安国公一派,才是储位之争的开始。
此行,从始至终,她都是为了八香楼打算。人世间诸多不便,有了这样一个情报组织,会比影鸟来回奔波探查便利许多。
毕竟影鸟再通灵性,不具备人类自身的觉察力,它不能透过表面看到隐藏信息。
“等你解了孤的毒,孤会将楼内一半权力交给你,另一半就看姑娘何时给孤一个满意的答复。”
“孤再提一句,盯着八香楼的人不少,姑娘可别得了楼丧了命!”
他举杯饮下茶水,动作优雅矜贵,但莫名的,慕莘从他语气中品出一丝看好戏的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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