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埋藏着数万亿计的生命，自然偶然地赋予了其中一物种以智慧。
于是人类产生了。
而人类游过无边的时间长河，于其中瓶子一般浮沉，终于奋力挣扎到岸上，得以生存。
他们发明出文字，记录下时代的声音，山谷回响地回馈给后人听。
于是文明产生了。
优胜劣汰两万亿年，人类身体机能不断进化，抛去了许多无用的细胞再度重构，形成新的人体，即使是普通人也具有极强的抗压力，不易受伤，且寿命平均值长达两百一十岁。
更有甚者，已拥有具象化精神力做武器的能力，而精神力高者，则能够幻化出自己的精神体，协同作战。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柏匿司将眼睛从屏幕上移开，转身恭敬地向他低下头颅：“父亲。”
面前的中年男子已一百三十四岁，人生已经走过三分之二，大半的时间都在战场上渡过的他，身体机能虽已退化了许多，但仍比一些普通人的身体要来的健壮，如同一株百年大树，根底早已盘桓错节，稳稳地扎进土里，不易倒下。
柏埃悉点头回应走上前来，盯着操作台上密集的红点，皱着眉沉重问道：“有变动？”
这些小红点代表了虫星上的能量生命体，卫星红外线感应探测仪显示，这些虫族似乎开始往某个位置聚集。
百年前，a16星接受到另一个文明投射出和平信号，人类派军队前往，最终有去无回，只剩一段血腥的录像返回星球。
人类与跨星球的另一个文明之间的和平交流，淹没在这场杀戮预谋中。
经过不断地解析与研究，人类发现，这种新的智慧生命是古书上那些手指就能捻灭的飞虫进化体，如人类一般，亿万年没见面的时光里，他们蜕变出坚硬的躯壳，成百倍放大的身躯，以及化形的能力。
人类对于虫族的印象在宇宙战场中逐渐加深——贪婪，嗜杀，满眼掠夺。
对于虫族本就高的防御加倍筑建，a16星时刻侦测虫星每一秒的变动，有备而无患。
近期以来发生了多起高等虫族潜入帝国恶性攻击的事件，又在帝国的排查与清理下潮水一般褪去，高等虫族能够化人形这一点已经让人类之间产生了矛盾与猜疑，唤醒了某些更为深的危机因素。
不论虫族是否有计划，为绝后患，探查是首要选项。
“是。”柏匿司简洁有力地回答，背脊直如他坚定的信念。
柏埃悉没有不舍，他们之间从未产生这种情绪。在这个位置上，注定不适合有太多余的情感，他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去吧，小心。”
“元帅，一切准备好了。”一个刚健强壮皮肤黝黑的男子出现在门旁，声音浑厚有力地报告，视线触及一旁的柏埃悉，同样恭敬地用着他的嗓门大声问好，“侯爵，您好。”
“是卡罗林啊，”柏埃悉看着那个年轻的副将，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柏匿司，“准备好了，就启程吧。”
他们之间每一次别离都带着生死的不确定性，他们站在这个位置，生命早就绑上了帝国的和平。
为了帝国，他们毫无保留。
柏匿司应了一声，率先往门外走去，卡罗林走之前回头望了一眼，柏埃悉仍伫在原地，撞见他回眸还对他颔首——他的身上仍旧残留着虫族鲜血与同胞鲜血混合的煞气，站在那像一块乱世的石碑，记住了过往的历史。
历史记载，一百年前，虫族妄图倾吞a16星，与人类第一次交锋。
帝国元帅克里率领他的两个副将——柏埃悉与内利与帝国的士兵，共同击败了虫族最高首领——虫母艾德拉。
人类最终胜利，虫族退回虫星，并签下了百年和平条约。
八十年后，新的虫母蒙娜诞生，继承了所有艾德拉所有记忆的虫母逐渐壮大虫星，百年条约也随着时间慢慢走向失效。
和平岌岌可危，而元帅的重任也落在了柏匿司的身上。
他自幼接受军事化管理，拥有a级精神力，是人类中少有能够幻化出精神体的超强人类体。
二十年前，他更是击退了信任虫母蒙娜，这使他完全站稳了脚跟。
新的血液总会代替旧的一切。
——
一周后，他们顺利到达虫星。
虫星上温度偏低，四处长着都是巨型的树，枝叶遮天蔽日，将整个星球变成了一片无边的森林。
虫族喜阴冷与潮湿，他们虽拥有化人形的能力，在平常依然习惯于本身躯体。他们散落在这片绿洲四处，对于进入的人类来说，也就等同于遍地是危险。
宇宙飞船降落地面会带来强烈的震感，好在军队的作战服早已装备了喷气飞翼，能够以极小的气流控制人体在空中平稳下潜。
时间的流沙漏斗早已翻了几遍，他们出发时是白天，到达虫星时天已暗下来了。
近处几只感官敏锐的虫族发现了他们，好在都是保持本体的低等虫族，解决用不了多长时间，柏匿司操作着手上的终端，将在探测仪上显示的地点记录后发送给了他们：“照这个方向走，都小心点。”
士兵默契地没有发声，一道道黑影悄声融入了这片神秘而满是荆棘的树丛中，迅速地朝着目的地进发。
繁星是漏斗里的流沙撒在了苍穹顶，没有月亮，他们的光却很盛，照的整片森林是冷的，那些一点点溅落在地上那些液体也成银白色，没有温暖的冷了。
面前的地方被树叶笼罩，仅有一点的光亮中，柏匿司只能看到那些像雕像静止矗立着的虫族，未化形的虫族身上的甲壳在如此昏暗的场景里，隐隐的反射连成了几条线。
他们一批一批地有序进入了一个黑洞洞的通道，剩下的如朝圣的信徒，心无旁骛地望着洞口。
这后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柏匿司环顾一周，大概确定了他们的方位。他带来的人不多，而面前虫族的阵仗太过奇怪，稍有异动生命风险很大。只是稍微探测，得想想办法引他们走开。
还未下决定，不远处忽地有声音响动，像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如此低级的错误——柏匿司来不及细想，那些雕塑般的虫族顷刻活了过来，睁着发红的眼光似地射向四周，鼻翼同时也在煽动着，发现他们也是早晚的事，没有别的退路了，柏匿司大喝一声：“上。”
人类本身的机能早已进化得十分出色，机械制造的盔甲在陆地上更是锦上添花，而这次探查所派遣的人员皆是拥有具象化精神力且能够自保的人。
柏匿司没有犹豫地冲上前去，他展开带着白手套的手，四周纷飞着细尘的光被黑洞吸引一样慢慢聚拢在他手心，数量变成质量，形成了一把锋利的哥特式军刀，剑柄是优雅的纯白，带弧度的刀刃反过一丝银色，冰冷而令人窒息。
对于柏匿司来说，机甲不如他本体来得灵活，而那些枪械，更不如他手中的冷兵器伤害来得实在。
柏匿司的强大沉稳而锋利，手中舞动着的刃近乎透明，却刀刀见血，树影落下的光影明明暗暗，他的身影穿梭其中利落且具有一种迷幻的美感。
银色与红色的血液交织着四溅，转眼就成彻底的冷了，他们静静顺着叶脉流淌，见证了每一个智慧生命的逝去。
高等虫族会化形成人类混淆视听，柏匿司却丝毫不被影响。
而虫族化成人形的脸庞通常雌雄莫辨，像古书里的蛇蝎精怪，柏匿司同样视若无睹两眼空空，毫不犹豫地将刀挥向他们。
刀剑与虫族坚硬外壳相撞的声音尖锐，像针的最尖端反复戳入柔软的神经，但双方的力气和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柏匿司像一个无情的战斗机器，脸手肩膀腿，四肢都已经受了许多不同程度的伤，但这些伤口都没能阻碍他的动作，哪怕是致命的伤口他都会继续下去。
无尽地挥刀，无法计量的伤口。
洞口里虽已经不再涌出来虫族，但局势对于人类来说还是十分危险。
柏匿司身后有人影倒下，又迅速地被另一个人影拽着放到别的地方。他扫视着战场，在这一秒内，眼前又多了一抹红色的鲜血。
柏匿司握紧剑柄，在剑刃与虫族甲壳相碰的那一刻，他的眼底有银色的光闪过。
“元帅！”身后的卡罗林察觉虫族明显的动作停顿，担忧地盯着柏匿司明显晃动了一下的身影。
柏匿司早就在上个战争中就使用过这种精神暗示能力，这种能力只有精神力级别足够高才能够使用，虽然强劲，却有一定代价的精神损伤，稍有不对便可能失去性命，所以自那年前起，他便很少使用这种能力。
顾虑到时间以及虫族支援的问题，他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个场面，卡罗林叹了口气。
战场上这一两秒的时间是十分宝贵的，局势很快反转。
“没事，先将他们带回进化号。”柏匿司稳住脚跟，把沾了鲜血的发丝从额头上拂开，打开终端查看了一下探测器，接着毫不犹豫地抬腿朝着那个已经肃清的洞口走去。
既然是看守，就会有秘密。
黑暗顷刻吞没了他的身影。
卡罗林重复了同样的动作，确认没太大危险，还是望着那个洞口，摇了摇头，搀扶着受伤的另一位副将布伦达起身，鲜血染红了他脸上那道疤痕，他与卡罗林不同，没有那么高的武力，却拥有足够强大的脑力与精神力。
卡罗林从口袋中掏出一瓶蓝色的液体打开一把灌入了布伦达口中，想起刚才战斗前夕的响动，脸色有些难看：“恢复了暗里查是谁，我跟过去看看。”
布伦达表情有些难受地对着他点头，挥手示意让他把自己放下，卡罗林便毫不犹豫转身，从口袋里抓出另一瓶液体边走边喝着，朝着黑乎乎的地方跟了过去。
人群中有一个矮小的士兵穿过树丛，捡起了一个断裂的瓶器，将东西掩埋好，打开了通讯终端，点开了一个纯白的头像，单一个字母——t。
输入了几个字发送，接着他立即将所有信息记录删除。做完这些，矮小士兵才趁人不注意撤回进化号上。
——
柏匿司的军靴砸在泥土上，声音被湿乎乎的泥吞没了，只剩下呼吸在四周轻轻地动静。
很奇怪，这一段路上并没有别的东西，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空的洞，柏匿司仔细地观察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
洞里没有光，柏匿司的视觉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眼前瘫坐着一个银白色头发的高等虫族，穿着一件很素的老式长袍，在这片天地中，他是唯一的白。
他的手脚都被重重的铁链捆住，浑身肮脏，化形后的虫族特征也没有完全掩盖，像是不熟练，肩胛骨后生出半片透明的流光翼，水一样干扰着柏匿司的视线。
虫族低着头，听见声响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没有生气，没有表情。像是根本不在乎面前的人是谁。
没有攻击性的奇怪虫族。
柏匿司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卡罗林好不容易跟上，面前的一幕让他整个人顿住。那个虫族青年安安静静地垂着眼睛坐在那里，空气也对他透明，他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以外，只有翅膀上的光像夜明珠一样发着迷人的光，将他拉回了现实。
矛盾又美丽。
重重把守的洞里，只有一个高等虫族，卡罗林的思绪回笼，想了想，他说道：“元帅，虫族本性暴虐，犯了错误按理来说是该被当场处决，绝无可能关押起来。”
柏匿司将他那把刀幻化出来，抬手轻而易举地斩断了四根锁着他的铁链。
虫族青年终于有所动静，他像一口被敲响的古钟，对于四周终于有了回应，他抬起眼看了柏匿司一眼。
青年脸上是一种惨淡的白，没有血色，没有生气，银色的瞳孔却很干净，如林间溪水清澈见底。
柏匿司丝毫没有对对方的样貌提起兴趣，只是有些可惜不能直接杀了，但碍于要调查对方，还是放下了自己的杀意。
“带回去审问，记得吊着气。”柏匿司别开眼，毫不在意地下了审判，毫无兴趣地转身便想走。
卡罗林听令，上前准备粗暴地将他提起来，忽然白光闪过，一只毛茸茸的猛兽强硬地闯入他的视线。
这位见多识广的副将手一抖，比起见到面前的虫族反应还要大，简直是惊掉了下巴。
“元帅，你……”他一时说不出来更多的话了，因为面前那只白色威风的老虎已经压低着身子威胁地嘶吼着，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立在了虫族青年的面前，尾巴偷偷去缠他的手。
虫族青年疑惑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不明物种，捏了捏那条毛茸茸的东西。
柏匿司身体一僵，回过头来。
从青年进入自己视线的那一秒，自己的精神体就开始蠢蠢欲动，不过他并不打算理睬，可现在精神体跑了出来在那里恐吓卡罗林，保护着敌方虫族，还示好一样的蹭了蹭他。
这只白虎除了他生命垂危时，会因为怕共生体死亡而出手相助，其他时间就跟死了一样，甚至还对他剑拔弩张。
怎么回事？
柏匿司也想不明白，他并不和自己的精神体心灵相通，更像一种若即若离的合作伙伴，甚至还算不上。
但毕竟是自身的精神体，还是对他有影响。
他克制住青年抚摸白虎尾巴带来的身体的异样，疑惑着转回身，走上前审视面前的青年:“你是谁”
青年默默地回望他，还未说话，自己的精神体反倒朝他龇牙咧嘴，似乎很不满他的态度。
柏匿司视若无睹，仍旧直直地盯着他，过了一会，从对方的口中发出了一些呓语，像是某种古老神秘的歌谣，空灵而遥远，却是不明意义的声音。
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些若有似无的触动，柏匿司怔了一秒，负在背后的手攥了一下。
按理来说，作为高等虫族，大多都了解了人类的语言与行为，面前这只奇怪的虫族却不一样。
没有太多时间，柏匿司靠近了青年，低声要求：“站起来跟我走。”
青年一动不动，像是没听懂。白虎又挡在他身前，卡罗林想接近又不敢接近。
“你们都是动物，你跟他交流，”柏匿司沉默了两秒，将话头对向白虎，因为他知道白虎听得懂意思，“时间不多了，再呆下去很危险。”
白虎甩了甩尾巴，转过身轻轻地拱了拱虫族，柏匿司注意到这只奇怪的虫族下身似乎被土黏住了一样，不曾移动分毫。
联想到那些铁链，他审视着对方的脚：“瘸子？”
白虎听懂他的语言僵住了，也退开点看着面前的虫族，有些焦急地转来转去。
看着面前看似毫无攻击力的虫族青年，柏匿司思考一瞬，本想直接拖着他走，但碍于自己精神体的阻挠，还是上前一把将他捞起，并瞬间在他脖颈处化出一把冰蓝的匕首。
稍有动静，立刻铲除。
有什么东西好像顺着对方的身体掉在了地上，柏匿司回头看了一眼，只有铁链里有一个黑乎乎的类似石块东西。
“走。”柏匿司没在意地转身，朝看直了眼的卡罗林示意，大步地往洞口方向走去，白虎盯着他的动作不满地低吼一声，还撞了他一下。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在我这里，他是虫族。”柏匿司淡淡地说着，沉稳的声音轻轻在黑暗中响起，“你可以回去了。”
白虎不太甘心地绕着他的腿转了几圈，但还是慢慢消失了。
卡罗林看着自家元帅和精神体的交流，脑里对于这只白虎的形象构造有一块开始崩塌，意识有些恍惚地晃晃悠悠跟着柏匿司走了出去。
战场已经打扫好，剩下的是虫族四肢散落一地的尸体与一片带着污浊血迹的荒野废墟，好似有另一片埋藏不深的文明的痕迹显露出来，上面早就附满了鲜血的腥气。
虫族青年终于有了动作，他不再看着柏匿司，转头将眼神对着别处，穿过树影，直达苍穹。
四处悉悉索索，已经有虫族陆续赶来的声音，柏匿司动作迅速地抱着虫族青年，他的双腿在空中没有生命地随着力气和风晃荡，眼神却还是执着地仰望着银星满坠的天空。
又有什么声音在响起，接着淹没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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