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奥城里的沈小主就这样销声匿迹,但京里玄清的镇国中尉府里多了一张被打肿了的新面孔。
送沈眉庄出宫的差使是小厦子亲自去办的,他倒也简单粗暴地一抬青纱小轿便把沈眉庄丢进了玄清的府邸。
“皇上说,这是六爷忘在宫里的。”
说着也不等玄清回答,便转身回宫复命去了。
彼时天还没亮,玄清睡得迷迷糊糊便被叫起来接旨,等到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他满心疑惑地掀开轿帘,用蜡烛一照,里面坐着被五花大绑塞住嘴的沈眉庄。她口中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面上犹有泪痕,可是一看到玄清的脸,沈眉庄突然就老实了。
玄清知道这种眼神,这分明是恋慕的眼神,和自己看向刘书史的眼神是一样一样的。若是十几天前,他大概还会抱着一丝怜悯之心,善待沈眉庄。可是玄清下身时不时传来的剧痛,都在提醒自己,要不是这个女子那天用力一推,自己现在还是生龙活虎的六爷玄清!都是她的错!
玄清历来是怜香惜玉的,他没有对沈眉庄动手,只是冷冷道:
“扔到柴房去,先饿她三天再说!”
身后的侧室汤氏忍不住小声说:“爷,这怎么说也是宫里的人……”
“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替爷当了?”
玄清冷冷道,吓得汤氏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不过玄清也知道不能让沈眉庄丢了性命,饿了她三日之后,就把她打发到苏氏房里,让她服侍老太太。
苏氏自从乾元七年挨了那一顿板子之后,就一直卧床不起,其实她也不是就生活不能自理了,只不过心里这口气儿一直没顺,就故意装病恶心玄清。为着她挨板子的事儿,娘家也跟她半决裂了。前年春天她父亲苏遂信中风去世,她都没回去吊唁。苏氏是打定了主意坑死玄清,虽然自己王妃的衔儿给撸了,但还是玄清他嗣母,玄清对自己还是有赡养义务的。
只是苏氏这一装病,事实上是苦了侧室汤氏。苏氏现在吃喝拉撒睡都在炕上,纵有下人服侍,可汤氏这半拉儿媳妇都算不上的侧室也得在一边替看着,时不时地还得在苏氏的命令下搭一把手。久而久之,汤氏这个老实人也要心里扭曲了。
如今从天而降一个沈眉庄,汤氏都快喜欢疯了。沈眉庄饿着的三天里,她就一直派人偷偷送吃的过去。玄清让沈眉庄去苏氏房里伺候,她亲自照看沈眉庄用餐沐浴换衣,然后把沈眉庄引到了苏氏的屋子里。
自太液池事件以来,沈眉庄连番受辱,还失了忠仆的性命。只是想着自己现在是在心爱之人的府邸,离他是前所未有的近了,沈眉庄就能甘之如饴。没想到,这个心爱之人,竟然直接把自己当成了伺候病人的丫鬟仆妇!沈眉庄心里各种不平衡还来不及调整,苏氏的狂风暴雨就要把她撕成几块儿了。
苏氏说是生活不能自理,其实就是不能快步走动而已,坐在床上人家精神比玄清还好!平时手里的拐棍是不离手的,沈眉庄稍微有些不如她意的地方,拐杖就毫不留情地招呼过去。本来要是汤氏那种容貌姿色一般的,苏氏还能手下留情。可沈眉庄真心长得比汤氏漂亮,玄清每天早晨过来象征性问安的时候,沈眉庄那红果果的痴女眼神儿也是从来不遮掩的。苏氏活了几十年,再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她就真该回炉再造了。沈眉庄对玄清的痴情在苏氏看来就是三个字,狐媚子。故而每次招架到沈眉庄身上的拐杖是越来越凶猛。沈眉庄每天的日子可以说是生不如死,偏生她还是个心性坚韧的,每天玄清问安的那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够支撑着她活下去不寻死,只是每天夜里难免会心中暗暗祈求,让苏氏这个老太婆赶紧挂掉。
却说予潘那日见了安陵容,回去便牵肠挂肚了起来。他已经知道了安陵容的闺名和官位,打听起来也是毫不费力。只是这个结果却让予潘有些头疼,安陵容父亲的官位实在太低了,而且他都因病致仕了,连再晋升的可能都没有了。予潘再蠢也知道,广陵郡王世袭罔替,历代广陵郡王皆担任宗人令一职,那么自己的妻室自然得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然而那日那个绿色的身影早就刻进了自己的内心,除了她,予潘根本没法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他一直是个出了名的好孩子,唯有把苦闷暗暗埋在心中,只是难免有些精神不济、长吁短叹。
玄潼的继妃翁氏先看出端倪来,她是予潘继母,乾元元年下半年,玄潼的原配正妃、予潘的生母得了急病殁了,翁氏才在乾元三年被指给了玄潼为继妃。彼时予潘才七岁,对生母有了印象却并不深刻,翁氏对予潘也算尽心,母子之间的情分也算不错。纵然翁氏生下两子一女之后,对予潘稍微有所忽略,两个人也一直保持着友好的母子关系。这几年予潘年纪大了,到了该成婚的年纪,翁氏也尽心准备,生怕落下个为母不慈、虐待继子的恶名。虽然予潘册立郡王长子的时候,她为自己的大儿子予渝稍微伤感了两日,可她也是从小接受大家小姐的标准教育长大的,知道纵然同是嫡出,元配所出的嫡子女身份上也绝对高于继室所出,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这几日,翁氏见予潘食不甘味,常常瞧见身着绿衣的女子就一脸忧伤,心中早就生了疑惑。这日,玄潼上朝去了,予潘前来问安,翁氏便追问了起来。
予潘起初是不承认,后来禁不住翁氏一再追问,方支支吾吾地把在宫中遇到安陵容的事儿说了一遍。翁氏起初不信,后来见予潘说的细节清晰,又联想到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突然加强了敬德院女官的戒备,这倒是跟玄清的所为能够对的上,方才信了几分。
翁氏道:“潘儿,不是母亲要泼你冷水,只是那个安书史真的就那么好,值得你牵肠挂肚这么久?”
“母亲,儿子自己也说不清楚,儿子只知道看见她喜欢,儿子便开心得能上天入地,看见她忧愁,儿子的心都被什么紧紧揪住了一样。”
翁氏皱紧了眉头,“可安氏门楣也太低了,若你不是郡王长子,身份在低些,也许还有些可能。可现在就算安氏两年后出宫,主子娘娘加恩,升一级为女贤人,也至多封个五品县君,勉强只能当你的侧妃……”
“不行!”予潘一听要让安陵容为妾室,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她那般娇弱,又善为他人着想,当了侧妃只会被人欺负!不!母亲,儿子要她当我的正妃!不光如此,儿子这辈子只要她一个!”
“哎呀,你小声儿点儿!”翁氏急得也站起来,摆手示意予潘冷静一点,“这事儿现在可八字都没一撇呢,你就这么大声嚷嚷,传了出去,那位安姑娘以后怎么做人!”
予潘一听说会损伤安陵容闺誉,忙闭上嘴乖乖坐好。翁氏看他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潘儿,你若真心欢喜那安书史,先不能做出伤了人家的事儿。这样吧,母亲再为你想想办法,而你,也不要干坐着。现在你欢喜人家,那安姑娘对你又是个什么想法呢?你可别剃头挑子一头热,就算最后娶了人家来,也是强扭的瓜不甜。”
予潘一听这话,心情顿时降到冰点。是啊,我喜欢她,她可喜欢我?一想到这个问题,予潘恨不得立马跳起来进宫找安陵容问个清楚,不过予潘到底和玄清之流不同,就算心中思念佳人到如痴如狂的地步,也没忘记先想个由头儿进宫。他想着眼看就到三月初九天长节了,到时候自己身为郡王长子必然会跟着父亲进宫为皇上贺寿,到时候一定有办法再遇到她的!
予潘不知道,在他掰着手指头盼着皇帝生辰的同时,皇帝也在谈起他的事儿。
“真有此事?”玄凌一边由着朱宜修服侍他脱下朝服,一边说道,一脸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朱宜修笑着帮玄凌择了灰色袍子,服侍他穿上,“妾身一开始也没想到,只是抱着瞎猫碰死耗子,没想到两个孩子竟然看对眼了。”
“年轻人,到了这个岁数,这样的心思也是有的。只可惜安氏的门楣太低,也就当个庶妃吧。”
“您也忒小气了,后年安氏离宫的时候,赠什么诰封还不是咱们一句话的事儿?给个郡君这身份也抬上来了,当个侧妃总不为过吧。”
“你倒是很属意安氏。”玄凌笑着点了点朱宜修的鼻尖。
“要是先前也罢了,只是妾身瞧着那孩子是块好材料。实在是出身差了些,家里没培养出贵气来。看着胆子小,逼急了也是个有胆色的。”
朱宜修又选了半天荷包,往里放了两星沉香,紧上系子为玄凌系好。
“何以见得?”
玄凌一面说一面偷偷在朱宜修手上摸了一下,被朱宜修一巴掌打开,
“没正形儿!”
朱宜修假意恼了,玄凌又笑着哄了半天,朱宜修方把那日安陵容寻丝帕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玄凌听完抚掌大笑,
“这个安氏真是有意思,登徒浪子,果然这个四个字极配得上老六的哈哈哈哈。”
玄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朱宜修看着也觉得可笑,斟了一盏茶递与玄凌。玄凌接过一饮而尽,又畅快笑道:
“朕简直可以想象老六当时的表情了!不行,冲着安氏把老六骂了这一回,朕也得赏她点儿什么!”
朱宜修也笑道:“皇上赏他父亲一个虚爵,抬抬她的门楣倒也罢了。”
“嗯,也不是不行,只是总得师出有名吧。”玄凌挠挠头,“先前朕许了太医院的胡君荣给他生母诰封,都一直等到今年,往大理派遣大夫的时候才把他送进去,回来好因着这功绩封赏。”
“皇上说的是,”朱宜修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那不如此事先搁着,以后有了什么好的由头儿再说。左右安氏的父亲也已经致仕在家,这事儿倒是不急。”
“安比槐年纪不大,怎么这么早就致仕了?”玄凌疑惑道。
“前些日子听安氏说,她父亲年里摔断了腿,就致仕了。”
“摔断了腿,养好了便是了,怎么就致仕了?”玄凌越想越不对,唤了李长来,“去太医院传个普通的八品御医来。”
不一会儿温实初便来了,玄凌一见是他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他!也罢,反正是个外出的差,把这货打发出去一段时间也不错。
朱宜修见是温实初,随口问道:“柔嫔的脚伤怎么样了?”
温实初答道:“回娘娘话,柔嫔小主足伤已无大碍,再静心休养一段时日即可痊愈。”
玄凌看了温实初一眼,清了清嗓子,
“既然已经不要紧了,那你即刻出宫为朕办趟差事。你去松阳县打听一下原先的县丞安比槐,给他瞧瞧病。”
温实初稍微有些犹豫,“可是柔嫔小主的脚伤……”
“不是说只要休养就能痊愈了么?”朱宜修一脸不解。
温实初张了张嘴,还是不敢说出实话来,“是微臣糊涂了。微臣即刻收拾行装,前往松阳。”
回家的路上,温实初心情无比沉重,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成亲有了玉婵,这样还对别的女人恋恋不舍算什么呢?而且那个女人还不是自己肖想得起的。可是皇上这又是为了什么?给柔嫔治病的这段时日,听棠梨宫的人说,柔嫔入宫十年,从望仙宫到棠梨宫,皇上就没有去过她宫里。嬛儿也是,虽然这大半年来,自己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她,可是听说她在承光宫的日子也不太好过。皇上,如果你不能给这些女子希望,为什么要把她们都囚禁在紫奥城这座囚笼里呢?
温实初就这样满心苦恼着回到了家。晚饭的时候,温实初告诉父母和玉婵自己要去松阳办差的事儿。温步秀和萧氏都吃了一惊,
“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指你办远差?”
温实初低头继续扒拉着饭,“儿子也不知。今儿是李公公来太医院传的,看样子他似乎也不知情。”
玉婵似乎若有所思,并没有说什么,饭也吃得不香。只是夜里就寝之前,玉婵亲自服侍温实初洗完澡,温实初有些累,往床上一躺道:
“有劳你了。此行虽然少则三月,快则一年。但一路上都是住驿馆,皇上又派了仪元殿的尤公公一起同行,衣食上都不会有欠缺的。”
玉婵羞涩一笑,“我怕今儿不伺候实初哥哥,等你回来就不方便了嘛。”
“有什么不方便……”温实初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玉婵你不会是……”
玉婵脸一红,轻声说:“实初哥哥自己就是大夫啊。”
温实初一把握住玉婵的手,凝神号脉,他脸上渐渐浮出狂喜的神情,
“玉婵,你要当娘了!”
说着温实初一把把玉婵抱起来转了个圈儿,又想想起了什么一样,放下玉婵,他说:“我要告诉爹娘,让二老一起高兴高兴!”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玉婵伸手拉住温实初,“爹娘肯定都歇下了,现在去不是扰了二老休息么。”
“是是是,你说的对,是我喜欢疯了。”温实初激动地搓着手,早就把棠梨宫承光宫的人扔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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