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长沙街头,七月如火炉,人流往往,热热攘攘。
流星似火,眸瞳瞬闪,往来间,见一大黄毛招摇地坐行李箱上。
耿辱手指饼当烟,吮两秒,呼出口气,气息中显示桀骜于浪荡。半晌,指尖微微落下,他垂眼:“走吧。”
王糯柔安静地站着,见人海茫茫:“去哪里?”
耿辱深吸一口气,这问题问得真他妈的好,用一支手指饼的时间又思虑一下,手机被偷,钱包没带,身份证丢了,人生三大绝望。
“真好,准备睡大街了。”王糯柔平静一句。
耿辱憋出一句:“先吃饭吧。”
由于他们此行并不以游览景点为目标,所以没有做旅游规划,下了飞机连哪里有酒店都不知道,说的好听,叫“裸游”“说走就走”,说的难听就是“傻子”“四肢发达”。
要今晚真无处可去,耿辱“傻子”这帽子可真就带头上,他留了点后路,总不能来旅游还饿着,抛弃干粮,拖起行李箱,先找个地方打倒饥饿。
兜了半天,两人停在一沙县小吃前,王千金没意见,倒耿辱觉得别扭。两人各点了些朴实无华的小吃,上菜很快。
见王大小姐掏出相机来,对准咔嚓两下,耿辱骂一句:
“有病吧,俩云吞都要拍。”
王糯柔动动手指:“怎么啦,见证一下你有多狼狈,群众谴责你你还能一票否决啊?”
“预备傻子”耿辱往云吞面倒点辣椒粉,拌匀,嗦起面来。王千金吃了两口就听mp3,还外放。
“怎么又唱歌啊,”耿辱皱眉,“哪个小白脸?”
王糯柔咬嘴唇,眼皮不抬:“面瘫小王子。”
“你的最爱啊。”耿辱毫不客气地夹走她的饺子,“赶紧吃,别听了,还得找地儿睡呢。”
“你找到地了?”王糯柔轻飘飘一句。
“赶紧吃。”耿辱没直接回,只是催促。
两人从小吃店出来,天已经黑了。王糯柔不敢说自己是来旅游的,只是跟着耿辱走,又搭公交又步行十公里,终于到达目的地,一间被禁封的酒色小天地。他们拐入小巷,到一个窗前。
耿辱爬上去,推了推。
王糯柔望着:“锁了吧,都写明禁封了。”
耿辱不信命:“没理由啊,拿水泥灌死了吗?上次还能开的。”他死掰硬敲,纹丝不动。
“睡大街吧。”王糯柔神志和身体都麻木了。
耿辱烦闷地挠头,拿手肘重击,只有闷咚一响,整条巷回荡。
“靠他大爷的。”他没忍住骂。
对可怜的封禁窗施完暴行,两人又沦落到满街飘荡的状态,特别孤独无助,孱弱渺小。
人类在生分的城市里如此无助,就像玉米粒在生活的海洋里随波飘摇。耿辱认命,一个人生存的经验并不能让两个人存活,他们又走了百来米,蹲在路边。
“所以呢。”王糯柔弱弱地问。
“等吧。”耿辱抱头深蹲,“看看有没有好心的警察叔叔把我们捡走。哦,可能还有收容所点救济车能拉我们走。”
“你还有多少钱?”王糯柔往身上又裹两件衣服。
耿辱掏出来数一数,几张卷成一团的彩色钞票,特别荒凉:“三十五,还有两毛。”
王糯柔把头埋下衣服里,“我好困。”耿辱把行李箱打开,连忙又捞出几件绒衣,一条毛毯,盖她身上,“睡吧睡吧,别着凉,盖实点,我守着你。”
王糯柔躺地上,叠着行李箱和毛毯,耿辱抱膝守在一边。
他又怕他受不了,时时摸摸她的手后背,保证她身体暖和,虽然天气热,但王糯柔容易手脚冰凉,身子骨打天生就弱。
耿辱待了会觉得,这样不行,很容易死路边。
大黑夜,两个心脏病患者蹲路边吹夜风,怎么想都太危险,自己这样干没问题,半夜猝死不要紧,但王糯柔就很要紧了,他拍拍她后背,轻喊:“起来,别睡了,走一会好不好,去派出所。”
王糯柔喃语一声:“不想走,我困。”
耿辱不可能把她抛下,自己一个人跑去找援助,想了想睡大街就睡大街吧,应该死不了,拎着矿泉水靠墙上,合眼一会儿。
王糯柔咳嗽两声,把他给惊醒:“姑奶奶别睡了,我怕你起不来。”
耿辱把她从地上抱起,帮她揉揉后背,给她找药。王糯柔勉强吞下去,睡眼惺忪,整个人靠在他怀里,耿辱见她嘴唇发白,顾不得面子不面子,想要拉个路人就喊报警。
结果还没喊,一辆面包车嘟嘟地开到面前。
车窗缓缓摇下,缪有良的脸露出来,他朝路边的两人喊:“嗳,小青年,怎么睡这儿了哟!”
耿辱谢天谢地谢,过世间所有好人,他用热水洗了条毛巾,帮王糯柔抹脸,缪有良煮了甜茶,给小姑娘倒一杯。
王糯柔有些低血糖,喝完后好多了。
“小黄毛,怎么又睡路边了,幸亏我又撞上了。”缪有良坐下来,也递一杯热茶给耿辱。”
“耿辱接过,忙道谢,没什么就过来旅游,丢手机,丢身份证,身上只剩三十五,实在没办法,只能路边落脚。”
“这小姑娘……”缪叔询问一句,望了眼。
“这我妹妹,”耿辱笑笑,“刚高考完,带她过来旅游。”
“诶,你之前不是在这里已经……”缪叔回忆一下。
“后来回西南干了,”耿辱应,“这边赚不到钱,还不如回去。”
“这样啊,那你赶紧睡吧,合计合计,明天去报个警,吃饭的钱没有吧,我资助你一点,两兄妹多不容易啊。”缪叔说着就要掏钱。
耿辱忙拦着:“叔,别别别,明天找部手机登上就有钱了,哪有当铺你告诉我们一声也行。”
“还当东西,落不落魄啊?”缪叔一皱眉,强硬塞他三四百。
耿辱没办法,先收下,钱对于他来说问题倒不大,有空去之前那派出所认个脸,老哥们都会借一点给他。
“哎呀呀,你别说是我对你好,我有个儿子就比你小点,要他流落在外跟你一样,我不得中风过去,当父母的哪个不心疼。”
“他也染头吗?”耿辱觉得除非这小伙子也有些怪异,才能共情到他身上。
“以前染,”缪叔点起支烟,“现在工作不允许,不染了。他做警察的,两年前走了。”
耿辱半顿,心里咯噔一下。
“都是怪我,老把他往警察道上推,他本来说要去学画画的,天天染红染绿,我当了二十多年辅警,一直没转正,诶。”
耿辱拍拍他肩膀:“叔,节哀。”
“我是真挺喜欢你的,之前就是受不了才转来收容所干,本来在衡阳后来还是调回来长沙,有时候想着能不能再遇上你,结果今天真巧了。”缪叔笑笑,弹一弹烟灰,露出两排黄牙。
他们没聊太久,耿辱洗把脸睡下,王糯柔手脚回暖,他一颗心放下来。
第二天早上,吃完缪叔做的早餐,耿辱去派出所报案挂失身份证,结果一去到,之前抓他的哥们儿就把他的“精诚所至”和身份证拿给他。
“昨天去巡逻捡到的,你在那么大老远丢的,估计是小偷缴完赃物之后不要的,是不是还有部七千四的高端机?应该找不回来了,庆幸吧,我有空给你留意。”
人家嫌他这部机子太低端了,不仅牌子低端,外观低端,还是翻新好几遍的烂手机。耿辱因祸得福,还把上次那没批下来的“热心市民”尾款取回来了,数了数,够住三四天宾馆。
他回去把钱放在缪叔的位置上,跟王糯柔汇报:他的东西找回来了,王糯柔的太有魅力,一样都没了。
两人不好意思,在这叨扰太久,往外走,写张小纸条留下。
随便找了个宾馆住进去,财力只允许开一间房,前台的小姐姐还特负责,问王糯柔要了三四遍身份证,唯恐这大黄毛是些个拐骗小妹妹的不良分子。
放好行李,耿辱累得半死,半活直接瘫床上,喉咙一阵哀嚎。
“这不挺好的嘛,比去景点玩有意思,体验生活。”王糯柔已经不知道在说正话反话了。
“要不我们逛个街就回去吧,姑奶奶,我受不起折腾了。”耿辱已经感觉人到中年,被生活毒打的无奈和艰辛,简直对一切失去希望。
“不行,半工半游也得过。”王千金拿着他手机登了自己号,给他转三千元整,切回来进账。
“真寒酸。”王大小姐看着整钱多出来的零头,嫌弃一句,“你怎么才十二块二毛三。”
“穷啊,”耿辱叫苦,“天天又要买菜,又要交水电,如果不是我惯用现金,你昨天连饭都没得吃。”
王大小姐闭嘴,刷了会微博,耿辱要听到外放声,谴责:“没素质,不是全世界都爱你家哥哥的。”
王糯柔往下翻着:“‘面瘫小王子’这星期有见面会,我得去。”
是“得”去,而不是“想”或“要”,耿辱头疼一下。
“哪儿?”
王糯柔眼皮不抬:“一百货楼,我买好票了。”
耿辱被她谋到了,只能顺着她,洗完澡睡觉,把三十五块二毛全给王千金让她自己解决中午饭。大中午的,太阳火辣辣,他把头埋被子里,疲软一身。
刚没睡多久,王千金推醒他,上来就一句:
“你打呼。”
耿辱素来没什么形象:“累出来的!我打呼不都是被你折腾出来的!你看我那次被你折腾完后不打呼?”
王千金补一句:“不是,你这觉特反常,我怕你死。”
“我要谢谢你,”耿辱把头重新蒙上,“手机记得插电。”
王糯柔只好让他睡,大白天的,他这呼噜打出了快断气的气势。
手机里,记着吴俊杰的见面日期,各种通告。
【7月12日,世佳大厦】
王糯柔看了会他的黑料,关上手机,拎着钱下楼买盒饭,顺道帮某断气鬼也解决中午那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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