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匿司走后,潼恩看了看穿着白袍的虫族青年的脸庞,怔了一瞬,很快盖过去。
像,真是太像了,这二十年前无数次后悔的研究结果,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潼恩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你有名字吗?”
“半翼。”
“我叫潼恩。”
他简单交换了自己的名字,又瞄了一眼他身后的羽翼——扫描结果显示,另外的那一边是被生拔下来的,不是自然脱落——于是他问:“另外的半边羽翼呢?”
“我不知道。”半翼毫不犹豫。
潼恩考虑到他的记忆缺失,也就跳过这个话题,看向他的腿部:“你的腿我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为什么不能走路?”
这是半翼第二次意识这个问题,其实他自己也有些奇怪。
“刚才胶囊已经帮你全身过了一遍,同样的这台极其也配备着修复伤口的能力,你试试看动动腿?”
顿了一秒,半翼思虑着,最终还是控制着自己的双腿,试探性地动了一下。
成功了。
即使只是很小幅度的动作,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潼恩。
“对,就是这样,”潼恩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块,像个合格的护工,“继续。”
半翼这次没再犹豫,他学习的速度很快,已经将悬浮椅的功能摸得清楚。他将悬浮椅的高度调低至接触地面,准备起身解决目前自己身体最奇怪的一个问题。
借着潼恩的手成功撑起来身子,半翼松了口气,左脚轻轻地迈开。
下一秒,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栗埋没了他,像久不见光的那片黑暗,从他基因深处被唤醒,是刻在心里的一种恐怖。
冷汗顺着后背流下,他摔回了悬浮椅上。
“怎么了?”潼恩被吓了一条,他一直观察着对方,发现他起身回身的动作不过一秒,表情突然变差,又摔回去。
“我不知道。”半翼小口喘着气,有点回不过神。
不是受伤,那就是心理原因。
潼恩皱眉盯着他看——果然,除开身体机能的可能性,这种能力的失去很大概率源于他给自己下的禁锢。
可是禁锢的原因是什么?
潼恩想起他那错乱的精神,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淡——会是虫母吗?
他拍了拍半翼的头,这让半翼的恐惧有所好转,是以对潼恩的怀疑代替的。
“不走路也没关系,你的精神领域恢复的那天,或许就可以走路了。”
半翼听话地颔首。
通讯器响了一声,潼恩转头看了一眼屏幕上已经停止滚动的半翼身体的资料,说:“我还有事情要处理,这段属于你来说空闲的时间,你想要做什么?”
他对自己很在意,也很尊重,可是,为什么呢?半翼想不明白,不过他还是一秒做出了回答:“潼”
这句话他用的不是虫语了,他在模仿人类的语言。只不过不太熟练,名字没喊完,他的话音就卡住了。
这不妨碍潼恩的眼神亮了一秒:“你是在喊我的名字吗?”他有些期盼的问。
“我不太熟练,”半翼微微偏头躲避过为炙热的眼光,碍于自己的目的又重新认真地看向他,“我想用人类的语言与你们交流,可以吗?”
“当然可以。”潼恩迅速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顷刻在网上搜寻了一堆育儿资料,按照年龄递增的顺序排成一个列表。
他将一块装置安在了半翼的轮椅上,顷刻投射出一片虚拟屏幕。潼恩先播放了一个五分钟的视频,并将转译机器打开,然后问着半翼的意见:“这样可以吗?”
“有点慢。”半翼如实回答,他接受信息的能力意外地快。
潼恩想了一想,教了他如何跳倍速。
“谢谢。”半翼立刻将最开始学到的语言涌上,发音很标准,因为他完全是按照智能声线学习的,所以不存在口音这回事。
他想起外面的白天,转换了语言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我可以看外面吗?我想看看白天。”
这段话的大部分都是用虫语说的,除了‘白天’这个词汇。
潼恩沉默了一秒,而后重新挂上笑容:“当然可以。”
于是侧面的一块地方的墙壁瞬间变成了一块透明的大玻璃,正午的阳光正好从那射进来,只照着那块地方。
“我的很多仪器都不能直接见光,”潼恩领着半翼晃晃悠悠走了过去,“你可以呆在这里。”
“谢谢你。”半翼再度用人类的语言致谢。
潼恩很满意,就将控制权全权交给他,自己跑到了实验台背后,点开了终端。
“看好,借他引虫族。”
这条通过加密的信息从内网传了过来,潼恩看完这条讯息后便迅速删除了记录,又抬起眼看了一眼半翼,深呼吸了一口气。
照在身上的暖光驱散了寒冷,半翼忽然感觉获得了新生。
潼恩面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莫名地让他感觉到了不安。对于让宿敌学习自己这件事情,他却没有丝毫的避讳,甚至还为他亲手推开了这扇门。
半翼对着玻璃之外的场景沉默了许久,在光中回头看向面前的虚拟屏幕。
语言是文明的敲门砖。
半翼一向相信这个观点,他只是缺少一个认识人类语言,人类行为行径,人类观点的机会。
他专心致志地看着飞速播放的视频,其中闪过一只物种,半翼调回了速度,舌尖过了一下那个词汇——白虎。
是那只精神体。
半翼又把倍速调了回来。
文字的形状和发音在他脑海里快速地过着,一个个都对到了相应的位置。
他就坐在原地默默地看了好久,直到外面的太阳沉默,夜空翻身,潼恩再一次来到他身旁。
“银星真美啊,你觉得呢?”潼恩直直地盯着他,想听到些什么回复。
半翼听到潼恩问了一句,学了许久的语言系统没转换过来,他看着玻璃外遍布苍穹的星星,半晌才回答了声:“是的。”
潼恩没有说话,一同与他看着。
“你的身体一天需要修复两次,现在到时间了。”
这句话用的是人类语言,半翼听懂了,很显然,他已经有所长进。
“好的。”他颔首。
“你的学习能力很强。”潼恩明显也注意到这一点,夸奖了一句。
“谢谢。”半翼在透明仪器中闭上眼睛,任由那舒服的光打在身上。
————
格斗场里,柏匿司翻看着眼前的资料,皱着眉捏了捏鼻梁骨,复杂的线团成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翻滚着,使他精神都暴躁起来。
有敲门声响起,柏匿司散开精神力感知了一下,外头是那位想要带走半翼的二皇子,正满面春风地等着他开门。
他单单一个人,像是来找柏匿司唠嗑的。
可是他一向和这些皇储没有任何交际。
柏匿司皱着眉,却还是很给面子地出去了一趟。
“叫我陶远就好了,”二皇子止住了柏匿司嘴里的尊称,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自顾自地闯了进去,扫视一圈,叹了口气,“那只虫族还真放到潼恩那老东西那去了啊?”
“是的。”柏匿司管不着他多么无礼,面无表情地回答。
“在干嘛呢?”陶远似乎很惬意,闲聊一样地问着。
“处理军中的事情。”柏匿司并不想横生祸端,所以选了一个稳妥的方案。
“哦,是这样啊,”陶远意有所指地拖了个长音,眼里还是只有一片莫名的笑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追究了,没什么用,明白吗?”
柏匿司顿了一秒,问道:“您在说什么?”
陶远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扬起了下巴,有些不屑:“我好歹也是王储,你以为国库档案的记录那么好调的?”
柏匿司冷漠地看着他。
“连我这种人都知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呢?”陶远笑开了,悠悠继续,“小心那个罪名,最后会以同样的方式扣在你头上。”
柏匿司沉默两秒,回过神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陶远:“殿下,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能有什么可知道的?”陶远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个废物而已。”
“好了,没看到我想要的虫族,还有点遗憾”陶远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好失望,没什么事我走了。”
柏匿司没有说话,整个过程像陶远的单人戏剧,他想演就继续,不想演就罢工。
似乎对方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警告自己和看看那只奇怪的虫族的去处。
柏匿司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回身走到桌旁,桌上的资料静静地躺着,摊开的页面上印着元帅克里的照片,只是档案袋的类型却并不是什么好的,上头两个字印的是——罪犯。
犯罪级别是最高的a级,类型是——私通虫族,叛国。
柏匿司沉默地盯了许久,将看了千万遍的资料装起密封好,又放回了柜子中。
——
陶远打了个堪称漫长的酒嗝,晃晃悠悠地搂着一个侍女像个幽灵一般荡进宫殿,正好遇上他那尊贵的哥哥——帝国太子陶乐思,最有可能继任帝位的王储。
“呀,这不是大哥吗”陶远放开手中的侍女,有些迫不及待地朝那个满脸和煦的金发青年扑过去。
陶乐思看着他那酒气熏天的弟弟,脸上的微笑不曾丢失,身体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些。
“去哪了”他温和地问道。
陶远叹了口气,像是很无语,也没计较他避开了自己,随意地挥挥手:“找柏匿司去了。”
“怎么到他那了”陶乐思语气有些惊奇,眼里却没有丝毫话语里的情绪。
“他带回来一个虫族,很漂亮的那种,”陶远吐出一口酒气,熏了一下陶乐思,“本来想去找他要过来玩玩,但是被丢到潼恩那去了。”
陶乐思静静听着,没发表意见。
“没意思。”陶远没得到回应,失去了兴趣,摇了摇头,迈着每个醉酒之人同样的步伐背过身,揽着侍女错过陶乐思走开。
“少喝点。”
身后传来陶乐思的声音,他的脚步一顿,心里轻笑了一声,连搀扶着他的侍女都没能听见。
他一直低着头,身体重量却没全压在侍女身上,偶尔抬起眼看向没有语言的花草,里边分明半点酒意也无。
陶乐思在原地站了会,才抬腿走向自己原来想去的地方。
“父王,母后。”陶乐思对着坐于高椅上的陶严战与自己的母亲——安娜——帝国王后,行了个礼。
安娜抬起双眼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一头金发同陶乐思如出一辙,虽然她的年龄跟陶严战相差无几,面部却仍然与年轻时一般,高贵冷傲。
“坐吧。”陶严战颔首示意,“怎么了?”
陶乐思并没有坐下,他低着头,轻声说:“父王,听闻柏匿司抱回一只虫族,他这种行为举止,是否有些不妥?”
陶严战自然知道柏匿司出格的行为,只不过那只虫族暂且有要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令人煎熬的沉默过去,他终于下了判定:“他不会是第二个克里。”
陶严战垂了眼不看他,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些事情,他已经有些困倦了,挥了挥手:“要是没什么事情,就下去吧。”
陶乐思望了一眼示意自己出去的母后,稍稍弯腰行了一礼,便往后退去,出了殿门。
他抬手将身边的侍卫招过来,对着他们低声说了句什么。
————
一场温柔的沐光修复后,半翼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轻松起来了。在他闭着眼睛安静躺着的那十多分钟内,脑海里好像闪过一些纷乱的画面,有虫母,还有小小的自己。
只是到最后,那些场景都变成了一个样子——他的记忆里,有一个画面恒定在那里——黑暗与虚无。
“怎么样了?”
“很舒服。”潼恩与他交流已经用的是人类语言,半翼努力地用着同样的语言回答他,只是难免有些卡顿。
“很好。”潼恩满意地点头,看不出来他说的究竟是身体问题还是语言能力问题,或者二者皆有。
半翼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
空间中有提示音响起,潼恩朝门口望了一眼,接着走了过去。
门打开,外头的那默金色瞬间晃到了半翼的眼睛。
“殿下。”潼恩微微低头行礼,眉峰不经意地皱起了,研究所里的灯光不太亮,他的担忧被很好地掩饰住。
陶乐思来这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那只虫族。
再抬起头来,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不该有的情绪,显现出来的只有一片疑惑:“您怎么来了?”
“晚上好,潼恩博士,”陶乐思满面春风,身后立着的两个背景板融入夜色,却依然有着威胁的气息,跟他们的主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开门见山,“听闻元帅带回来一只虫族,我想我应该有机会看看。”
“当然。”没有让皇储站在室外的道理,潼恩让开身位,好让他进来。
半翼就坐在那只悬浮椅上,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们,只有身后的羽翼在不算亮的空间里,幽幽地发着柔和的光。
陶乐思呼吸顿了一瞬,随后装作无事发生地靠近了他,打量着。
自从这个人类进门一刻起,半翼就觉得有些奇怪。他的脸上分明是人类所定义的最为和善的表情,但敏感如他,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好的情绪。
面前这个陌生的人类,脸上的表情不作数,他像带着一个面具,底下的真容看不清,但一定不是好的。
而他们刚才所说的话——半翼思考了一下,殿下?——他还不是很明白帝国的称呼对应的人类。
宽松的白袍下,半翼只能悄悄地紧绷着身体,以自己的方式防御着。
潼恩站到陶乐思身边,说着什么。他们并没有多上前,半翼就像一个实验品一样,听着潼恩如实剖析他的能力。
半翼没有给出任何表情,因为潼恩说了——这只高等虫族与其他的不同,他没有行走的能力,甚至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攻击力差到了极点。
简而言之,就是没用的东西。
他在隐瞒,为什么?半翼不作反应,衣服遮掩下的手指微微地揉搓着。
陶乐思听完了潼恩的介绍,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他,幽幽地问:“这么说,他是一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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