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守醒来的时候,四周是天地间只有潜渊才有的、一种绝对的沉寂。没有声音、没有气息、甚至连空气轻微的扰动都没有,只余下了她一个人。
她缓缓睁开双眼,然而眼前是同样的那种绝对的黑暗。寻常闭上眼也能感受到的光源在眼睑晕开的形状,现在也是完全没有了。
不过息守知道这并非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事实上,潜渊之底本就是黑暗无际的所在,借由法力才能在这里正常视物。她浑身的法力现在已经所剩无几,眼前看来自然是一片漆黑。
如果在陆地上灵力充沛的所在,她调息恢复一些法力也不过是片刻的事。可是在潜渊之底,万物不近的绝境,更何况这里原本还是太素镇压归夷的囚牢,决计不可能存在一点对恢复法力有帮助的外力。
全身的痛楚相比较于当时已经微不足道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钝的酸麻。手脚上的锁链没有取下,动作间有轻微金属碰撞的响动。
在思考如何应对状况之前,至少该弄清状况。是以息守从塌上慢慢翻身坐起来,凝聚起全身最后一点法力,再度睁开眼睛。
身上的衣物已经恢复成了寻常的干净熨帖的直裾长裙。身下是白玉石的矮塌,几步之外有一套白玉石的茶几桌椅,此外再无一物。再稍远些,四面八方就是被囚笼隔绝的潜渊黑水,黑沉沉的压在眼底。
在使用法力的时候,息守察觉到她手脚的锁链像意识到了似的。原本和她的手腕脚踝还有一些空隙的锁链,开始更紧地缠缚住她,并在内侧生出细小尖锐的刺扣住她的经脉,阻止她使用法力;不光如此,甚至隐隐开始攫取她体内的法力。
发现了这点,息守不由得停了下来,于是她的眼前再度恢复了完全的漆黑。然而没有足够的法力,空有一身修为,她此刻凭借自身的力量想离开潜渊已经是不可能了。
息守这样想着,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把弯月黄杨木梳,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自己长长的乌发。
忽然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凭空从不远处响起。
息守好像完全没察觉,手中的动作不见丝毫停滞,然而身体却已经开始暗中做出戒备的反应。
脚步声的主人走到她面前,似乎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低低一笑,然后伸手轻巧地在她的动作间夺走了木梳。
“他送给你的吗?”语气十分清淡。
和归夷这样危险的人打交道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可息守似乎对他突然的到来也好、方才无礼的举动也好,平静得就像无知无觉一般。
“林间野外最普通的木头,得清闲时自己做的玩意儿。怎么或是你觉得我所有的一切都得来自他?”既没了梳子,她就拿出一根藕色的丝绦,一端咬在雪贝似的齿尖,一端经由双手将长发精心地束起垂在脑后。
等到她慢悠悠地打理好了长发,归夷才开口:“自然不是。你本就该有你自己的。”说着又把梳子交还到了她手上。
息守想也不想,顺手就往身后一抛。看似随意的力道,那木梳却直直落到了囚牢外的黑水中,一点声息也无,瞬间就融化得无影无踪。
倒也不是她击穿了这里的屏障,这屏障本来就不约束寻常物什。不过寻常物什离开了屏障,只消稍稍接触到潜渊的黑水也就半点不剩了。
归夷的脸色稍沉。
息守明明现在是看不见的,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却转而漾开一缕淡薄清雅的笑容:“怎么好不容易离开了却还肯回来?”倒是让归夷发作不得。
“我来是带你离开的。”
“为何呢?”息守抬起头,似乎什么也不知道般好奇问道,“将我关在这里不好吗?你控制住了我的法力,我就出不去了,你也省了许多事,这不是两全其美?更何况你之前不是说了,也想让我尝尝被囚禁在潜渊底千年万年的滋味。”
归夷冷冷一笑:“不要和我装傻。太素的囚牢只为了困住我一个,修为或能力能抗住这潜渊黑水的,皆可以在这里来去,不过费些周折罢了。你是没有法力了,可是你的人里面,总还是有那么两个有能力来救你的。”
“嗯,看来即使在潜渊你的消息也果真没有阻隔,这么说来倒也合理。”
“至于你,等到我事成,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到时候莫说是潜渊也好、太虚也罢,我会亲自给你挑选一个合适的地方,把你永生永世地囚禁在那里。”
他慢慢踱步至白玉石的茶桌旁,长袖拂过桌案,桌上瞬间多了两盏热气腾腾的茶盅,清香四溢。
“我去六壬山巅的雪峰崖取来的茶叶,一起来尝尝吗?”
“所以你这么久终于离开潜渊,然后一出去就去、”息守顿了顿,“采茶叶?”
见到息守一直波澜不惊的面容第一次露出颇为吃惊的神色,归夷不禁扬眉自得道:“那你以为我第一时间出去应该做什么?”他冷玉般的食指闲逸地搭在茶盅上,“放心,只要没了你,他们做起这样的事还是得心应手的,不用我时时事事亲自出手。”
于是他再一次发问,语气十分真诚:“真的不尝尝吗?再不喝茶可要凉了,而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喝到这样的茶了。”
而息守竟然真的没有拒绝。因为目不能视,她只能缓缓地扶着床沿试图站起来,把面前没有几步距离的路走得十足地谨慎小心。她知道归夷恐怕此时正襟危坐,等着瞧她出丑。
终于她的膝盖碰到坚硬冰凉的石凳,于是她凭借之前所见所记的印象,将手伸长去够到石桌的边沿,方才小心翼翼地扶着石桌坐下。
就在此时,原本四平八稳的石桌突然像有生命一般从她的手掌中滑出,息守及时收回手掌,然而整个人终究因为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但是没有,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归夷牢牢地环住。他手臂的力度坚若磐石,息守只能任由他扶着坐到石凳上,甚至对方还十分贴心地将茶水也递到她的手中。
息守神色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端起被放到手中的茶杯,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又在嘴边抿了抿。虽说是做出抿的动作,其实在衣袖的遮掩下,那茶水连她的嘴唇也没碰到。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归夷冷哼一声。
“一个阴险却又无聊的下马威,失态的是你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慌呢?”息守说罢又吹了吹茶上的热气,便有茶的清香盈盈浮动。
“之前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怎么现在又这样平和了?”
“事情未落定前,尚有转圜的可能,我自当不遗余力。可是不遗余力不说明我喜欢白费力气。现在木已成舟了,再做挣扎又有什么用?”
“看到你这样豁达,我其实很是欣慰。”归夷站起来,重又走到她面前,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之前说过的,如果你肯投顺我,那么我的承诺从来没有变过。”
息守低低轻叹一声,无不遗憾地说道:“谢谢你的盛意,可惜我的心意不会变折,只得敬谢不敏了。”
大概早已猜到她的答案,归夷也没有再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既然如此,事成之前我也只好把你带在我身边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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