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匿司呼吸都停了一秒,接着毫不犹豫地上前将他一把抱起,青年的身体轻得如同一张纸,单薄得没有分量。
“博士,再见。”他一秒不停地转身,带着半翼风风火火走了。
潼恩看着他们默契地忽视了彼此身份的相处方式,像一个老父亲般担忧地摇头,皱眉叹了口气。
悬浮车飞快地驶向发射基地,静默的空气中,柏匿司忽然说:“你很聪明。”
人类的语言中这是一句夸奖,半翼也就认真地道了谢,又听柏匿司说了一句:“虫族向a16星来了。”
半翼的思绪空了一拍,才重新接上,他情绪平常地问:“是抓我回去的吗?”
“也许。”
半翼忽然想起自己奇怪的能力:“要把我带回原来的地方去吗?”
“不,直到一切清楚前,不会将你放回去。”柏匿司官方地回答,脑海中闪过那个阴暗的地方,“你想要回去吗?”
半翼摇摇头。
他感知到虫母的气息在a16星,只有见到虫母,或是找回那段记忆,才能搞清楚自己身上奇怪的地方。
可是,现在的自己,对上虫母如同蜉蝣撼树。
想起资料里所说的——虫族对于虫母都会产生一些类似臣服的精神,半翼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异常。
在那片黑暗里,虫母每次的到来是一件令他痛苦又依赖的事情。
漫长时间里,他久不闻其他生物的气息,虫母是唯一让他接触到外界的机会。
只不过,每一次虫母赋予他的,都是精神上的撕裂,就像拿着石头尖锐的一端猛地扎进他的脑袋里,而自己的精神力往往都会不自觉地与这种力量对抗。
但会有一瞬,他对虫母会产生一种类似人类称之为亲情的感觉,但也只有那一刻,下一秒就会被疼痛盖过去。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这是虫母的精神暗示。
只是他会自动抵御,他的这层防御,也是自己与其他虫族不相同的地方。
如今离开了那个地方,也远离了虫母,对方下在自己身上的精神暗示也在慢慢减淡。
理智也逐渐地越来越清晰。
虫母到底为什么要给他下精神暗示?按理来说,像他这种负隅顽抗的虫族,直接杀掉会是正常的选择。
又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呢?
自己身上有虫母想要的东西吗?
半翼联想起那个杯子——那种能力显然不属于同化,而这种书籍上不曾提起,闻所未闻的奇怪的能力,很可能就是虫母想要的。
自己也是资料上所写的——异端吗?
不管他心里如何想的,悬浮车已经停在了发射基地里。
柏匿司绕到另一旁,将摇头后沉默了一路的半翼抱到怀中,大步流星地朝里头走去。
虽然在检测屏幕上显示的红点离a16星很近,但是以虫族的速度来看,到达至少也还要两天时间。
“进化号准备就绪,发射通道已打开。”检测到柏匿司的进入,一旁的通知系统闪现出一条消息,明显是卡罗林提前设定好的。
半翼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点,表情很冷淡,手指却不经意地瑟缩了一下。
“你对于虫族的看法是什么?”柏匿司看向他的眼睛。
青年的眼底很干净,怔怔地看着自己,嘴皮子上下磕碰,很真诚:“我好像不属于他们。”
这句话是他这一刻的真实所想。
看见那些红点渐渐靠近人类居住的行星,半翼一秒联想起了书籍上记录的鲜血,也能感觉到柏匿司语气中埋着的杀意,他回想起那些散落的虫族四肢。
这句话是在试探自己,半翼知道,可是他竟然没有半点波动。
他像一个怪胎,心底深处竟然完全生不出一点自己属于虫族的归属感。
那他是什么?
人类存在的意义是发展文明,繁衍生存;虫族存在的意义是听从虫母,扩大自己的疆土。
那他呢?
他身上好像有很多东西,但又无从说起。他的思想建立在了流沙之上,顷刻就能崩塌成虚无。
半翼的手越捏越紧,思想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柏匿司看着他纠结的脸色,有一刻觉得自己本来的想法似乎被精神体影响了,有烟消云散的趋向,晃眼他又把它拉了回来。
“你需要跟我去。”柏匿司又一次给他下通告。
半翼挣脱出脑海中不断循环的问题,没有说话,他反而很感谢柏匿司给他找了点事情做。
他需要从这个胡同逃出来。
“嗯。”半翼乖乖地点头,放松了自己。
精神体呆在半翼的胸口,一下一下地蹭着他。
半翼像是抱紧了唯一的温暖,将小老虎往上拖了拖,让他的爪子放在了自己脸上。
柏匿司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抱着他,像带着一个巨型玩偶,登上了进化号,接着半翼安置在了座位上。
布伦达从控制台中走出来,身后带着卡罗林,一眼就扫到了座位上的陌生虫族。
见那只白虎像宠物一般赖在虫族的身上,他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元帅,那不是您的精神体?”
柏匿司的精神体除了濒死会出来助他一手,其他时间仿佛不存在,所以自己跟他的相处方式其实并没有人知道。
所有的部下都认为是他太过于强大而导致精神体没有出来的必要,他也没有解释。
但是自从半翼出现后,这只精神体就变得不一样了。
没什么好隐瞒的,柏匿司毫不在意地说:“他有自己的想法。”
说完就转身丢下他们走向控制台,留下布伦达和卡罗林面面相觑。
“哎,放宽心点,反正这只虫族也没什么攻击力。”卡罗林叹了口气,浑不在意地搭上布伦达的肩膀,没办法,他已经跟对方解释了一番,自己看到这一幕还是会震惊,何况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的布伦达。
“可是——”
“元帅自己有分寸的,”卡罗林拖着他往控制室走,“你不明白为什么元帅带他过来吗?你以为特意带着他过来看看?”
布伦达沉默着任由他拖着自己走,好半晌才疑惑问道:“杀鸡儆猴?”
“嗯,对也不对,”卡罗林嬉皮笑脸地摇头,“是……杀虫儆虫。”
半翼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想着原来如此。
他看着怀里仍然瘫着的白虎,有什么很快闪过他的记忆,但抓不住。
这是一个靠窗的位置,透过特制的玻璃,能感觉到飞船正向宇宙进发,划过云层,穿过天空。
太阳远去,外面的空间开始一望无际,那是一片旷远的深蓝,慵懒而神秘。
控制室的门在眼前关上,半翼坐在一个独立的空间内,四周静悄悄的。
他能感受得到飞船上还有很多个人类,正在各个地方聚集着,只有他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安静的气泡,这里只剩他一个人。
不,准确来说还有柏匿司的精神体。
资料上说,人类的精神体和主人心意相通,为什么柏匿司的不一样呢?
向精神体说话主人能够听见吗?
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似乎只看见过柏匿司的精神体。
他现在暂时不想实验,安静的空间让他能够思考。
时间卷进银河里流逝,半翼用手将白虎抱在手上,远离了他的双腿,然后对着他的脑袋揉起来。
小白虎显然很开心,非常主动地用着毛茸茸的脑袋瓜回应他,甚至扒到他身上凑近了他的下颚蹭着。
半翼将手不经意地放在了白虎的眼睛上,遮挡住了他部分的视线,然后小心翼翼地控制了自己的双腿,动了动。
他生出想要站起来的欲望,那部分恐惧骤然死而复生,如影随形地跟上了他。
后背出了一层微微的汗,他的动作没有停,身体却轻轻颤抖了起来,但他不想,也不能停止这个念头。
不能够一直躲避,他需要有直面这种恐惧的勇气。
时间好像停止了流逝。
小白虎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
柏匿司看着控制台,眉头一紧,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体有些暴躁。
控制室的门下一刻被打开。
虫族青年苍白的脸上冷汗津津,他紧闭着眼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落在老虎背脊上的手微微颤抖,看起来像是不敢抓岸边草,只能放任自己沉入河底的落水者。
“你怎么了?”柏匿司上前抓住了他的手,半翼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的神智开始不清晰了,眼前模糊一片,黑暗揉碎了代替着柏匿司的脸庞,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与恐怖感。
荆棘从心底窜出来,长出一个小小的鲜血淋漓的身影,看不清脸,却听得他艰难而细微的在警告——离开他,不要管!
半翼没办法抵抗,不自觉地听从了那个声音,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团起来往后缩,却无路可退。
“走开”
感觉手忽然被禁锢住,半翼反应极大地甩开。
身体坠落在水底,但又忽然有一片温暖的云将他罩住,带着阳光的味道。
脑里的画面有一瞬间的清晰,恍惚间周围有一片绿,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眼前有一团白色的东西。
自己的手似乎变得很小很小,半翼察觉自己带着一些试探和谨慎,放在那只生物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他一瞬间忽然忘记了呼吸,雾蒙蒙的眼前有缝隙的清晰,眼前生物十分熟悉——柏匿司的精神体。
震惊中黑暗再次淹没了他,半翼挣扎着睁开眼睛,将手捂在了胸腔的正中央,难受地喘着气。
他被逼出了些生理性的泪水,感受着身体接触面的温暖,他颤抖着抬头,对上了柏匿司的眼,那里面藏着一些很深的情绪,隔着朦胧的水光,半翼有些看不清。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有些口不择言了,说罢又自己否定地摇头,“见过你的……精神体。”
他的语言系统开始混乱,一时间没有意识到,他一直说的是虫语。
柏匿司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什么?”
半翼回神,却还是呆呆地看着他,没有重复,下意识将眼底的东西逐渐压了下去。
为了减轻自己的异样,他强迫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又垂下了自己的眼眸。
——自己的记忆里,怎么会出现这只小老虎?
精神体一般都跟着主人出现,如果这段画面是真的,也就是说,他很早之前,可能就见过柏匿司。
可是,提示自己的那个声音……是为什么呢?
在事情没有彻底明了前,还是不要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他不知道这段记忆的性质,但在自己这里,好像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于是半翼摇了摇头。
布伦达和卡罗林站在他们身后,观察着那只高等虫族的行为,莫名其妙。
飞船在缓缓停滞,布伦达回头去看控制台。
——大量的红点密集,虫族就在进化号不远处,他们正面撞上了。
“元帅,”布伦达提醒着,“开始了。”
柏匿司和半翼同时朝舷窗外望去,那些熟悉的身影映入半翼的眼里,像一大片黑压压的云,顷刻就扑了过来。
柏匿司应了一声,将他放回座位上,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而布伦达和卡罗林大步跟上。
半翼察觉落在后边那个年轻的有些阴郁的副将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漫天的火光炸起,半翼这才注意到,很多新奇的机器从底部掉出来——那是资料上记载的机甲。
像一个孕育了许多生物的子宫,一架架机甲从他们这艘飞船的尾部发射出去,
这个位置的观赏性极好,如果把外面的战争看作是一场表演的话。
可半翼清晰地知道,那只会是一场鲜血淋漓。
虫族的盔甲是血肉之躯,人类的盔甲就是金属与科技组成的机械之壳。双方互相伪装起自己,火光连天中,半翼似乎能够闻到那天晚上的虫族肢体齐整切口上淌着的血液,与人类血液的交杂的味道。
他是一只虫族,奇怪的是,看着眼前这场激烈的征战,半翼的心底却没能波动起半丝算得上愤恨的情绪。
无论是对于人类,或是对于虫族。
慢慢地,他的心底开始涌上一股强烈的悲哀。
柏匿司的精神体消失不见了,战火连天中,只剩下他一个。
半翼动了动自己的腿,扶着座位站了起来,他试探着走动了一步。
窗外的场景是一条细线,紧紧与半翼的眼神相连。他拖着缓慢的步伐,一步步地靠近了那里。
他的手抚上了那块玻璃。
恐惧与悲哀齐鸣,想要落泪的浑厚情感浓烈地埋没了恐惧。
他的心底忽地一片苍凉。
如果残暴与扼杀是一个文明的胜利,那么这样的文明,算得上是文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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