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筝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瞪着两只眼睛,昂着下巴,直着脖子,挺着肩背,傲兀得不可一世,她突然想到了绿芜,这两个人,不知上辈子是否有些渊源,怎么神情如此相似。
这么一想,不禁轻笑一声,声虽不大,可还是被周娴听了去,周娴以为岳筝是在冷哼,在轻视她,便顿时把脸,拉得比那燃着的火焰还长,比火焰还红。
她将下巴抬得更高了些,质问岳筝:“你哼什么!”
岳筝自知失礼,便急忙谎称道:“我哪里哼了?我只是有些难过,想哭而已。”
周娴虽不相信,但既然岳筝这么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盯着岳筝。
岳筝假装用手里的巾怕,拭了拭眼睑,须臾,才道:“瑞王妃还是回去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这会儿不能吵着瑞王。”
采藻在一旁看着,总提心吊胆,生怕她们人吵起来。她见周娴张着嘴,还想说话,忙劝说道:“瑞王妃,要不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这儿有岳王妃和奴婢守着,您明日一早再来吧?”
周娴慢慢地呼了一口气,把气捋顺了些,看了一眼采藻,因她知道采藻是太妃的人,便听了她的话,叫上身后的婢子,悻悻地走了。
等她去后,岳筝松了口气,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采藻见势,递上一碗茶水。她接过来,呷了两口,眉头紧锁,越想越觉得奇怪,瑞王何以病得这么严重。
她问采藻:“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瑞王一直病着吗?”
“是的,大夫三天两头地过来。”采藻重重地点头。
“可是,不是说瑞王妃也能给瑞王冲喜吗?为何他还病得这么严重?”
采藻犹豫了一会儿,便鼓起勇气,道:“瑞王这不是……因为您吗?”
岳筝错愕地看了看她,拿盖碗的盖子,扫了扫茶面,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半晌之后,她才道:“方才大夫怎么说?”
采藻道:“还同从前一样,瞧不出病根儿,只是方才给瑞王服了一副药,这会儿才平静了些。”
岳筝将茶水递给采藻,又缓缓站起,踱到瑞王身边坐下,望着瑞王,一言不发。采藻见她不出声,也轻轻地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盏盏宫灯,把屋里照得亮如白昼,岳筝本就刚刚醒来,此时更是没有一丝困意,她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天上朦胧的月色,若隐若现的星光,屋檐上的树梢,深一片,浅一片。夜,静谧深沉,宛若她的心思一般,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包罗万象,许多事藏在其中,任谁都看不清,猜不着。独有她自己知道。她喟然长叹,像是要把那些幽幽重负,都一吐而尽,不想这时听见一声咳嗽,她立即转过身来,见瑞王闭着眼睛,蹙着眉头,脸色泛红。
她三步作两步,冲到床前,道:“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瑞王缓缓张开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像是不认识一般,又伸出手来去够她,她握住了他的手。
须臾,他才虚弱地道:“真的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岳筝这才知道,原来他以为她走了,难怪他会病得这么重,想来他这病可能全是心病。不过她来不及去细究。
她回瑞王说:“我根本就没走,你怎么病得这么重?”
瑞王挣扎着坐起来,岳筝轻轻按着他的肩膀,道:“还是躺着吧,别又把病折腾重了。”
“我死不了。”瑞王不听。
他双手撑着床,慢慢地坐起来,岳筝见他这么固执,也只好随他。
岳筝道:“你不睡觉坐着干什么?万一病又重了,我可担待不起。”
瑞王苦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是关心我,没想到你只是怕受责罚。”
岳筝红了脸,道:“你这人也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计较这个。”
瑞王又冷笑道:“罢了,我说过不会再勉强你。随你为了什么,我不说就是了。不过,你为什么没走?”
岳筝的脸更红了,嗫嚅道:“我……你这人……你想让我回来就回来?想让我走我就走吗?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你的棋子,任由你摆布,往后该是我自己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你管不着!”
她转过脸来,端正地坐在床沿上,也不看瑞王。
瑞王反而笑了,黯淡的眼睛里,也突然有了光。他道:“我懂了,原来你喜欢这样,虽然我可以允许你这样,但你总得礼尚往来,别失了礼数,走的时候总该知会我一声才是。”
岳筝转过头来,斜睨了他一眼,噗嗤笑了出来,道:“看来你的病并不严重,这会儿还有心说笑呢。”
瑞王却又不笑了,蓦然低头不语,像是有什么心事。岳筝见他闷闷不乐,又侧着身子面向他,道:“别多想了,赶紧躺下休息吧,早些把病养好。”
瑞王迎着她的目光,道:“你留下来就是为我的病?”
岳筝愕然,哑口无言。
瑞王的神色又黯淡了,道:“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你要走就赶紧走吧。”
岳筝的心纠了起来,道:“我谁也不为,我是为我自己。我知道你也不需要我可怜,你新娶了妻子,哪里还能用得着我。”
这下轮到瑞王慌了,他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明知道我娶她是逼不得已,你自己都有‘逼不得已’,这会儿怎么反倒讨伐我来了!”
岳筝又是无话可说,瑞王也缄默不语。屋子里又重回寂静。
许久之后,还是瑞王先开了口,道:“你回去歇着吧,我这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岳筝并不理会。
瑞王又道:“怎么了?不高兴了?”
岳筝强笑着,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你睡吧。”
“你不睡觉?那身子怎么受得了?”
“我就在一旁的榻上歇一会儿,我不怎么困。”
“那不行,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两个人为此拉扯了一会儿,最后瑞王不得不答应她留下。
次日清早,晨光微露,穿过窗扇,覆住了亮了一夜的烛光,把屋内换上了新色,雍雍的鸟鸣声,声声入耳,把还在熟睡的岳筝叫醒了。
她睁开眼睛,神思有些恍惚,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看到对面的空荡荡的床铺,才恍然大悟。她忙翻下榻来,刚要喊人,采藻一步踏进门来,见她已经醒了,忙道:“岳王妃,您醒了,奴婢去给您舀水净面。”
岳筝想回苏合院去梳洗,刚要阻止她,她却很快消失在门后。
少时,采藻端着大铜盆进来,岳筝问她:“瑞王呢?”
采藻小声地道:“在书房呢。”
岳筝朝书房看了一眼,见书房的门紧闭着,便没说话。
梳洗好后,她来敲书房的门,只听门内传来一声:“进来。”她轻轻地推门而入,只见瑞王正站在书案后,埋头挥墨。
瑞王抬头一看,见是她来,又低头继续挥洒,他一壁写着,一壁问她:“起来了,昨晚睡得好吗?”
岳筝淡淡一笑,道:“还好,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身上还好吗?”
瑞王也淡淡一笑,并不抬头看她,仍继续写着字,道:“我本就没什么大碍,你别把我看得那么脆弱。”
岳筝道:“我是认真的,并没有跟你说笑。”
“我也没跟你说笑。”
“你昨晚都吐血了,还说没什么大碍?”
瑞王抬眼看了看她,笑道:“我吐血都没什么大碍,岂不是本就没什么大碍?”
岳筝见他若无其事的模样,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也就不再为此纠缠。便问:“你在写什么?”说着,已经走到书案旁,看雪白的宣纸上,黑色的墨迹,铁画银钩,苍劲有力。
她细细看去,写的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1原来是苏东坡的词。
她道:“我也很喜欢这阕词,原来你也喜欢。”
瑞王道:“儿时读的时候,并不能领会其中的意思,可如今再读起来,不得不佩服老先生的才情和胸怀,不但辞藻灵透,境界也很旷达,非是经历一番磨砺,决然写不出这样的意境。尤其是最后这两句,‘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真是好极了!”
岳筝微笑道:“如此看来,你已经对一切都云淡风轻了。”
瑞王不置可否,反问岳筝道:“你难道没有身同此感吗?你总该对这阕词有特别的感悟,不然你也不会喜欢,你为什么会喜欢这阕词呢?”
岳筝又望了望那阕词,道:“我不过是追求这种境界,但离做到,还差得远呢。”
瑞王道:“怎么?你为什么做不到?是有什么难处吗?说出来,我也可以为你分担分担。”
岳筝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忙背过身去,随手摸着书案上,一只刻着山水楼阁的白玉笔筒,谈锋一转,道:“我不过是信口胡说而已,我是想,咱们都还这样年轻,有些事看得没那么透,想的也没有那么开,没想到你已经那么翛然,超出我那么远了。”
瑞王搁下毛笔,望着她纤柔的背影,冷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怎么你这话听起来,我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岳筝又转过头来,望着他讪讪地笑,道:“当然是夸你呢,我怎么会损你呢。不过……”岳筝垂下眼帘,语气一转,“你若是能一直这么翛然,我也就放心了。”
瑞王顿时沉下脸来,把方才的笑谈,都化作乌有。他以为岳筝,是又想伺机而逃,而他若能对此看开些,她也就逃得心安理得一些。
岳筝见他脸色异常,便问:“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瑞王将那张写好的纸,抓在手中一阵乱揉,扔在纸篓里。岳筝瞠目结舌,脸上一阵燥热。
瑞王道:“反正不管我好也罢,歹也罢,都与你无关,你不就是想听这句话吗?我好与不好,只要没有你的责任,你就万事大吉。”
岳筝这才明白,原来他已经猜到她的心思,她有些赧然,手不停地摩挲着案面,局促得说不出话。
可这谁也吱声的屋子,她片刻都待不得,她惶遽间想到,还未去给太妃请安,便借此道:“我要去给太妃请安了,你别太劳累,注意休息。”
“不必了!从今往后,没有特别的事,就不要去见太妃了。”他仍无情地说。
岳筝咬了咬牙根,低低地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还没走出门时,周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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