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餐厅简单吃了些东西填填肚子,贺一鸣央着要去旁边的儿童乐园玩,那边有个海洋波波池,他前两次来都没机会进去。
场地里面有专人看顾,14m以上禁止入内,家长们乐得片刻清闲,都三三两两坐在栏杆外面等。
裴燃和贺照群坐在一排巨型仙人掌下的横木凳,周围有灌木丛修饰,既隐蔽,又可以看清球池的情况。
裴燃对贺照群头上的小老虎发箍兴致不减,觉得贺照群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很可爱,更起劲地玩他耳朵。
贺照群已经放弃挣扎了,一报还一报,捏着她下颌骨要她张嘴。裴燃含含糊糊打算敷衍过去,贺照群没肯,拧开矿泉水瓶递过去,盯着她吃消炎药。
裴燃轻飘飘乜那粒小药片一眼,没好气地质问他怎么会随身带她的药,乱动别人东西,侵害所有权人的支配权和使用权。
贺照群木着一张脸,又装死当没听见,手心向上动都不动。
裴燃最后还是乖乖把药吞了,药片在舌尖快速融化,喝多少水都冲不淡。
“好苦啊。”她愁眉苦脸地拧他手臂。
“不吃,脸又要肿起来了。”贺照群好像没痛觉神经一样,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矿泉水拿过来顺势喝了几口。
裴燃的好心情转眼就被浇灭了,向他摊开手:“我给你的糖呢?”
贺照群手下意识伸进口袋里,又顿了顿,说:“你不能吃。”
裴燃觉得自己被讹了,这笔买卖亏很大,声称自己吃过药,那明天就不用去复诊了。
“……”贺照群看着她,不吭声。
结果又是折衷。
贺照群把薄荷糖吃了。
裴燃靠过去,得到了一个短促的、糖果味的吻。
双方勉强算作满意。
贺照群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裴燃早已恢复了精神,倚在栏杆边看贺一鸣和波波池里新交的朋友一起捉迷藏。
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北京手机号码,贺照群留心看了几秒才接起。
在长达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贺照群只回应了寥寥几个短句,一直在听对方传达的信息。
过了不久他起身,按照对方的请求,走到裴燃身边,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裴燃愣了愣,见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有些困惑地将手机接过去。
听筒传出岑西霖熟悉又冷静的声音。
“裴,尽快离开那里,陈礼信在过去的路上。”
岑西霖前几日回国,三番两次想过去找裴燃,皆因手上的紧急事务没成行。今天助理给她打电话,说裴燃一行三人逛动物世界被许多路人拍了,问是不是照例像以前那样冷处理。没过一会儿,盯陈礼信动向的人也给她打电话,说陈礼信突然出了北京,四个小时后落地罗州机场。
裴燃又是飞行模式,岑西霖没办法,只好一边赶去机场,一边拨了那个人的电话。
裴燃接到她的电话,还有心情说笑:“西西,别那么紧张,会长皱纹的。”
岑西霖简直想隔空敲她脑袋。
裴燃好像早有预料陈礼信某一天会找上门来,态度异常镇定,还让岑西霖主动跟他约时间地点。
岑西霖耐着性子问她是个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裴燃看着贺照群过去将贺一鸣捞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道:“那兄长远道而来,我总不能摆谱不见吧。”
陈礼信是陈勰的次子,裴燃曾经法律意义上的继兄。
陈礼信是陪酒女的孩子,自小性格弱势,行事卑怯,不像父亲与异母兄长。外面万事发生,只要不影响他安逸享乐,那他就可以鸵鸟埋沙,什么都不理。
自从陈勰在狱中自杀,陈家的产业开始分崩离析,他大哥陈礼诚没日没夜奔波周旋,可惜收效甚微,不久之前又被牵扯进一件走私旧案。关于陈勰的遗嘱和遗产分配,陈礼诚还憋着口气要跟裴燃讨债,一改往日态度拉了陈礼信站边,没想到事情还没办成,先把自己折了进去。
陈勰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但这疯子对自己的种还遗留了那么一点点关心,当年出事,他将所有罪名都一己揽下,没怎么波及到他们兄弟。陈礼诚在外躲了许久风头,回来处理遗产纠纷没多久就被翻旧事,陈礼信左思右想,背后阴他的,只能是裴燃。
陈礼信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裴燃了。
陈勰被捕、终审、葬礼,她都没有出现过。她对陈勰的厌恶是如此强烈,但陈勰几乎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了她。
陈礼信很讨厌裴燃,每一次见面,都是迫于形势。
但这次,裴燃的经纪人先给他打了电话,他们约在罗州一间中式茶室。
茶室环境清幽,整体偏向苏式园林风格,山水紧凑,步道蜿蜒,景外有景。裴燃将整间茶室包了下来,屏退服务人员,只留了她的经纪人在水榭陪伴。
“我猜,你应该不怎么想听’好久不见’这种话吧?”
陈礼信穿越大半片国土前来,裴燃甚至没有让他坐下,桌面茶也未沏,她一副赶紧打发的样子,心不在焉地凭栏喝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椰青。
那个陈礼信在照片上看见过的男人守在月洞门边的一株柳树下,不远不近,不进不退,沉默又耐心地看着他们。
他的相貌生得粗犷而英俊,眼神很沉,与裴燃有种若即若离的氛围,但裴燃有过很多男人,陈礼信一开始并没有特别把他放在心上。
他将视线转回来,问裴燃:“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自己主动来找我。”裴燃露出那种熟悉的、嘲讽的笑,“反倒问起我来?”
“陈礼诚的事……”陈礼信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是你在背后指使吧。”
裴燃挑了挑眉:“他自己做的事,又没人诬赖他,也能怪到我头上?”
陈礼信咬着牙,话语一字一句迸出来:“……裴燃,你真要赶尽杀绝。”
裴燃故作惊讶:“怎么?你不是很讨厌他压在你头上作威作福?现在倒演起兄弟情深的戏码,为他讨说法来啦?”
陈礼信不知头脑一热跑过来找她是对是错,但还是虚张声势强忍着将话说完:“你处心积虑这么多年,连老头子都能扳倒,更何况区区一个陈礼诚?你现在整他,下一个就是我。”
“就你?”裴燃“噗嗤”一声笑出来,“值得我花那个时间吗?”
陈礼信捏紧拳头,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说实话,我看见你的脸就反胃。”裴燃放下椰青,抽出他握在手里的手机,拿在手上翻看了一会儿,随后远远砸在叠山上,摔了个粉碎。
陈礼信梗着脖子,面色涨红,没有说话。
“但你帮过我一次,我记得。”裴燃轻慢着语调,对他说:“只要你滚得远远的,这辈子别在我视线范围内出现,我保证你饿不死,日子还是照常过。”
陈礼信神色惶惑:“那陈礼诚……”
“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跟他撇清关系么?”裴燃噙着嘲讽的笑,“你既不站在他那边,就是他的敌人,接下来应该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
陈礼信飞了四个小时过来,没能待多久,又跟着岑西霖的助理走了。
裴燃把喝空的椰青随手一放,想走,被岑西霖一记眼刀压住,乖乖在对面坐下。
岑西霖一言不发地沏茶,将一盏碧螺春推到她面前。
裴燃不喝,托着腮道:“你还是快点催吧,我好快点拒绝。”
“催你什么?”岑西霖眼角都不抬一下,“催你回北京?”
“难道不是?”裴燃这么说着,与走到拱桥边的贺照群远远对视一眼。
转瞬即逝的黄昏时分,为古典的小湖石桥镀上一层雾蒙蒙的金色光芒,贺照群没有继续往前走,低头观赏未到季节的瘦弱莲荷,与她们保持着充分的距离。
岑西霖想起第一次受裴燃所托,给春拂特殊教育学校捐款时的情形,贺照群的相貌没怎么变,但整个人的气质远比过去沉静。
她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突然开口道:“说实话,我刚刚真的吓了一跳。”
裴燃收回目光,伸出食指触摸茶盏,淡淡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陈礼信软骨头一个,搅得起什么风浪?再说,不还有你们兜底么。”
“我不是指这个。”岑西霖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刚刚见你,你状态好了很多。”
裴燃动作凝滞,手指滑落桌面,唇边的笑意还维持着,却摇了摇头,没有接这句话。
岑西霖很疼惜她,把她当亲妹妹看待,时隔许久不见,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与耳朵。
裴燃安静片刻,用很轻的声音向她坦白:“不好。弹琴的时候,还是很吵。”
“别撒娇。”岑西霖板着脸,右手温柔地拍了拍她脑袋,“多多休息,很快就会恢复原状的。”
“真的不催我回去?”裴燃有点不信,“专辑和巡演怎么办?”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居然还主动说起,岑西霖条件反射又开始头疼,但还是平静回复:“赔钱,延期,扛着,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之前着急催她回去,其实更多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外,没人盯着照顾着,要是出了什么突发状况岑西霖离得远反应不及。现在看来,倒是她老妈子闲操心了。
“不过有件事……”岑西霖犹豫了几秒才将话说出来,“walter教授再过几日,就要返程回洛杉矶了。”
“哦,暴露真实意图了吧。”裴燃似笑非笑,“还骗我说不催我。”
“我不是催你,更不是逼你。walter教授是真的非常想见你一面,你抽空回去一趟,过后要走要留,我绝不拦你。”
岑西霖说完,又补充一句:“我没有向她透露半分现在你的状况。”
“无论你透不透露,我站在她面前都会马上露怯。”裴燃望着日落时分的闪着金色光芒的湖面,轻轻喟叹:“教授这两年一定对我好失望。”
“那就不要让她更加失望。”岑西霖神情尽是恳切,“裴,我们一步一步来,不要逃避关心你的人,说不定walter教授能给你意料之外的帮助。”
裴燃垂着眼睛,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让岑西霖给点时间她考虑。
昼夜交替的深蓝色时刻,天空无日亦无月,园林的山石间隙亮起幽暗的灯。
贺照群背对着水榭,站在湖心的小拱桥上等她。
他的肩膀宽阔,从低处仰视,仿佛支撑着天空一般,指尖拈烟,灰色雾气一丈一飘飞。
裴燃慢慢走过去时,他好似在专心思索些什么,若不是她突然贴近身边,伸手取过他指间的烟,他还全然未觉。
贺照群一怔,回过头去,接住这片轻盈撞入怀里的云。
裴燃端详着剩下的半截香烟,明明灭灭的火,灰烬快速蔓延。她不甚熟练地衔进唇间,试探着抽一口,不出所料呛咳出声。
贺照群几乎是瞬间将烟夺过来,旋即掐灭,扔进桥边的垃圾桶。
“我倒不会劝你戒。”裴燃靠在护栏上看着他的背影,缓声道:“但你不觉得自己最近抽太狠了么?”
贺照群转过身与她面对面,没有再走回桥上,怕自己身上烟味浓烈,呛到她。
“你刚刚在想什么?”裴燃问他。
贺照群迟疑少时,回答一个“你”字。
若是以往平常,裴燃一定会拿捏着这句话可劲儿揶揄。
但,今天没有。
贺照群不肯靠过来,她就慢条斯理地走下去,牵着他的手沿叠山□□漫无目的地向前晃荡。
“走,起风了,陪你散散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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