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 一定要切除输卵管吗？”
苏木正说着麻醉可能存在的风险时，童佳沫妈妈突然问道。
苏木顿了下，“之前的医生怎么说？”
童佳沫妈妈脸色苍白，“说得可能要切。”
苏木点了点头, “听手术医生的, 保命要紧。”
她在麻醉知情同意书上指了指, “这里签字。”
苏木没回答患者家属的问题，但童佳沫父母却知道大概率是得切了, 一想到女儿切了一侧输卵管，以后很可能就不会有孩子, 他们心里就像是有把火在烧一样，顿时又扑上去对刚刚的男人厮打了起来。
“我他妈都说了不是我强迫她！”
“你们管不好自己的女儿怨别人有什么用！”
“有完没有！”
童佳沫父母再扑上去的时候，那对年轻男女的声音和苏木的一起响起，三人的声音叠加，童佳沫父母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满脑子都是女儿被眼前的畜生毁了。
“行了！”苏木带着怒气又喊了一声, “人到底还救不救？”
“救, 当然救。”童佳沫父亲赶紧说道。
苏木尽量让自己做到平静，“那就过来签字, 你在这儿耽误的每一分钟, 对你女儿都是致命的一分钟。”
她这句话说得太重了, 童佳沫父亲赶紧过来签字，苏木又问了几个问题, 然后就直接离开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苏木看了眼手术床的人, 来的时候这姑娘血压都量不到了, 心率也120, 处于休克状态。B超显示盆腔内混合性包块，盆腹腔内大量液性暗区。
很明显腹腔内大量出血，已经处于生死一线，其中危险，接诊的医生肯定已经和她家属说了，但就是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她父母竟然还有心情跟人打架，这对父母也不知道应该说他们什么。
用最快的速度做好麻醉，连接好自体血回输机，妇科医生上台。
因为童佳沫出血多，生命体征不平稳，妇科的医生只能选择开腹快速进入腹腔止血，一开腹里面都是血，子宫都完全浸泡在血里，主刀医生就叹了口气，“这丫头这辈子算毁了。”
另一位医生说道：“人送来的时候咱们检查是宫外孕父母还不相信。”
“那能相信吗，还是孩子呢。”主刀医生说道，“都是那男的可恨！”
“接诊的时候他们吵架我听了点，说是那男的老婆去捉奸，还通知了小姑娘的父母，总之一笔乱账。”
苏木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宇见她脸颊上有红印，就问道：“苏老师你脸怎么了？”
苏木无奈笑了下，“拉架，让人直接给我一巴掌。”
台上的主刀医生手上忙碌着，听见问道：“小苏被误伤了？”
“嗯”，苏木摸了下左脸，“还挺疼。”
“那一会儿可得好好处理一下，要不然秦医生可要心疼了。”有人说道。
苏木无声笑了笑，“他心不心疼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是很心疼，我现在就怕别的患者家属问我，大夫你脸怎么了，那我怎么答？我说让人打的？”
她说完手术室里的人就笑，台上的医生笑了笑，又开始叹气，“太严重了，幸亏送来的及时。”
由于童佳沫的右侧输卵管破裂严重，并且一直在源源不断的出血，已经没有保留的意义，最终无奈还是选择了切除。
手术做了快两个小时，台上的医生无不在惋惜，十七岁的小姑娘，还没成年呢，就要切除一侧输卵管，以后怎么办？
苏木坐在旁边看秦宇填写麻醉单，偶尔往台上看一眼，心里也止不住地叹气，才十几岁的小孩儿，她自己应该还不知道，出了这间手术室，她以后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手术结束后，童佳沫被送进了ICU，宫外孕的患者其实很少有住进ICU的，但她的生命体征一直不平稳，只能进入ICU监护。
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还不知道，她腹腔和盆腔内前后共吸出积血4000毫升，相当于人体血液总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她这一次，是真正的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对于女儿右侧输卵管切除这件事，童佳沫父母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依然无法接受，他们也不找医院的麻烦，就揪着那个让自己女儿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不放。
苏木还不等离开ICU 就已经从双方的争吵中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童佳沫父母管得严，她上高中了，连个自己的手机都没有，更没有和同学出去玩的时间，时间一长，人难免压抑，对外面的世界也更加向往。
她无意间认识了那个年轻男人，没多久两个人就在一起了，甚至因为这个男人她开始逃课，这次是那个男人的妻子早知道丈夫出轨，也调查到了小姑娘的情况，通知了父母一起去捉奸的，到的时候，她正巧因为腹痛晕倒。
“你们现在来怪我，我不信学校没找过你们，没跟你们谈过她最近的情况，你们自己都不关心女儿，现在有什么资格怪我？”
正在等电梯的苏木忍不住看了眼这个不要脸的渣男，她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个人说出来的话，管人家父母管不管孩子，他出轨，跟未成年女性发生关系，他还有理了？
“你放屁！我们不关心女儿？没认识你之前我女儿乖得很，学习成绩优异，从来都是名列前茅，我们怎么能想到老师说的都是真的？就是因为认识了你，她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们培养了十七年的女儿都让你给毁了！”
童佳沫妈妈脸色涨红，对于自己倾尽所有心思培养的女儿，她一直都是寄予厚望的，现在孩子做出这种事，她心疼之余，也有难以忽视的失望。
为了孩子，她和丈夫费了多少心思，面前这个畜生不会知道。
“我要告你！”童佳沫的父亲说道。
那个年轻男人听了毫不在意地笑了下，他身边的女人说道：“他做的是不对，但你女儿是自愿跟他发生关系的。”
苏木眉头皱得更紧，直接收回视线，这场面看得她忍不住想骂人。
“我呸，他都出轨了你还帮着他说话，活该你做活王八！”童佳沫的父亲口不择言道。
他刚骂完，就有护士过来，冷声道：“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要吵回家吵！”
电梯来了，苏木就没再关注这边直接上了电梯，到了科室正巧碰到杨娜和李航一起过来，看样子是刚下手术。
“听说妇科那边今天很热闹？”杨娜问道。
苏木神色冷淡，“你想说什么？”
杨娜摇摇头，“我不想说什么。”
苏木直接越过她，她又说道：“这就是婚姻本来的样子，是不是很刺激？”
苏木转身看向她，笑道：“从这里下楼左拐，去三号楼三楼，那边有心理诊室，你如果没钱看病，我可以借给你。”
杨娜脸一下拉下来，“你再说一遍！”
“别吵架别吵架”，李航赶紧说了句，他笑了笑，娃娃脸上露出两个酒窝，“苏医生，杨医生也没有别的意思。”
苏木轻笑，“她有没有别的意思我最清楚，你要是这么爱调节，建议你辞职去居委会上班。”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杨娜气得咬了咬牙，“要你多管闲事！”
李航的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离个婚而已，你何必跟死了爹似的看谁都不顺眼？”
说完他也抬脚离开。
杨娜仰了仰头，逼退眼里的泪意，这些人不会知道她心里的那些煎熬！
心外科，秦楚文刚查完房就被今天要手术的病人叫住，还给他塞了个苹果，他看向面前笑眯眯的大爷，问道：“您自己没吃吧？”
“没有没有”，今天要做手术的张红军摆了摆手，“你别看我岁数大，其实我最听话，不信你问问小尹护士。”
秦楚文拉起张红军的手，把苹果又放到他手里，说道：“这个您先拿着，等您手术结束了再给我，也让我沾沾您的福气。”
张红军原本还有点不乐意他不收，一听他这么说，就说道：“那也行，到时候我要是能下台，我就送你个更大更红的，让你沾沾福气。”
尹露在旁边路过，笑道：“您这心态真行。”
她比了个大拇指，“是这个。”
张红军哈哈笑了两声，呼吸微喘的说道：“人活不就活个心态？心开阔了，看啥都舒服。”
秦楚文看了眼时间，说道：“我还要上手术，就不跟您说了，您等下不是还有检查要做？别误了时间。”
“放心，误不了。”眼见秦楚文要走，他赶紧说道：“差点忘了正事，我就想问问你有女朋友没有，今天我有个孙女要来，三十岁，是个高中老师，长得漂亮，个子也高，我给你介绍介绍？”
秦楚文听了忍不住笑，说道：“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但还是谢谢您。”
“啊？有了啊？”张红军有点失望，“哪认识的啊，靠谱吗？”
秦楚文耐心解释道：“也是医院的医生，是我同事，也是校友。”
“啊”，张红军更失望了，“那也是个博士啊？那我孙女比不了，学历上输了。”
秦楚文笑了笑，又叮嘱了一句，然后对尹露点了下头就离开前往手术室。
后面张红军又盯上了尹露。
“小尹护士，你有没有男朋友啊？我给你介绍一个？当兵的当警察的我家都有。”
尹露哈哈笑，“当兵当警察的也不着家啊，那我俩咋过日子？”
后面还说了什么秦楚文已经听不见了，他上了电梯，想到刚刚的小老头还是忍不住想笑，他这些年遇到的心态好的患者不知道有多少，但像张红军这样，一个人带动整个病房气氛都轻松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这样的患者，不说护士喜欢，就是他们做医生的，也喜欢，通情达理又配合治疗，简直就是病人中的模板。
心外科的手术属于团队合作的手术，一台手术当中，医生之间的配合极其重要，又一台手术顺利完成，作为主刀医生，秦楚文做东请所有人吃饭。
苏明乐得不行，要说他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在秦哥来了医院后跟他混，秦哥虽然看着冷淡，但对他们这些下级医生的帮助却是实实在在，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他已经听过不止一个人说上学早了，要不然说不定以后还能考他的研究生，博士生。
秦楚文请客向来大方，不仅请了手术室里的人，还另外多带了一些，一部分送到麻醉科给一起手术的麻醉医生和护士，另外又让办公室里没上台的实习生也过来一起吃，一时间办公室里充满了笑声。
陈良和王医生一起进来的，秦楚文顺势也邀请了他们，他跟王医生，虽然关系僵了一段时间，但一个办公室待着，上次又一起去了外地取心源，如今也算有点缓和，虽然不是太好，但也过得去。
这么多人都在，王医生也没拒绝，反倒是陈良犹豫了一下，先叫了秦楚文出去。
两人到了办公室外面，秦楚文问道：“有事？”
陈良迟疑了一下，“最近我的事，你听说了吧？”
秦楚文愣了下，说道：“听说了，是又出了什么事？”
最近陈良也被人匿名举报与医疗公司销售关系密切，说他收受回扣，但最后证明他什么都没做，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是那个公司的人举报的”，陈良冷笑一声，“多亏了你当初让我找警察，要不然我现在说不上已经进去了，这帮干销售的心是真的黑。”
秦楚文笑了笑，“跟我没什么关系，还是因为你自己意志坚定。”
陈良笑了笑，说道：“我打算申请明年去援藏了，趁现在年龄还没到，还能走一圈儿，回来没准儿会有变化，要不然到时候就手里拿着副主任的证却聘不上，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它过期，不用想，就能知道那滋味多难受。”
陈良和秦楚文一样七月份参加的考试，八月份出的结果，他也顺利地过了，可惜即使过副主任医师的考试，他能聘上副主任的几率也不大，名额就那么几个，一个萝卜一个坑，好不容易多出来两个，最先考虑的，当然是更年轻更有潜力的人，而他，四十多岁，硕士学历，没戏！
秦楚文沉默一瞬，“博士不考了？”
“考”，陈良笑笑，“考博这个事已经成为我的执念了，我肯定得考，但也不能死磕着一样，还又一家子要养，总得想想别的路。”
秦楚文无话可说，他不知道如果换他是陈良，他会不会也做这样的选择，但就现在来说，援藏确实是目前最适合的路。
“援藏想来应该不是那么容易。”秦楚文说道。
陈良笑笑，“做什么容易？我从农村考出来，到现在当了医生，从来就没容易过。”
秦楚文叹了口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陈良忍不住看向他，摇摇头道：“还是算了，我其实还是挺讨厌你的，要是让你帮忙，那我估计要难受死了。”
秦楚文没生气反倒还笑了，他说道：“我这句话一直作数。”
陈良敷衍地点点头，“行，赶紧进去吧，否则不知道又传出什么流言呢。”
说着他就先进了办公室。
“不等我们就吃上了？”
陈良说完，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紧接着苏明就站了起来，伸手拉过陈良，说道：“陈哥你坐这儿，我跟你说，这家的熘肉段一绝，你赶紧尝尝。”
办公室里一下又恢复先前的热闹，秦楚文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很快也被苏明拉了过去。
苏明：“秦哥你还看啥呢，一会儿还有手术你忘了啊，赶紧吃。”
吃过午饭，秦楚文下午的第一台手术就是张红军的手术。
张红军对于三院心外科来说，也算是熟人，五年前他刚在三院做过冠脉搭桥手术，这次又因为主动脉瓣重度狭窄，心脏扩大入院，秦楚文刚来三院不到一年，对他不熟悉，但李主任他们这些老人却记得他，与这次一样，五年前，他也是心外科心态最好的患者。
因为他正中开胸做过冠脉搭桥，并且射血分数低，再次开胸风险极大，经过会诊，最终决定做TAVI手术（经导管主动脉瓣置入术）。
在确定好手术方案后，李主任第一时间向院里申请了由秦楚文主刀，这样的越级手术申请在三院并不常见，所幸最终还是给了通过。
在老年瓣膜退行性病变中，主动脉瓣狭窄已经成为最常见的瓣膜病之一，较为严重的患者只能通过主动脉瓣置换来延续生命，但传统的外科开胸治疗对于高龄，体弱，并且可能合并其他病症的患者来说风险很大，而且有很多高龄患者，根本无法接受开胸手术。而TAVI手术正巧解决了高龄患者无法开胸做手术的难题。
无切口，不需要开胸，也不需要体外循环，心脏不需要停跳，这种种优点，不仅能减少术中失血及并发症，并且手术时间短，术后恢复快。
在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之际，已经有很多医院把这种介入治疗的方法当成了救治高龄患者的最佳方法。
TAVI手术极其复杂，需要心外科，心内科，麻醉科，导管室，重症监护等多科室协作完成，早在手术前一天，几个科室就又进行了一次会诊，再次确定手术方案。
手术虽然是秦楚文主刀，但李主任依然作为上级医生从旁指导，一旦手术当中秦楚文出现任何问题，他就会第一时间接手。
张红军被送进手术室后，手术医生也开始准备，十几斤的铅衣穿在身上，人都好像臃肿了几分。
心内科介入组的副主任欧主任看了看身边的人，又看了看秦楚文，说道：“竟然就小秦一个未婚的。”
李主任笑道：“年轻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欧主任点点头，看向秦楚文问道：“不怕？”
秦楚文闻言笑着摇摇头，“现在怕也晚了。”
手术正式开始前，心内科欧主任带着团队里的医生先上台，将临时起搏电极通过锁骨下静脉放置右心尖部，然后麻醉科的任主任给张红军做了全麻，确定心率和血压稳定后，又放置食道超声，方便一会儿术中评估瓣膜。
等心内科和麻醉科的医生完成，秦楚文才上台。
在张红军的大腿上开了个小口，秦楚文把鞘管插入股动脉，然后引导末端带有球囊的导管到达主动脉瓣，通过球囊扩张来打开已经病变的瓣膜，之后把球囊导管拉回，拿过带着压缩的心脏瓣膜的输送导管，通过鞘管把瓣膜送到心脏。
秦楚文手上操作着，眼睛看着显示器，这边正向心脏输送瓣膜，张红军的血压就掉了下来。
秦楚文：“麻醉老师，血压有点低。”
麻醉医生那边紧急做了处理，他也加快速度，当瓣膜到达心脏的时候，他说道：“起搏。”
心内科的医生立刻就用临时起搏器诱导心脏室率，短暂停止心脏有效射血。
而秦楚文则需要在五秒之内将人工瓣植入瓣膜口。
秦楚文手上按着操作器按钮，眼睛看着显示器，说道：“我释放了。”
说着他就先释放了定位器，然后释放瓣膜，在瓣膜半释放的状态时，问道：“有漏吗？”
麻醉科任主任正看着食道超声，立刻就回道：“没有，可以。”
秦楚文：“好，那我全释放了。”
话音一落，瓣膜就完全释放，瓣膜精准植入到了瓣膜口，瓣周也没有漏的地方，心脏开始正常跳动。
食道超声和主动脉根部造影显示瓣膜位置良好，瓣膜也已经开始工作，手术顺利完成。
完成最后一步，手术室里响起了掌声，李主任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欧主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依然很平淡的秦楚文，说道：“老李你们心外后继有人了。”
李主任哈哈笑了两声，“哪里哪里，你们心内的年轻人也不错。”
手术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时长远远超过家属的预期，得知一切顺利后，张红军的孙女直接哭了出来，连连对秦楚文表示感谢。
张红军被人送回病房，秦楚文则需要去进行另一台手术。
苏木在晚上吃饭的时候，收到了谭哲发了的长视频。
他不仅发了视频，还发了语音。
“别说师兄不够意思，我这也是找别人要的视频，这是要给院里领导看的。”
她挑了下眉点开了视频，前面没什么稀奇的，心内的那位主任和任主任她都认识，但当看到秦楚文上台的时候她愣了下，秦楚文可以做TAVI了？他不是级别不够吗？
这样想着，她看着就入了神，连饭都忘了吃。
“想我想得需要看我视频才能吃得下去饭了？”
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呢，秦楚文的声音突然响起，顿时吓得她手机从手里掉落在餐桌上。
咣当一声，苏木回头看向身后笑意盈盈的人，问道：“感觉怎么样？”
秦楚文也是这时才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顿时严肃问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咳，搞事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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