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之后,二人又默默地看着远方,一言不发。
原本看不清全貌的麦田,树林,沟渠,阡陌,还有屋舍,终于能尽收眼底,它们分布在广阔的绿野上,沉静浑然,像一幅画卷,相得益彰。还有缕缕的清风,和煦的阳光,掠过头顶的飞鸟,吹拂着他们,照耀着他们,为他们鸣唱。他们静静地望着,听着,感受着,置身于其中,共筑着这一川风月。
岳筝看得心旷神怡,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心里被这恬适和惬意填得满满当当,那些压在她心头的事,也暂时离她远去。她看得忘乎所以,不能自拔。
她又望向左边,那里是村庄,村子里有一排排的房屋,有乡间小路,有穿行的村民,有隐隐约约的羊咩,有鸡叫,有人的叫嚷……
她又望向右边,那是她们来时走过的路,有小溪,有山涧,有他们住的房屋,有邻居,有大槐树,有堤柳……
她望着望着,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从右到左,又从左到右。直到望见瑞王的侧脸,瑞王微微眯着眼睛,正痴痴地看着远处。俨然也看入了迷。他的额头,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下巴,从上到下,不高不低,不多不少,配合得恰到好处。俨然又是一幅独一无二的风景画卷。
她看得痴了,突然又觉得此刻很熟悉,她又想起那个梦,这不正是梦中所见嘛,她又被惊到了,想怎么梦中的事又成真了,难道人真有未卜先知的神力吗。
岳筝还未将目光从瑞王脸上移开,瑞王却突然转过脸来,也看着岳筝,岳筝惊慌躲闪,匆忙别过脸,往远方看去。脸上却发着热。
瑞王错愕之下,哑然失笑,这笑颇有几分意味,有得意,有玩笑,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也又朝远方看去,须臾,又转头来看岳筝。他也打量着岳筝,像岳筝打量他那样,把她的额头到下巴,也细细地端详着。他歪着脑袋,毫不掩饰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岳筝知道他在看她,她被看得浑身难受,却没有勇气回看他,也忘了躲闪,只是假装不知道,仍旧看着远处的风景。可她的脸却越来越红了。
瑞王看着她白皙的脸庞,泛起红晕,故意问她:“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岳筝窘迫地摸了摸脸颊,羞赧地笑笑,道:“红吗?可能是晒的吧。你看什么?”
她最后这句,问得尤为地轻声,若不是凑近听着,决计是听不到的,而瑞王几乎是扒着她的脸看,所以听得一清二楚。
瑞王意味深长地笑了,反问她,道:“你说呢?”
他问的也很轻声,像掠过脸颊的风一样,又轻又柔。
岳筝红了整颗头,不知该怎么回答,便随手拔了一根草,拿在手里一截一截地掐断。
瑞王见状,笑得更深了,便补了一句,道:“你能看我,我就不能看你吗?”
岳筝想不到他会说得这样直白,脸上不由得更红了,手里的草也掐得更快了。她别过脸去,不让瑞王看她,倔强地道:“我哪里看你了!你有什么好看的!我是看风景,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瑞王笑着移开了目光,看着远方,觉得这样逗她实在有趣得很。便又道:“哦……原来你是看风景,你看风景至于看到我脸上来吗?莫非我脸上也有风景?”
岳筝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瑞王,又看向别处,似乎很畏惧与瑞王目光接触。她感到十分难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无如无地缝可钻,只好一走了之。她站了起来,骂了一句,道:“你……你不要脸,我离你远远的,我才懒得看你呢!”
她撂下话便起身要走,瑞王一下站了起来,将她拉住,哄她说:“我不过是跟你说笑,你这就恼了,好好好,是我不要脸,是我自吹自擂,你没看我,行了吧?你坐下来,我们继续看风景。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岳筝一听他有话要说,便忸怩着坐了回去。坐下之后,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瑞王见她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偷偷笑了。不过旋即,他也学着岳筝的样子,正经地道:“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父母吗?”
岳筝见他这么说,将所有的不快全抛开了,道:“你肯让我们见面了?”
瑞王往后一躺,躺在草丛上,双手交叠垫在头下,望着万里晴空,道:“我早就说过你们可以见面,只是需要些时日。再过些日子我会回府探望太妃,到时候你就可以跟我一起回去,自然就可以见你的父母。”
岳筝见他似乎早做了这番打算,便问:“什么时候?还要多久?”
瑞王道:“大概半个月吧,怎么?你等不及了?”
岳筝想也要不了多久,便道:“等得及,等得及。”
说完,她便转身暗自窃喜。
瑞王又朗然一笑,悄悄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她一头的乌云青丝,白皙的秀颈,身上瓷秘色梅花平素纹的衣衫,她单薄的背,纤细的腰肢,还有她身上淡淡地香味……
他不禁有些动情,想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相貌,还有这样的美景,这样的岁月,实在是难得,他做梦也没想到,还能过上这样眠云钓月的日子。
岳筝背对他坐着,总感到无所适从,想着他会不会在背后看她,如此一想,便忍不住回头去瞧一眼,见瑞王正好望着她,对她微微一笑,她立即转过头来,又拔了一根草,慢慢地摆弄着。
瑞王却很坦然,笑意也越来越深,他忍不住仰天一叹,道:“这地方真好,真好啊!”
岳筝只转过半边脸,问他:“哪里好了?”
瑞王坐了起来,道:“你不觉得好吗?好山好水好风光,还有……”他却不往下说了。
岳筝忍不住问:“还有什么?”
瑞王看着她笑了笑,又望着前方,却不说了。
岳筝见他不回答,便又问了一遍。
瑞王望着她又是一笑,道:“你说呢?”
岳筝赶紧别过脸去,局促地望着草丛,拿手乱拨弄着,沉吟了一会儿,才问道:“这就是你要搬到这儿来的原因吗?”
瑞王收敛了笑意,也默然了一会儿,才道:“算是吧。”
岳筝见他说得这么无奈,便知道他不是,便又问:“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非要来做个农夫?你不觉得辛苦吗?”
瑞王苦笑了一下,道:“你觉得我辛苦吗?我虽然来做农夫,可也没做什么,不过是种种菜,喂了几只鸡鸭,这算什么苦呢。”
岳筝又道:“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你做王爷呀。”
瑞王不再笑了,而是认真地看着岳筝,问道:“你觉得很可惜吗?”
岳筝避开了他的目光,看着眼前,道:“我不是你,谈不上什么觉得可惜不可惜,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瑞王道:“王爷虽好,可也担着很大的干系,不如在这儿做个乡野村夫,过过清闲的日子,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越是这么说,岳筝越觉得他没这么翛然。岳筝哑然失笑,道:“你真是个怪人,人人争破了头,想过富贵荣华的日子,你偏偏把荣华富贵的日子丢下,跑到这儿来过清贫的日子,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瑞王的眼睛快速地转着,他故意笑着,道:“难言之隐?我会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一切不过是性情使然罢了。”
岳筝见问不出什么,只笑了笑,就不再问了。
他们又坐了很久,及至时近黄昏,余霞成绮,才起身回家。
一进家门,采藻同绿芜就迎了上来,采藻道:“二位主子出去那么久,奴婢们都担着心呢,外面那么冷,可别把二位冻着了。”
说着,便要拥着岳筝回屋里去,瑞王招手叫住岳筝:“改日我们可以再到别处转转,你先回去歇着吧。”
岳筝微笑着道:“好,你也回去歇着吧。”
二人像是要久别一般,依依惜别,岳筝转身的时候,看到绿芜的脸上,满是幽愤,一声不吭,死死地盯着她。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赶紧回屋去了。
她跟采藻回了屋,采藻却一直对她傻笑。她疑惑地道:“你笑什么?什么事这么高兴?”
采藻却不回答,只一味地笑。
从此,瑞王便同今日这样,对岳筝亲和了许多。他们每日会亲自喂小鸡和鸭子,将菜叶子、谷子,撒在地上,看它们叽叽喳喳,熙熙攘攘地抢食。他们想给这些小东西取名字,可是这些小鸡小鸭,都长着蛋黄色的茸毛,难以分清谁是谁,所以又只好作罢。有时候,他们也会一起去挖笋来炖汤,去挖野菜来包饺子或包子,会一同给菜地浇水,会一同在书房里读书,一起谈天说地。
他们很快便熟悉得像故知,瑞王的脸上渐渐多了笑容,对岳筝的芥蒂也慢慢放下,他几乎忘记了那个岳筝的“心上人”,想日子久了,她总会忘记,何必还去在意一个已经远去的人。
岳筝也终于知道,瑞王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他本性冷静沉着,不善言辞,常常直言不讳,不过为人心善,待家下仆人,也没什么主子的架势,待她更是一日好似一日。
很快便到了回城的日子,临走前的一天晚上,岳筝终于亲自下厨,蒸了一条鱼,又做一道春笋焖肉,瑞王吃了后,心满意足,只是叹息:“只可惜这条鱼太小了些。”
岳筝已经跟他同桌吃饭了,见他这么说,便问:“怎么?不够你吃吗?”
瑞王难得吃岳筝做的饭,又觉得口味不坏,便道:“够了,够了,哎?对了,不如等会儿我们一起去钓鱼,反正晚上也无事可做。”
岳筝把饭碗搁在桌上,望了望屋外的天色,便点头道:“嗯,也好。”
绿芜侍奉在左右,听了这话,却道:“五爷,晚上天冷,要不等明日再去吧?”
岳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绿芜,这些日子因为她同瑞王朝夕相处,绿芜对她愈发冷眼相待了,有时甚至会直勾勾地瞪着她,有时候会忧戚地望着瑞王。岳筝看在眼里,却不放在心上,她原本想敲打绿芜的心思,已经荡然无存了,心想她也可怜,做了瑞王的通房丫头又如何,她已经是出嫁的年纪,可瑞王也没给她名分,也没有为她打算,可见在瑞王心中,她并不重要。既然如此,那她何必再费心思对付绿芜,她可没有这个闲工夫。
她见绿芜又醋意大发,并没开口,就当没听见。她等着看瑞王怎么说。若瑞王同意绿芜的话,她再说话,若不同意,她就不说话。
只听瑞王道:“明日我就要回城,还钓什么鱼。无妨,穿厚点就行,对了,到时候让吴优和青梧抱些柴火到溪边,生一堆火,绝对冷不着。”他说着又转过脸来嘱咐岳筝,道:“你也多穿件衣裳,小心着凉,晚上还真是挺冷的。”
岳筝答应着,朝绿芜看去,见她脸色更阴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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