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木端着药走到两人身边，浓稠的苦涩之味熏得慕莘下意识地拧眉。她遮掩住鼻息，目睹谢云瑾举碗饮下，神情没有半分波动。
喝完了药，桌边的小茶炉也烧沸了水，热雾缭绕，迷惑了视线。
慕莘替人把了脉，随后入水取回给温将军的解药。
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的气息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难得想偷懒休息片刻，不巧这时候追风很没有眼力见地跑来，在她的脸侧轻蹭撒娇。
她认命般叹气，推开追风的脑袋，对着谢云瑾道：“常平之事已有定局，不日辰王便会回京复命。真是可惜了，殿下余毒未清，还要在此地多留些时日，怕是不能同行了！”
慕莘笑意盈盈地歪头望着谢云瑾，毫不掩饰言语之中的幸灾乐祸。
风光霁月的太子放下手中的瓷碗，气定神闲地打量了她一眼，唇边的弧度微微加深却并不明显。
“北木，给她换一件氅衣，拿暖和些的来。”
体贴的话语换来女子疑惑的一瞥，她接过侍卫递来的绛色狐裘，迟疑了一瞬后，将臂弯处的雪白大氅还给了北木。
慕莘披上那件狐裘，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衣摆里，显得愈发娇小柔弱，倒是与寻常所显露的气质截然不同。
她神色古怪地凝视谢云瑾，试图探究他对回京之事真正的想法。“殿下当真无所谓？此番功劳可都在辰王的身上，您就甘心纵容他立威？”
谢云瑾温和地笑道：“二弟此番办事得力，这都是他该得的。再者，孤相信你已经有法子解决之后的麻烦，为何还要插手常平的事。”
他静默了片刻，悠悠道：“想来姑娘也不会立刻回京，那就劳烦日后再跑一趟，也能替孤解解闷。”
闻言，清冷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怒气和寒意自其中倾泻而出。她坐在追风的背上，居高临下地睨着白衣太子。
一向知晓他善于算计人心，却没有料到他猜得这般准，就连谢云州都不曾想到她会忧虑瘟疫的反复而选择暂不归京。
谢云瑾不仅猜出了她的打算，还调侃戏弄她，把她当做逗趣解闷的苦力，实在可恶！她就不该救他！
慕莘狠狠地瞪视着他，暗自咬牙，冷声开口道：“七日后为殿下最后一次解毒，希望殿下遵守承诺，先将一半的八香楼交给我！”
话音刚落，便已扬鞭而去，似是懒得再搭理他。
谢云瑾无奈地摇摇头，垂眸轻笑，薄唇轻启，呢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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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莘回了常平，将解忧草入药给温将军服下，随后前往主厅议事。
屋内燃着上等的细碳，驱散冬日的寒冷。
她刚进屋就见一袭玄袍的男子，身影高大修长，如同雪山之巅终年不败的青松，威严挺拔，令人敬畏。
她缓步走近，随意道：“常平风波一息，殿下便可启程。依之前商议的策略交代温将军行事，先不要打草惊蛇。这段时间我会留在常平，确保疫病尽退，还请殿下安心！”
屋内明烛之辉点亮了厅内的每一处角落，随风摇曳的烛火照在谢云州俊美凌厉的脸庞之上，衬得他面色忽明忽暗，倒是分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皇兄那边，欲如何行事？”
“殿下尽管回去复命就是，太子尚未痊愈，不会这么早就现身。这次常平之行，只会是殿下的功劳！”她倚着窗沿，任由寒风透过半开的窗户渗进来，吹乱自己的衣摆。
昂首对上被云层遮掩的弯月，慕莘微阖双眼。
即使易了容，那丝丝疲惫之色也能被轻易探知。
“这事结束，我不会再亲自出手。殿下精于文韬武略，只需一点点的情报，也能规划全局。我会继续帮您，但也仅限于提供信息！”
慕莘蓦地睁眼，意味深长地望向谢云州。“帝王之路向来都不好走，殿下若想稳坐那个位置，自身的能力远于一切！”
和姜舒的约定依然有效，她还是会继续相助，但是比起政事上的出谋划策，她更希望谢云州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抛开她和熙清的恩怨，就天祈大陆如今的形势而言，东靖更需要谢云州的雷霆手段来稳固霸主的地位。
在周边国度更替国主、变法兴国的时候，东靖一贯奉行的贤治只会拖累今后的格局。
这也是她答应交易的理由之一，太子谢云瑾对于朝堂尚且应对自如，可于战事，到底还是欠缺了。
睿帝贤明一世，却忘了帝王家最忌讳兵权旁落。他可以扶持军功赫赫的镇国公，但是绝不能让储君之外的人掌握全部的兵权，即便两者是至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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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莘回来的第二日，温将军服药过后恢复了些许行动力，趁着士兵看管松懈时，挣脱了绳索，连夜纵马赶回京都。
她和谢云州立于城楼之上，眼瞧着那道黑影匆匆而去。两人对视一瞬，眼底皆是掌控全局的从容自信。
“温将军已按计划逃走，接下来就看殿下做戏的本事了。”
“本王有数！”谢云州负手而立，眉眼间狠戾之色一闪而过，却在指尖触及某物时化作了千般柔情。
慕莘余光扫向他腰间玄剑之上坠着的剑穗，了然地轻笑一声。笑意浅淡，无甚真心。
她状似关心道：“说来，殿下明日启程，倒也能赶上姜姑娘的及笄礼。这之后，还不知道睿帝陛下要如何打算诸位的婚事呢！”
谢云州听着这意味不明的话，不悦地蹙眉，偏头看向她。“听你这意思，父皇会下旨赐婚？还是你有法子改变父皇的心意？”
“我为何要改变？”她嗤笑出声，“我笃定陛下不会为太子和姜舒指婚，殿下信吗？”
三皇子这个年纪还未得封号，明显人都能看出是睿帝在防着安国公。
太子为长，他的婚事一日没有着落，安国公便一日不能替自己的外孙开口。
对上辰王疑虑的眼神，慕莘清楚自己刚才的言论没有说服力，遂耐心地解释原因。
“一旦姜舒嫁进东宫，林贵妃必然会提及封王和娶亲之事，届时陛下便没有理由回绝林家。若真让三皇子得了家世显赫的正妃，岂非坏了陛下的权衡之计？孰轻孰重，陛下他还是分得清的！”
“不过嘛——”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谢云州，戏谑道：“殿下与太子这般岁数，即便为大局着想，暂不能迎娶正妻，保不准陛下不会为你们纳两位侧妃！”
如预想般看到对方黑了脸色，慕莘挑了挑眉梢，从容不迫地下了城楼，只是面上的神情凝重而严肃。
她可没有开玩笑，据影鸟的禀告，睿帝已经私下和婉贵妃商讨此事了。她不关心太子如何推脱局面，只想提醒辰王提前思虑应对之策，以免做出错误的选择。
帝王家有人三宫六院，也有的终生执手一人。
谢云州不像是沉溺男欢女爱的人，但是难保他不会为了利益低头。她今天这么说，是试探他的心意，也是为了警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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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夜晚总是很短暂，谢云州静坐了一夜也不觉倦怠，脑子里都是和慕莘昨夜的交谈。他知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闲聊，便暗自思考回京之后的事宜。
天堪堪破晓，微弱的曦光洒在大地上，在天地之间镶嵌了一道模糊的金线。
他整顿好队伍，回首瞥了瞥慕莘的方向，而后提起缰绳，低沉的嗓音传至在场每一位士兵的耳中。
“回京！”
慕莘俯视着大军前进的方向，视线一一掠过其中被关押的乱军将领。
“慕姑娘！属下奉命留下，为您效力！请姑娘指示！”
她波澜不惊地望了影一一眼，也不深究谢云州的用意。“随我去查看一下城中的病患，确保疫病都被根治。之后嘛，还要劳烦大人重新治理一下常平的官员，将那些不服管教、另有异心的党羽一并撤下，随后押往京都。”
“是！”
她带着影一来到病患集中的营帐内，十几日前还人满为患的地方，如今仅剩下寥寥无几的伤者。
太医瞧见进来的白衣郎君，认出来这是带回药方的能人异士，连忙作揖。“大人亲临，不知有何示下？”
慕莘浅浅勾唇，疏离道：“大人客气，我来是为查看患者的情况，也好放心药方的效果。这里救治好的人，都送回去了？”
“是，依殿下的意思，暂时送往另一处聚集隔离的地方，确保伤情不会复发之后才会放人。还在这处的人，都是情况严重的，不过也在慢慢好转了！”
“大人真乃是常平的恩人啊！”
素白营帐之中，侥幸活下来的患者匍匐在地，跪拜给予他们新生的恩人。
一袭白衣，身姿纤细，却被常平众人奉为救世的神明。
慕莘谦和地还礼，对于众人的夸赞泰然处之，径直迈向那几位病患，一一将他们扶起来。
素手搭上对方的脉搏，沉着冷静的微笑让在场诸人都屏息凝气，不欲打扰她的思绪。
逐一把脉过后，她吩咐了一句好好休息，直言所有人不久都会恢复健康。
胸有成竹的姿态又引来一阵感恩之词，她交代完一些事宜，便带着影一离开，往另一处隔离之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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