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长林把孩子搂进了怀里,一只手轻拍着他的背,一只手拿衣袖轻轻擦起顾已的眼泪,轻声道:“别怕,我在,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
半晌,顾已不哭了,紧紧抱着归长林。
归长林把人抱起来,向屋外走去,让顾已坐在长廊扶栏上,一手护着他。
顾已看清了落下来的花,白日看来,愈加美艳,青青泛边的花清冷却又仿佛柔和,奇异般不相矛盾。纷扬从顾已脸边轻轻拂过,落在衣襟里。
“尘生树花期不定,随心而开,十日前你来了,它便开了,灼灼愈烈。”
“我叫归长林,魔界坠青城少君。”归长林说着,顾已回头,瞥见他的脸上是冷然的。
那一天,顾已和归长林看了半日的花,顾已捏着归长林的衣角,想,魔界也不全是坏人。
后来,尘生花又灼灼开了二十余日,在纷繁了一月余日的花之后,在某一夜,尘生花一夜落尽,再无续蕊,顾已看见归长林落寞地站在树下,在叹息着什么,想挽留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顾已的伤已经好了,本来被那蒙面男子判定无药可医的内伤也好了。
今日已过了时辰,可归长林还没有回来,他想出去,但小梨姐姐不让,故作凶狠地冲他嚷:“不许乱跑!不许出家门!不然把你扔到恶熔渊里喂恶灵!”归梨九朝远处望了望,走了,衣摆上簇拥热烈的梨花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留下顾已一个人。
顾已在门后坐着,门上了锁,施了咒,他出不去,于是他看向了院墙,墙上爬满了花藤,向高高的墙外延展。
顾已攀上了树,但离院墙还有一段距离,他看了看,咬牙下定了决心,猛地跃了过去,无奈腿还是太短,堪堪撞在墙上滑了下去,慌乱间乱拽着花藤,仰面朝天砸在地上,他龇牙咧嘴要地起来,忽然一方阴影遮住了他,上方的人正看着他,大眼瞪小眼,忽然被人揪着领子一把拎了起来,顾已乱踢乱蹬,就是踢不着,那人哈哈笑着:“哪来的小崽子?好傻呀。”笑得正停不下来。
“半缘!”归梨九在喊。
拎着顾已的人放下了他,恭敬肃穆:“小梨姑娘。”
顾已在一旁看着这个青年人,一身白衣,扎着明蓝发带,与中原人不同,眉目俊朗深邃,鼻梁高挺。
顾已转身走了,坐在台阶上望着门,心里温习着法诀,把自己会的法诀倒腾来去地背,那边的半缘和梨九姐姐不知说什么,许久,半缘走过来,停在了顾已面前,挡住了他看门的视线,顾已眨巴着眼睛看他。
半缘把顾已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虽然说这小崽子生得可爱,但还是决定把他扔出去,说动手就动手,半缘突然伸手向顾已抓去,顾已有了前车之鉴,一个矮身跑了,自己要出门和被扔出门还是有差别的,半缘满院子追着跑:“你个小崽子,长得好看也得走,家里米缸都见底了,养不起你!”
顾已一听,脚下一个趔趄。
半缘不想动术法,抓个孩子哪能还抓不着的,归梨九也拦不住,挡在半缘身前着急。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顾已一个箭步冲过去,躲在了归长林身后。
半缘身形一滞,俯身行礼,站着不动了。
归长林看他一眼,扯过了身后的孩子,半蹲下来,把手上的东西递到了顾已眼前:“我听说你们人界的孩子都爱吃这个……呃……糖葫芦”
顾已眼前一亮,是糖葫芦。但手伸到一半又咬牙缩了回去,把两手背在身后,低头瞧着地。
归长林嘴角弯了弯:“怎么了?”
顾已抿了抿嘴:“他说家里穷,说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说着,罪恶的小手指向了半缘,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归长林。
半缘当即一抖,暗道不好。
归长林噗嗤笑出声来:“没那么穷,我好歹是个少君。”
顾已伸手拽归长林的衣袍:“可是,你把好看衣服都卖了。”
归长林低头扫了扫身上的玄衣,想来顾已说的应当是那件浅金的,说:“好看衣服收起来了。”说着把糖葫芦又递了出来,顾已接过来,小手一伸:“你也吃,很甜。”
归长林笑着,眉眼染上了柔情,握住拿着糖葫芦的小手咬了一口山楂。
顾已小心舔了一下,咬下一口,甜甜的,有点酸,像以前师兄带他在旧归山下小镇上买的,一样好吃。
顾已的眼神倏而暗淡下来,归长林拉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归长林把顾已抱回房里,关上门走了,顾已扒在门缝上往外看,归长林和那个半缘在说话,肃穆平静,没了柔情,刹那间,顾已想起了那个暗林中冷冽肃杀的归长林。
归长林回到房里时,顾已吃完了糖葫芦,乖乖坐在凳子上,半晌他开口:“还喜欢这里吗?”
顾已点头。
顾已冲归长林摊开手,手里是一个荷包,刺绣精湛华丽,归长林拿过来,把东西倒出来,长串细小银铃落在他手心,他眯起了眼。
“这是重要的东西,把它给你,我可以留下来吗?”顾已问。
吟风铃,这孩子是什么人。
归长林回想着顾已衣物上的家纹,虽然残破,现下想来,依稀是金线勾边的枫叶状,似乎并不是特别有名的门派。
算了,以后再说吧。
归长林蹲下来,把吟风铃随意缠绕在顾已腰际上,说:“重要的东西便拿在自己手里,你若愿意,便可以留下来。”
顾已看着归长林的眼睛,他想,这就是大师兄常说的顾盼生姿吗。
晚间,顾已躺在床上,他转头去看归长林,不敢靠得太近,虽然他常常笑着,但顾已感觉得出来归长林身上的清冷,让人不敢靠得太近,他知道,小梨姐姐和那个半缘也有点怕归长林。
归长林翻了个身,就看见黑暗里顾已看着自己的明亮的眼睛,伸手盖了过去:“睡觉。”
顾已憋不住问:“我们是不是真的很穷,为什么斩昔府没有客房,就只有半缘一间房小梨姐姐一间房,你一间房,书室为什么在亭子里,正厅为什么只有一张吃饭的桌子?昨天还有风从东墙的裂缝漏进来。”
顾已感觉对面的人有些无言以对,那人把手收了回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顾已毕竟只是个小团子大的人,问出的话不带什么复杂情绪,真诚而认真,他只想找些话来说说,他想听归长林的声音。
顾已嗅着帐内的木香,睡了过去。
第二天顾已趴在长廊的护栏上,看着院里被请来的几十个工匠模样的人在捣鼓,一箱箱的东西被摆在院子里,顾已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大半年过去,顾已看着雕梁画栋的斩昔府陷入了沉思,同样陷入沉思的还有半缘和白梨九。
仿佛是为了印证斩昔府不穷,影壁精细,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风帘翠幕,山林参差,原先错乱纷杂的林木都已修缮成景致,正厅檀木典雅,玉件点缀,厚重典雅的感觉颇似故乡。
顾已的书室还在亭子里,在水面中央,但花池扩大了,金莲未开,碧叶繁盛,养起了鱼,半缘说,那鱼来自北域,稀有,且贵。
归长林的屋子没有丝毫改变,因为他拒绝。
长廊连接着院落,穿行于林间,突然有了少君住处的华贵模样。
顾已觉得自己很无辜,好像什么也没说。
小梨姐姐和半缘倒是很开心,小梨姐姐感慨:“终于像样了,哥你终于感悟到自己少君的身份了吗?”
半缘掩面而泣:“原来,我们真的有钱!少君!所以以前为什么要教育我节俭,我衣服三年不见一件新的!”
顾已不开心,他被归长林扔出房间了。他潦草选了一间,挨在归长林屋子旁,半夜他又摸了回去,偷偷趴在床边,盯着归长林看,归长林无奈地将小团子捞进被子里:“我以为你会喜欢,至少高兴些,都是人界的玩意。人界不是都讲究一个家吗?”
小团子抱着归长林的手,想起以前大师兄说撒娇就带他下山玩,小团子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长林哥哥,我跟你一起住。”
太黑了,顾已抬头,他看不清,但他听到归长林轻轻笑了,说:“好。”
顾已没有修魔,归长林去人界搜罗了各式书籍,他没带过孩子,自己都是胡乱过来的。
他在坠青城里找了个先生教顾已念书修行。先生是修真之人,修为高深,博古通今,不知惹上了什么祸事躲在坠青城,被归长林请了来,整日在府里晃荡,下了课倒头就睡,长廊上,树上,金莲池边。
一日顾已在书亭习字,归梨九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字道:“小已,你的名字怎么写?”
顾已看着归梨九,才想起来为何当初说到自己名字时小梨姐姐的神情奇怪,原来,她并不识字。
顾已把头转了回来,在纸上缓慢工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归梨九认真地一笔一划地记着:“这样以后就会一直记得小已了。”
归梨九说着:“虽然我也快百岁了,但你们凡人的字实在没记住几个,算了算了,从明日起,我要和你学,好歹要把哥哥的,半缘的,自己的名字都背熟。”
顾已想,快百岁了?这怎么…………
归梨九看着顾已,嘿嘿笑道:“我们魔族寿数千载,你们若不修仙,短短数十载于我们来说不过……不过……呃……话本里的一段故事而已。”归梨九为自己的博学而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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