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等南天门修缮好,帝君怕早就历劫完飞升,来问你的罪了。”司命压低声音道,“小殿下,你放心去便是,德武真君正在我府中赴宴,不会被发现的。”
但司命没告诉她,即使德武真君不在,即使诛仙台上没有十八道雷霆,那诛仙台下的厉风也是带着刀刃的。
所以当她跌落至九嶷山时,几乎要秃了。
为了避人耳目,她将自己身形化小了些,拖着稀疏的尾羽,费劲地飞过千重山脉。
终于看到前方司命口中那一处“被烧毁的山头”,此刻正冒着浓浓黑烟。
总算赶到了。
她刚落到地上,两脚却忽然腾空,被人抱起。
而后,她头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鹌鹑?”
“老子是凤……”她说道一半便打住,天上地下凤凰已经不多了,且以自矜高雅闻名于三界,现在自己的形象十分给凤族抹黑。
她不耐烦道:“老子就是鹌鹑!快放我下来!”
那人又轻轻笑了一声,将小凤凰重新放到了地上,“既然你通灵性,那么就离这焦土远些,这边煞气很重。”
废话,煞气能不重吗。
这又不是普通山火,琉璃盏的灯芯可是燃了几万年的。
热浪扑面而来,她挥了挥翅膀,心情烦闷,丢了下一句“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凡胎肉/体离这里远一些。”
她扑腾了几下翅膀,一下就飞上了最高的一处枝丫,自始至终也不曾回望过一眼。
那人也不勉强,嘱咐了一声注意安全便独自离开了。
小凤凰举目四顾,山火将灭而未灭,目及之处延绵十里焦土。
但同时,这山火又似乎被某种东西禁锢在这十里之内,如同画地为牢一般,并未向外蔓延。
所以在九嶷山脚下的这个小镇,虽然离山火极近,却如同荒漠之中的绿洲,与周围的焦土相比,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色。
小凤凰化作人形,在踏入小镇的一刹那,热气散尽,周身顿然一凉。
一种专属于凡尘的喧嚣扑面而来,让她有些许不太适应。
小镇街上车水马龙,百姓生活一切如常。
小摊小贩自顾自地做着买卖,茶点面铺烧着热水,腾腾热气混合清香弥散在空中。
人群熙熙攘攘,喜事丧事敲锣打鼓从城东延伸至城西。
既热闹又闲适,似乎全然没有被这场奇异的山火影响。
她带着些许新奇走在街头,不太费力便寻到了帝君转世修行的道观。
此处大山延绵,清净之地众多,但此观却并不避世,反倒是紧紧挨着街坊四邻。
道观黄墙黑瓦,门檐悬挂“渊鱼”二字牌匾。
临街观世,一如临渊观鱼。
她定定地站着看了片刻,自从司命和她说了那个故事之后,她满脑子都是辰虚帝君面无表情地一手捏爆凤三的元神如同捏死一只蚂蚁的画面。
她不禁十分担忧,这得是个多大的契机,才能和帝君那样的人“套上近乎”。
最起码也得是两肋插刀,舍身相救这个级别的。
所以她一边担忧,一边又有些害怕。
兴许是她在路边站得实在有些久了,路边客栈的店小二热情招揽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小凤凰迟疑了一下,闷闷道:“来碗茶水。”
小二连忙将桌凳擦了擦,等到抬头看清楚眼前人容貌时,呆愣了半晌。
他没有读过几天书,只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过什么沉鱼落雁,倾国绝色。
此刻,他觉得这些都形容不及眼前之人。
“……不能吗?”
小凤凰看小二呆愣着不动,又补充了一句,“不能要茶水吗?”
小二猛然回过神,“可……可以,客官,啊不,姑娘稍等。”
小二上茶时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牌匾,红着脸颇为热心道:“渊鱼观在我们青山镇落了百年了,灵验得很呐。”
帝君转世那也算半个帝君,亲自坐镇能不灵嘛。
小凤凰叹了口气,随口奉承了一句,“连山火都烧不进来,自然是很灵的。”
小二却忽然愣了片刻,“什么山火?”
小凤凰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
自踏进这镇上起,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久不经凡间事,加之任务在身,有些心烦意乱。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这里的确有异常。
正常来说,十里山火延绵,虽然并未波及此镇,但隔得也实在不远,此地居民多少都应当关心一下火势的走向的。
可这里每个人都从容不迫,不见半点担忧,甚至从来不曾抬头看一眼。
与其说是没有被山火影响,不如说是……
他们根本不知道周围有一场山火。
他们看不到。
这道屏障,既把山火隔离在外,又将镇上的所有人囚困其中。
小凤凰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刚想开口试探几句,忽然被一声高亢的唢呐声打断。
随着唢呐声响起,小二脸色瞬间一变。
唢呐只响了一声,等声音落下时,小二已经神色如常。
但渊鱼观那扇檀黑色的木门却应声开了一个小缝。
天色渐暗,有小道童从那门缝中愁眉苦脸地朝两头望了望,又准备合上。
小凤凰来不及多想,一瞬闪至门前,“砰”的一声,用手肘抵住了即将关上的门缝。
小道童似乎受了惊吓,脚下踉跄,一副立马要哭出来的样子。
小凤凰这才恍然,她刚刚喝茶的座位离这观门,其实隔着一条宽敞的街。
她方才赶得急,落在旁人眼里,她便是眨眼的瞬间凭空消失又出现,那的确是有点吓人。
于是她换上一副颇为和善的笑,轻声哄道:“别害怕,我打小就腿脚快,小师傅……今日观中可否求签?”
小道童呆愣着看了她片刻,果断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
可这扇门明明只是轻轻被抵住,却任他怎么用力也关不上。
小道童嘴巴一瘪,似乎又要哭了,在那颗大滴的眼泪落下之前,唢呐又响了起来。
于是他的表情立即由着急变成了惊恐。
凤凰将手松开,神色忽然冷了几分。
小道童着急这关门可能并不是怕她,而是怕这声唢呐。
这次唢呐声并没有停,而是由远及近,越响越高亢。
凤凰寻声望去,一顶艳红花轿缓缓从小巷抬出。
此时已经过了戌时,哪有人大晚上接亲的?
红轿前后空无一人,没有人迎亲,没有人送嫁。
只有四位轿夫满脸笑容,神情僵硬,抬着孤零零一顶轿子走在马路正中间。
明明是喜事,却说不出的诡异。
仿佛将这满街的爆竹碎屑颜色一换,就是分撒的纸钱。
然后,那顶花轿晃晃悠悠,停在了渊鱼观门口。
几乎是同时,渊鱼观的檀黑木门吱呀一声,自里而开,走出一人。
一缕天光残存的余晖照在此人脸上,冲淡了些清冷的气息。
黑眸墨发,下颌瘦而锋利,容貌与辰虚帝君有八分相似,一身白衣广袖长袍无风自动,若清尘上仙。
红轿子“啪嗒”一声放矮,新娘独自掀帘下轿,走了过来。
她盈着笑意,含情脉脉地望着门口。
这新娘明明看上去年轻,唇上胭脂如血,声音却带着一丝不相称的暗哑,笑嘻嘻道:“道长,我来嫁你啦,你该不会后悔了吧?”
随着这一声疑问,街上乍起的长风将鞭炮碎屑高高扬起,如同红色帘幕笼罩在二人中间。
帝君?新娘?嫁?
……不是吧,什么情况?
小凤凰还来不及适应与帝君转世的初次相见,就呆愣在了原地。
帝君不是修道吗,司命不是说帝君飞升在即吗,为何……为何在娶亲。
到底哪一步搞错了?
这震惊持续了片刻,她便冷静下来。
此情此景,与其说是帝君迎娶这个怪新娘,倒不如说是怪新娘强嫁帝君。
听说凡间有许多邪魔修炼,便是走的这一条歪路,专门强抢灵气充沛之人与之合欢来提高修为。
而眼前这个新娘,可能就是其中一只十分注重仪式感的邪魔。
小凤凰后知后觉,这不就是上天赐给她挽救帝君于水火的天赐良机?!
于是她大步上前,狠狠地把握住了这次机会。
她拿足了恶霸抢婚的气势,一脚踢翻了花轿,横亘在两人中间,“慢着!我不答应,你们不能成婚!”
新娘稍稍皱了一下眉,有点不太高兴,但又马上平复了下来,似乎是觉得这一件小事不值得耽误她的正事。
她无视了凤凰,也无视了翻倒的花轿,朝前走了一步。
凤钗流苏随着她的步子颤颤巍巍地晃动,空气中布满着劣质的胭脂香气,她眼中满是欢喜。
“道长……”
她努力笑着,却因妆容太过浓艳显得有些怪异,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改口道,“哦不对,道长娶了我就是还俗了,你的俗名是什么呀。”
安静了片刻,就在凤凰以为帝君并不会回答她的时候,一道沉缓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李青燃。”
她得到回应后,似乎更加高兴了,眼神越发痴迷,一把推开了凤凰,着魔般朝着李青燃靠近。
这一问一答,让凤凰心里有些不舒服,准确的说,像是受到了一些冒犯。
她向来是个没有什么架子的神仙,“受到冒犯”这种感觉对于她而言并不常见。
就在那新娘伸手即将触及李青燃时,凤凰忽然敛眸,本能地一抬手,腾腾金色凤息自她指尖而起。
至阳至烈的凤息对邪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敌意,倏地一声伴随滋滋细响,一道隐约透着玄火的结界落下,将两人隔绝开来。
新娘终于转过头来,给了凤凰一个正眼。
其实不是头转了过来,而是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她的声音暗哑,如同嗓间含着一口砂砾,“你说什么?”
街道两侧的火苗乍起,猛然窜高数丈。
暮色乍起,煌煌火光映着众人侧脸,肆虐窜高的火苗点燃了那些尚在半空之中的碎纸,顿时漫天火星飘摇。
此时帝君毕竟是凡人,凤凰一把拉住将李青燃的手腕,将他扯远些。
凤息从她脚底腾起,金光流转隐约透出凤凰的灵相。
她半阖着眸,尾音很轻。
却像是直接贴在众人耳畔,一字一句放着狠话:“我说,今非吉日,不宜嫁娶……”
那未说完的话一顿,凤凰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白袖下,她感觉李青燃的手腕在她的手中稍稍转动了一下。
然后,那只骨节修长的手,顺着她的腕线反握了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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