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赵国夫人看出姬羲元的疑惑,但没有再给她解答,告诉她:“你现在正处于最幸福的时光,上有遮风挡雨的长辈,衣食无忧,下面又没有拖累。大胆去做你喜欢的事情,捅破天了自有我们去补。”
午睡起到晚膳前事赵国夫人要听管家报账、对账,姬羲元自觉回院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心里还在想这件事。小孩有小孩的秘密,大人有大人的打算。姬羲元落实了前前后后遇见的三个柳氏都是出自怀山州的猜想,难免想到闵清洙。
她出生时,正是当时的太女现在的女帝最忙碌的时间,怀着孩子也要整日处理政务,生下之后陪伴姬羲元的时间就更少了。第一次做阿耶的闵清洙很兴奋,经常跑来向保母们学习如何照顾孩子。学得像模像样了就抱着她玩耍,总对她说:“你是我的孩子,就是摘星星月亮阿耶也愿意满足你。”
姬羲元睡得多,天擦黑就睡,醒来已是太阳冒头。没怎么见过月亮和星星,对闵清洙哄孩子的话没什么概念。
那时先帝的身体已经有重病的苗头,常常让太女主持朝政,他在背后注视百官。父女二人都很忙,唯有晚膳是带孩子一起吃的,巧的是闵清洙那一日不在。
大周有廊下就食的习惯,夏日的傍晚,屋内还有几分余温,廊下清风徐徐,先帝、太后、女帝以及姬羲元祖孙三代人分案相对而坐。姬羲元年幼,小茶几上一碗肉糜拿勺子一点点抿着吃,没吃几口就扔开勺子四处摘花惹草。
老太后笑呵呵地看着,指示孙女哪里的花更大更红艳。等够得着的花都糟蹋的差不多了,姬羲元将视线投给天边的落日。
也许是闵清洙的话听得多了,姬羲元对红彤彤的太阳起了很大兴趣,指着夕阳对老太后说:“我要太阳。”
太阳常在诗文中指代人君,含义非凡。但小孩子一向喜欢会发光的东西,太后不以为意,哄她:“太阳还没落下来,等落下来的阿婆就摘下来送给阿幺。”旁边的侍从听的都不敢抬头。
姬燨蹙眉,她是知道先帝的身体撑不住两年了,“太不吉利了,可不敢这么哄孩子。太阳只有一个,拿走了天就黑了。”后一句是教女儿的。
先帝拂须笑道:“人有生老病死,月有阴晴圆缺,太阳当然也有坠落的一日。只不过人寿易煎,见不到那一天罢了。”
姬羲元歪头,“只有一个啊,那就算了。星星多,阿耶说给我摘星星。”
“看来是她父亲念叨的多了。”闵清洙的动向瞒不过老太后的耳目,但老太后不喜欢这个女婿,正大光明上眼药。
先帝对老妻的想法心知肚明,说得多了难免也觉得女婿说话逾距。但自家孙女是没错的,吩咐保母将孩子抱去找她父亲玩儿。
被保母抱着走远时,姬羲元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阿燨要是有喜欢的男人,再生一个孩子吧。”是男声,先帝说穿了还是想要个儿子。
“再说吧。”
闲谈的长辈没想过姬羲元会将孩提时的记忆留到现在,她早两年会对比姬羲庭与闵清洙长得像不像。后来,姬羲元发现自己和闵清洙长得也不是很相似。她的样貌与女帝有七成相像,与闵清洙最接近的就是一口牙,父女俩有相同的单只虎牙。
姬羲庭与女帝和闵清洙都不相似,但与姬羲元有几分模样相同的感觉。
样貌并不能决定一切,但往往能动摇人心。
男人啊,尤其是出身高的骄傲男人。对待姬羲元,他都要一次又一次的强调,“你是我的孩子。”
当发现姬羲庭的生父很可能另有其人时闵清洙又该是什么样的表现?
其中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之前在宫里与闵清洙聊完,姬羲元虽然失望又愤怒,但也能勉强说服自己。自从来到怀山州,回想起闵清洙的表现就让人浑身难受了。
姬羲元想,她原本能接受阿耶对弟弟的偏爱的,因为她拥有的比弟弟多得多。直到她意识到,闵清洙对孩子们一视同仁甚至更偏爱长者,但他在女孩与男孩中更偏心儿子。
即使满嘴摘星捞月,实际上还是更偏爱另一个孩子。是因为摘星捞月只用说不用身体力行去做?
人心有偏向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啊,但是出于性别而要求她放弃属于自己的权力她不接受。
作为女帝和闵清洙的第一个孩子,该是她的就得是她的,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东西,没有她的允许也不该有人动。越亲近的关系,越是如此。如果姬羲庭在乎她这个阿姊,最好不要做出踩踏她底线的事情。
至于柳娘。
柳娘的存在是老太后监视闵清洙的举动?还是老太后制造出的拿捏闵清洙的把柄?女帝知不知道?
姬羲元已不在乎了,只要她们站在她的身后,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等姬羲元手上的游记见底,冬花带着礼单进屋交给姬羲元查看。
礼单上是大量五谷、瓜果、风干的肉和棉麻布料,还有百贯铜钱。
“不错,”姬羲元认同,“就按照这个准备吧。”
柳掌柜在纸条上留的人名柳湘君,由夏竹去打探近况,冬花准备礼物并送请帖。经过深思熟虑,姬羲元放弃亲自上门,而是请人来商谈。姬羲元的计划惊世骇俗,育幼院人多口杂,并不是适合商谈的地方。况且有姬羲元本身的例子在前,三四岁的孩子也能记下不少内容了。
提前传出风声的话,姬羲元是无所谓,打不了早一步出发。对这些孩子来说不同,一不小心可能迎来灭顶之灾。
柳湘君如约前来拜见,姬羲元亲切地接待了对方。柳湘君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人,即使面对地位差距极大的皇长女也神态平和。
站在柳湘君的境地来看,能快速走阴影怀抱新生活已算得上坚强,而柳湘君不但走出过去的痛苦,而且在战胜痛苦后,反过来拉一把其他落难的人。对于这样的人,姬羲元实在是佩服至极。
姬羲元与柳湘君没有深谈,常在外奔波做善事的中年女子与皇长女交情太深并不是好事,姬羲元认为柳湘君余生都该平静美好。即使想请对方出山,也该等姬羲元立住脚跟、治理江山之时,给她登入史册的机会。
柳湘君是个大忙人,姬羲元无意耽搁对方时间,直接问询所知的拐卖猖獗的地点。柳湘君脱口而出:“卅山。”此外又说了几个偏远地区。
地方一多,姬羲元就难办了,她不可能一个个地方杀过去,只能像望海州府的赵富似的杀鸡儆猴。
姬羲元仔细地问清楚这些地方的地形地貌、民风民生、当地相关政策等问题,柳湘君胸有成竹,一一道来,不出一炷香时间已经解答完毕。可见柳湘君早有关注,只等时机。
姬羲元再次感到抱歉,天下官吏不清明,致使柳湘君做再多的准备也无法杀灭贼人,为人君主的姬氏必有责任。
等冬花示意已经记录,姬羲元手书一封交给柳湘君,告诉她凭借这封书信,每年至多可以举荐十名有天赋的女童入学鼎都弘文馆,衣食住行都由公主府管照到十八岁。
如果姬羲元有时间有精力,她是想跑遍全国三十四州杀一杀各地日渐糜烂的风气。
可惜了的。
姬羲元有预感,动作一定要快,鼎城的使者马上就要来了。此事一出,来的大概率还是姬羲元不对付的人。
如赵国夫人所说的那样,大批怀山州山寨、部落的青年女子被母亲扔出家门赶到州府来应征姬羲元的亲随。姬羲元向驻军借了半天演武场,与赵国夫人高坐阅兵台观看评比。下面是抽签比武的七百人。皆穿短褐,手中拿的都是未开刃的家伙。一共三个擂台,至少要筛去一半人。
这些将要被选出来的人,姬羲元不打算多亲近。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而她要走的路注定要死更多人。有些下属可以当亲人相处,有些不行,凶器总是要噬主的。
赵国夫人细看姬羲元列出来的要求,调侃道:“怎么特地写了不要赵家、尤家、柳氏的人?是看不上我们这些老婆子了吗?”
姬羲元闻言振振有词道:“太婆、阿婆与我是亲人,用同一家的人平日里是无妨的。事有万一,发生冲突,她们顾及三方就要心生疑窦,有了二心就容易受制于人。我要能完全听信于我的人。”
并且举例子:“阿婆当年就是太信任阿翁啦,大部分的事情两人都互通,做坏事就很容易被发现。”
“好吧好吧,”赵国夫人在纸上多添了不录用的人,“既然阿幺要做坏事,这些人也不能留了。”叛逆的孩子才是会有出息的孩子,赵国夫人的内心如是说。
被人无条件宠溺的感觉很棒。姬羲元捧着蜜水美滋滋地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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