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怎么会这么吵……】
浆液般质地粘稠的噫噫低语密密匝匝,从四面八方汹涌挤压而来,使得狭小的空间愈发闭塞。
恶意……贪婪……愚蠢……
脓液一样恶臭。
空气被它们黏附而凝固成糊状,不透一丝缝隙。
【喘不上气……闷死了……好了,都说了不要吵了!!!】
黑暗中猛地张开一双眼,碧绿颜色,熠熠生辉。
-
空空荡荡的房间。
祷告声回响。
中央有一座圆形的坛子。
坛边站着一个穿白袍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位有着银色外壳流线型的仿生人管家。
这坛面积不大,堪堪挤得下三四人同时站立。祭坛通体黝黑光滑,看起来似乎用某种名贵的宝石砌成。但若细看去,黑曜贴面破损的部分探头出来的花岗石坛体,便使这座坛露了怯。
祭坛上栽种着一株细弱的月桂,伶仃的枝干,瘦骨嶙峋的叶片,明显营养不良。
这月桂茎干上端尚且还是象征生命的绿色,根部却已然泛黑,一片片黑斑顺着树身攀附上去。犹如一株上好的碧玉树被残忍地泼上了脏臭的黑漆。
月桂叶一簇簇耷拉着,蒙尘受辱一般失去骄傲的神采。透过灰蒙蒙的叶面灰尘和黑斑,能发现这月桂的叶片从前竟然是璀璨耀目的金色。
可惜生命不再。
任谁看这都是一株快要死的月桂。腐坏的根部,失去自我清洁能力的枝叶,都昭示着,它没救了。
尸体应该丢到垃圾堆里。
但那个中年男人好像不这么觉得。
此刻他刚结束例行的祷告,该向“月桂教母”讨要乖孩子的报酬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露出一个不知道给谁看的笑容。他眼周的皱纹挤压,像翘起一只尾巴。
“您的身姿还是如此风流绰约。”
矮小蔫巴的月桂一动也不动。
“或许您能以仁慈成全您的教子现在焦头烂额的儿子,我可怜的孩子马上就要参加【无垠之月】的选拔了,武器中竟还没有一味像样的魔植材料。”
男人闭目双手合十,露出一脸痛苦无奈。
“若是,我说如果,能够得到您的宽恕和谅解,我想美丽的月桂叶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男人右手向后伸出。一把精致雕花的金色小剪被放在他手心。
他走到坛边,围绕月桂踱步一两圈,单手托住叶片掂量来掂量去。
金色距离上一次取叶又褪了不少。
这样的叶片显然再卖不了多少钱了。
“您看您!您总不愿意将您的光辉哪怕分一毫厘出来!”
气急,男人操起剪刀咔嚓剪下一大根枝叶。月桂疼得簌簌抖动,抖落不少叶片。
他忙蹲下揽起所有落叶,怀抱着枝干略鞠一躬。
黑色的祭坛上浮现复杂瑰丽的魔法纹路,将月桂一切愤怒和挣扎压制。
“感谢您的仁慈与慷慨。我还给您带了礼物。”
他顿了顿,转头吩咐。
“白兰地,去。”
白兰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其中流动的水液闪烁着美丽的淡蓝的光泽。
这位以酒命名的仿生人管家来到还在发抖的月桂旁,拔开瓶塞朝根部滴了两滴瓶中的水液。
一滴,两滴。
动作就像标尺测量过一样精准。
月桂抖动的频率放缓了一点。
正要滴第三滴时,肉痛的声音响起。
“好了!不要再滴了,够了,已经足够了。”
管家顺从地塞回塞子,沉默地退到一边。
“那么,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愉悦的小调从男人鼻尖哼出,在房门外某个转角处渐渐消逝。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一个破台子,一株还在颤栗的月桂树。
-
恶心的话终于说完了。
那些辨不清意义但已经足够令人反胃的言语终于消散。
新鲜空气顺着缝隙偷溜进来,让那双碧绿的眼睛愉悦地眯起。
她这时才有余力去观察自己的处境。
她是一颗小小的菱形的种子,很规整而平滑的切面,看起来倒更像某种工艺品。
那双碧色的细长眼睛与其说是眼睛,倒不如说是种子种皮上两道小小的拉链。当这两道拉链拉开的时候,露出的碧色内核流光溢彩。
她感知到自己正是通过内核与外界的接触,才得以360度无死角“观察”身处之地。
这种观察毋须借助眼睛一类的器官,更接近于近乎直觉的感触和探知。
周围空间黑暗潮湿,狭小憋闷,似是深埋在泥土之中。
种子在土中,这很合理。
她满意地点点头。
一根根藤蔓相互缠绕着形成一个小笼将它包裹起来,同时也将她和冰冷潮湿的泥土分隔开来。那些藤蔓细细的,瘦瘦的,却努力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
种子感到藤蔓因她突如其来的苏醒而欢欣雀跃。那些颤抖的藤须抖动得更加激烈,几乎是张牙舞爪了。
这些藤蔓跳的庆祝之舞还蛮可爱的嘞。
【谢谢你们把我包起来,这种土确实配不上让我发芽啦。】
好感动,你们好体贴。
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种子坚信自己生来高贵并与众不同。
若硬要形容,她定拥有必将登基为王的潜质,只是不知道怎么落难流落到了这种贫瘠的泥土里。
她越想越是骄傲,生而为种,它注定不凡。
她的理想之光有如日月星辉般灿烂,她的未来必将峥嵘璀璨。
而这些藤蔓绝对是她伴生的守护者。
一激动,“眼睛”张得更开了,种子兴奋地想要看清这群忠心耿耿的藤蔓小弟们。
小弟们似乎有些营养不良,不但又瘦又细,身上还长着参差不齐的短须。而它们此刻正充满殷切地围在她身边,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种子瞅瞅自己强壮的躯体,对比小弟们豆芽菜一样的小身子,一股悲凉从心头涌起。
奈何英雄尚在婴儿期,让跟着自己的小弟们受委屈了。
种子裂口处散发的气息实在太诱藤了。再也等不及,一根藤蔓须绷直成利剑,猛地向菱形种子袭去。
种子翻身一躲,避开那个尽显急切的怀抱。
这一下子像打开了闸门,更多藤蔓仿佛饿了三天三夜的绿眼饿狼,眼见着同伙对猎物先动了手,争先恐后地扑上来。
【等等,你们头发沾土了,擦干净再……】来祝贺我
种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自始至终小弟们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的自言自语,反而一直抖动触须,摩拳擦掌。
小弟们的触须之上亮起锋利的尖刺,像极了磨得锃亮的餐刀餐叉。
原来不是想保护她而是想等她醒了吃了她?!
果然每一位强者的崛起之路都是坎坷的!
眼看着一根藤蔓锐不可挡地冲刺而来,种子躲无可躲,只得瞅准群藤乱舞时藤笼疏漏出来的空隙,一股脑扎了出去。
和潮湿黏腻的泥土来了个亲密接触。
好臭的土。
然而种子已顾不上自己的王者身份有没有被脏土玷污。
身后的藤蔓紧追不舍,逃亡的路上还经常会刺出几根藤蔓刺客。小种子手忙脚乱地刹车拐弯。
只靠自己尖尖的头部来冲刺土壤的种子应接不暇,种皮被藤蔓蹭去不少。
她跑得心力交瘁。
这些藤蔓像是饿疯了,毫无理智可言。而且它们藤多势众,就算只是盲目地横冲直撞也能把种子堵个严严实实。
穷途末路,种子已经可以想象自己被吸干只剩下一片干巴巴种皮的样子了。
她累得再也跑不动了,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一根伺机已久的藤蔓突然饿虎扑食。
种子眼前倏忽一黑。意识混沌起来。
-
“父亲!您或许是在开玩笑吗?”
塞米尔·邦德不可置信地望向托勒·邦德。
托勒还穿着早上那身白袍,现在已经微微发皱。
他刚把月桂的各项身体数据扫描传输给星际最大的魔植交易中心,如今正在等待那边出具回收鉴定书。
他划开数十个光脑界面,淡蓝色的帷幕几乎铺满了整个书房的上空。
一株拥有治愈系和净化系的魔植在赛蒂斯城很是难得,托勒希望自己能把她卖出个高价钱。
托勒的光脑塞米尔拥有一小部分权限,所以他看得到父亲正在研究官方魔植买卖契约书的各项条款。
塞米尔见到托勒嘴角甚至勾着愉悦的笑意,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我们是月桂家族啊,月桂家族如果失去了唯一的月桂,那还算什么?”
塞米尔越说越激动,他肥胖的双手也挥舞起来。他极力想要劝父亲取消将月桂贩卖给魔植交易中心的荒诞想法。
“够了。”
托勒从一堆发光界面中移眼,看向自己这个不算争气的长子。
小孩子懂什么?
“没有月桂,我们尽可以做蔷薇家族,常春藤家族,不死木家族……”
“况且我们家族也没弱到要靠一株小小的植物庇护。”
“但我知道太爷爷对它发过誓……”保证世代对月桂忠诚……
塞米尔没说完后半句话,嗓音在父亲越发冷淡的目光下硬塞回喉咙里。
看到长子不再梗着他那过度肥胖的脖颈和自己较劲,托勒略微和缓了目光。
他双手相扣,臂肘抵在桌上,看向书房墙壁上悬挂多年的祖父和父亲肖像。
片刻,他又收回眼神。
无意背叛承诺。
但一串月桂的枝叶,在交易所连一万点数都卖不到了……
他是挺无能,除了将月桂卖掉找不到其他发展家族的办法。
但儿子或许还有机会……
家族的未来,只能借今年的选拔搏一搏了。
“塞米尔。你在【无垠之月】中的表现,比月桂,更重要。”
“家族的未来不在月桂,在你。”
塞米尔还想说点什么,嗓子眼却哑了炮。他那座似肉山一样的身躯驼了下去。
他默默退出书房,轻轻掩上门。
“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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