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玄凌到底还是翻了慕容世兰的牌子,她穿着艳丽的妃色宫装前来,倒也没有用什么首饰,只在鬓间别了一朵鹅黄色的芍药。
玄凌一见,略有惊诧,
“你穿妃色自然是好看的,只现下已然九月里了,花房倒是还有芍药。”
“回皇上话,是前儿重阳节里皇后娘娘赏的堆纱绢花儿。”
玄凌近前仔细一看,果然不是鲜花,只那绢花做的精致,灯下远看几乎无法分辨。
“华嫔仿佛很喜欢芍药。”
“是,百花之中嫔妾最爱芍药。”
“就算明知道芍药不可能凌驾于牡丹之上?”
玄凌无法克制地去挑衅,这样低眉顺眼的女子不是慕容世兰,可她还是变成这样了,这分明,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慕容世兰抬眼看着玄凌,如果这话是去年刚入宫那会儿听到,她大概会蹭蹭地顺着竿就爬吧。可是现在,她眼中多了一分试探和警戒。
玄凌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越发觉得没意思了,摆摆手,“罢了,朕随口一说而已。华嫔无需当真。”
慕容世兰垂下眼帘,“妾身知道自己成不了牡丹,可是世上只有牡丹是不够的。芍药也好玉兰也好,虽然总有无法取代牡丹的地方,可也自有牡丹取代不了的好处。”
“不错,”玄凌颔首,“若世间单单只有牡丹,难免乏味。”
“所以,芍药自知取代不了牡丹,只好趁着大好春光肆意绽放便是了,左右百花到最后都是要枯萎的。”
“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呢?”玄凌伸手抚上慕容世兰的肩膀,“不过朕还是很欣慰。”
玄凌伸手摸摸慕容世兰的头发,“世兰,你长大了。”
慕容世兰骤然抬起了头,眼中带着些许期盼,“这样的世兰,皇上喜欢么?”
“朕很喜欢。原先的你自然也是喜欢的,只是这样的你,让朕觉得能够更加长久地绽放,也更加安心了。”
慕容世兰低下了头抵在玄凌胸口,她的声音带着些许沉闷,
“世兰会努力让自己变成皇上喜欢的样儿,只要皇上能够喜欢。”
玄凌想要说些什么,慕容世兰又抬起了头,一脸欢喜,
“嫔妾这般为了皇上,皇上可得多疼世兰一些呢。”
为什么那笑容如同在哭泣一般悲伤?
玄凌悄无声息地轻叹,轻轻抚摸慕容世兰的脸,“朕怎么会不宠爱你。”
自此华嫔复宠,虽然不足以撼动皇后朱宜修的地位,她也算成为后宫嫔妃中的一枝新秀,依然在各种各样场合得理不饶人,依然飞扬跋扈,但只要朱宜修淡淡一句“华妹妹。”慕容世兰便见好就收,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时光匆匆过去,很快便到了乾元八年,过了这个年,予泽实岁五岁多,虚岁便七岁了,说什么也该开蒙了,陈梦霖心下暗自庆幸总算能够送走这一尊小佛爷。其实予泽本身还是很给陈梦霖面子的,只是这孩子自小好奇心就强,见了什么问什么,偏他在两个弟弟面前还很有威信,一个小佛爷带着两个散财童子一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你,宫里就没有人能够拒绝他们了。尤其予湉现在对大皇兄的话比亲娘李庭芳的话还爱听,搞得李庭芳都忍不住要吃个孩子的醋了。
与之相比,几位帝姬就好教得多,无非就是诵诵经,大一点的长宁习习字,针线女工只怕等不到教陈梦霖就该期满返家了,这个倒是也不用担心。
开春之后,二月初二,皇长子予泽封燕王。二月初十,皇次子予湉封江陵王,皇三子予浩封魏王。三位皇子品秩皆为郡王。
玄凌倒是也想过直接给予泽封个亲王,但予泽终究还是个小孩子,虽然现在已经颇有几分小大人样儿了,可不说别的,光是还没有出痘这一点就让玄凌心下不放心。本身予泽嫡长子的身份就够惹眼了,玄凌也不愿再把他捧得太高,怕惹来更多麻烦。
只是少不了有下人要在李庭芳跟前嚼舌头,“虽说大殿下封王比二殿下早了几日,可大殿下都到了开蒙的年纪了,二殿下不到四岁便封王,可知皇上看重二殿下。”
李庭芳微微一笑,看着那人,“你没瞧见皇后娘娘的三殿下么。”
“这……”那人语塞,又赔笑道:“奴婢心里对二殿下敬着爱着还不够,哪里顾得上三殿下呢?”
“是么?那倒是可惜了。你在宫外可有家人?”
“回小主话,奴婢在外头还有个六十的老母和十岁的妹子。”
“唔,知道了。我会嘱咐人照顾好她们的。”说罢,李庭芳起身,不顾那人愕然的脸色,对左右说:
“拖出去杖毙。再去昭阳殿回了皇后娘娘,就说我已将这心存不良、挑唆主子的贱婢杖毙。还有,说我约束宫人不力,自请禁足三月,抄录《女训》三十遍。”
“小主开恩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小主开恩哪!!”
李庭芳摆摆手,立刻有人上前把那个宫女拖了出去。李庭芳坐下,心烦意乱地把尚未理好的丝线往笸箩里一丢,
“今儿绣不成了,收了吧。明日再说。”
李庭芳身边的侍女素月上前为李庭芳按摩着太阳穴,小心翼翼地说:
“小主何必生气呢?那丫头虽然糊涂,到底是一片忠心……”
“什么忠心,真要为我好,就不会起了那样祸患心思!皇上对皇后娘娘何等重视,对燕王殿下何等重视,当我是瞎了眼么!且不说大殿下、三殿下,娘娘肚里那可还有一个呢,这么些年来,宫里孩子是不少,可除了皇后娘娘还有哪个人能再有第二次身孕?我还没那么蠢,皇位难坐、皇帝难当,我的予湉只要平安长大当个快活的闲散王爷便好,那位子谁爱坐谁坐,我是不让我儿子掺和进去的。”
“娘娘,您看李婕妤这是什么个意思呢?”
朱宜修淡淡一笑,阖上眼睛由着剪秋为自己按摩太阳穴,
“她是在表忠心呢。我本也算看得上她,她又产下予湉,于社稷有功。只要她安分守己,她们母子自然会有好前程。”
三月初六是予泽开蒙的日子。玄凌为予泽选了武英阁大学士鲍龙涛和文渊阁大学士达江悠为师,又令慕容世兰兄长慕容世柏教习予泽骑射工夫,慕容世柏之嫡长子慕容杨入宫为予泽陪读。对此朱宜修多少有些担心,玄凌却放心的很,前世慕容家依仗玄济,是因为玄济势大又手握兵权。如今玄济的势力已经烟消云散,慕容世兰入宫一年半了也没有动静,此举正好把慕容氏和予泽牢牢绑在一起。他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只有全力辅佐予泽。而且,玄凌还很坏心眼地没有选择慕容世兰的大哥慕容世松,而是选了老二慕容世柏,多少也有点挑着他们兄弟之间内斗的意思。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对玄凌而言现在更重要的是予泽开蒙的事儿。开蒙前一日,玄凌突发奇想,带着予泽爬上了仪元殿的房顶,可把李长等一众人下了个半死,玄凌一上去李长立马喊人在地上可着劲儿铺了一世界棉被。玄凌自己倒是不害怕,反正身边轻功好的暗卫都在盯着。
予泽正是好胜心强的年纪,到了高处虽然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新鲜感,他窝在玄凌怀里大叫个没完,
“父皇快看!李公公他们变得好小!啊,那边是母后的昭阳殿么?太液池跟个闪光的铜镜儿似的!”
玄凌微笑着抱紧予泽,不让他掉下去,
“予泽可喜欢高处么?”
“喜欢!”予泽回头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看着父亲兴奋地回答。
“那么予泽想不想永远站在这高处欣赏风景呢?”
“想!”
“但是,高处可不是那么好待的。要小心不摔下来,就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说着,玄凌一手护紧了儿子,另一只手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鸡蛋,
“你瞧,这个。”
说着,玄凌便把鸡蛋丢了出去,却没有预期的响声。玄凌往下瞄了一眼就怒了,
“李长,谁让你铺棉被的!!!”
阻碍朕教儿子,你不要命了!!
李长站在地上,听见玄凌怒吼,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地喊着“奴才该死”、“皇上恕罪”。
好在予泽一直是个伶俐的孩子,他伸手摩挲了几下玄凌的胸口,
“父皇莫急,儿子省得的,前儿儿子跟于湉予浩去御膳房玩儿,正瞧见御膳房的小唐子不小心把一盘子蛋都砸地下了,摔了个粉碎。从这么高的地儿摔下去,肯定只有碎得更快的道理。”
“……嗯……你知道最好。父皇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晓得,身在高位就有高位必须负的责任,越是在高处,就越要谨言慎行。先头你跟着陈贤人读书,学的都是句读词义,旨在让你熟悉经典。可是明儿起开了蒙,就不能只是知道经典怎么读了,你还得学着知晓经典里的道理,学以致用,才能让自己个儿不沦落为庸碌之人。不光经典,你也该学骑射了,一是为了身子骨结实,也为了你能够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予泽想了想,抬头道:
“儿子明白,儿子是兄弟姐妹中最年长的,更得好好读书,给皇弟皇妹们做个榜样。”
玄凌满意地点点头,“说的很是,这样才是父皇的好儿子!”
“那父皇,咱们现在能不能下去呀,您瞧李公公真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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