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予泽十二周岁生辰。玄凌下旨立皇长子燕王予泽为太子。皇二子江陵王予湉、皇三子魏王予浩移居去岁新修建好的撷芳殿。
九月十二,是行册皇太子仪的日子。玄凌看着身着皇太子冕服的予泽肃容行礼如仪,心中感慨万千,这小子当年才多点儿大啊,现在个子抽开了成了俊秀的小伙子,也就比他老子矮不到一头了。好儿子,朕不会像皇考那样对皇子放任自流,朕会把你培养成为一个伟大的君王,你日后的成就一定会在朕之上!
予泽在引礼官的引导下依次受了皇太子册宝,复至中宫对朱宜修行朝谢礼。礼毕,予泽又到文华殿接受诸王世子朝贺,到武英殿以家礼见宗室诸叔、诸兄。玄清告病未至,倒是没有给予泽添什么乱子。
次日,文武百官循例上表庆贺中宫。朱宜修心中的大石并没有完全放下,她知道,予泽成为太子之后,一切才刚刚开始。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照顾好丈夫儿子的生活,让他们父子之情不被离间伤害。
十月上旬,皇四子予洋封唐王,迁居撷芳殿。皇五子予淅封胶西王。同日,先皇九子玄汾封平阳王,待王府修建完工后开府居住。
十月中旬,瑞安郡王予淇奉母亲郡王妃谢氏,携正妃甄氏入京觐见。虽然同样姓甄,但甄氏和甄嬛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一点关系。甄氏母家系出名门,乃中山无极甄氏。祖上系过五代列侯,祖父在隆庆帝为太子时为詹事府詹事,父亲官至正三品通政史,长兄甄殊是隆庆一朝最后一次科举中的探花,现任翰林院学士。乾元六年,年方十四岁的甄氏通过选秀,指婚给当时的瑞安郡王长子予淇。如今八年过去,甄氏膝下只有一女,予淇的侧妃李氏有一子,两个孩子皆未获封。甄氏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更是持家的能手,成婚后侍奉翁姑勤谨,打理府中事务更是一把好手。予淇对她又敬又爱,两位侧妃也不敢对她有半点不敬。
【文昭甄皇后出自中山无极甄氏】
老瑞安王妃谢氏的母亲和庄和淑太妃是堂姐妹,因此,在隆庆帝一朝,谢氏便和太后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此次进京,老亲戚难得见面,少不得要多聊聊陈年往事。太后见甄氏模样、言语、礼节皆是出挑的,心下喜欢,令孙竹息取了一只赤金嵌南珠手镯,亲自戴在甄氏手上。婆媳俩自然感激不尽,太后又留谢氏和甄氏在紫奥城小住几日,为免宫中规矩多,她们不自在,太后安排她们随庄和淑太妃一同居住。
这日,谢氏陪着太后和庄和淑太妃听戏文,知道甄氏不爱听,也舍不得拘束了她,只让她自己在附近散散心。甄氏平日要服侍婆婆,相夫教子,也乐得有这一半日清闲。考虑到紫奥城里贵人多,为免张扬冲撞,甄氏便只带了两个丫鬟素云和素月出门。
如今已经是十月早冬,怎么都说不上暖和的天气,不过甄氏在青海呆久了,回到京里反而不觉得冷了。甄氏越走越精神,几乎不想回去了。路上倒是也远远遇见了两个成年宗亲,甄氏都及时避开。这样走了一个时辰,甄氏有些饿了,准备和素云素月回宫,转身就遇上了甄嬛。
甄嬛自八月里害得沈眉庄失子之后,见玄凌没有处罚自己,心中着实得意了一阵子。只是天气转凉之后,她便偶尔会神思昏聩,身体不适,请了太医来看,也只说是思虑过多,清淡饮食将养一段便好。崔槿汐便时时劝了甄嬛外出散心,少闷在宫里,她精神倒是好了些。只是出门没多久,就碰上了一位身着郡王妃服制的贵妇,甄嬛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起面前的人。
甄氏神色平静地看着甄嬛红果果的视线,直到甄嬛意识到自己太过露骨而歉意地笑了笑,甄氏方礼貌性地回了甄嬛一个业务用笑容。甄嬛道:
“我是棠梨宫的玉贵人。不知您是……”
甄氏淡淡一笑,玉贵人么?不要以为住在青海就不知道京里的八卦了,旁的不说,单跟着庄和淑太妃一起住的这几日,就够甄氏知道甄嬛是个神马货色了,
“玉贵人好。妾身瑞安郡王妃甄氏。”
甄嬛眼睛一亮,“真是巧了,我娘家也姓甄。看来咱们还是一家人了。”
“是么?”甄氏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许多,“妾身出身中山无极甄氏,不知小主是哪里人氏呢?”
一说到出身,甄嬛脸一红,强笑道:“我便是京城人氏,自幼不曾出过京的,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甄字来……”
正说着,甄氏背后的素月扑哧一笑,甄氏假意嗔道:
“这丫头,恁般没规矩,傻笑些什么?”
素月吐吐舌头,福身道:“回王妃的话,奴婢只是觉得一笔怎么能够写出两个甄字呢?纵然粗通文墨如奴婢,也是知道甄字有十四笔的。”
【甄字简体十三笔,繁体十四笔。】
甄氏瞪了素月一眼,“越来越没规矩了,小主何时说能写出来了?罚你回去接着抄写经书!”说着甄氏又转脸含笑对甄嬛道:
“只是,妾身跟小主似乎未必是一家呢。”
甄氏笑容可掬,更是刺痛了甄嬛的眼睛。崔槿汐有种不安的预感,扯了扯甄嬛的袖子,“小主,您出来久了也累了,不如回宫歇息吧。”
但此时的甄嬛本能地不想输给面前这个女人,她甩开崔槿汐,上前一步道:
“纵然娘家不是一家,论起夫家辈分来,王妃还得叫我一声婶母呢……”
“婶母?”甄氏敛去了面上的笑意,肃容道:
“小主只怕是天气冷冻坏了有些神志不清醒了吧,妾身自知粗鄙,蒲质柳资,蒙今上天恩册为瑞安郡王嫡妃,虽然不敢恃宠而骄,可更知道不能妄自菲薄,丢了皇室脸面。妾身只知道能让妾身叫婶母的除了中宫娘娘之外的,就是宗室各位玄字辈贵戚的正室,从来不曾听说有个玉贵人也要跟皇后娘娘比肩的。妾身久不入宫,生怕礼仪生疏,冲撞尊上,竟不知何时又冒出新婶母来,还请贵人小主为妾身指点一二。”
这番话说得甄嬛面色铁青,她目光阴鸷,冷冷地看着甄氏,
“但我再怎么说也是王妃的长辈……”
“哈哈哈哈!!!”不远处的假山石后传来了爽朗的笑声,绕出一个身着亲王服制的人,正是刚刚封王没过多久的玄汾,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甄氏一见玄汾过来,忙退后两步,先行国礼,后行家礼,
“妾身瑞安郡王正妃甄氏,见过平阳王叔。”
甄氏的侍女也忙跪下行礼。
“侄媳妇不必多礼。”玄汾笑着抬手虚扶,“终日里听和母妃说,予淇家的媳妇规矩礼数都是最好的,今天瞧见,实在名不虚传。予淇那小子真是有福!”
甄氏心道,明明我男人比你还大十岁呢,好意思说人家是小子!当年我选秀那会儿你还拖着鼻涕踩在小太监肩膀上偷看秀女来着,后来被太妃胖揍一顿,婆婆可都告诉我了!想归想,面上终究含着得体的微笑,垂下目光道:
“九王叔谬赞了,妾身愧不敢当。”
甄嬛被晾在一边,心里各种不是滋味,突然玄汾像刚刚看到她一样,随意拱了拱手,
“哟,这不是皇兄的玉贵人么?方才没瞧见您,可别见怪呀。”
甄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皮笑肉不笑道:“九弟好。”
“九弟?”玄汾嘴角一抽抽,皇兄啊皇兄,以前您的品味一直都不错啊,怎么如今宫里进来这么个货色,“玉贵人该不会是在叫小王吧。”
“那是自然,”甄嬛调整好呼吸,带着三分亲切,“平阳王是皇上亲弟,皇上是我夫君,我于平阳王乃是四嫂,便不拘俗礼,冒昧叫一声九弟了……”
“是么?本王倒是不知道如今这世道已经是小老婆都能论资排辈称嫂子了,本王的四嫂那只有一个,就是凤仪宫昭阳殿的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轮得到妾媵之流也来充大了?”
玄汾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之意,甄嬛又羞又气,一甩袖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着甄嬛转身欲走,却被玄汾出声拦住,“且慢!”
甄嬛心道定是玄汾怕此事张扬出去,不敬天子嫔御的罪名可非同小可,转身冷冷道:“平阳王还有什么吩咐么?”
玄汾冷笑,“侄媳,九叔借你两个丫环一用。”
甄氏垂首微微一屈膝,“九叔请自便。”
玄汾指着甄嬛对素月素云道:“为本王拿下这个目无礼法、心怀叵测的玉贵人,去颐宁宫太后面前分辨,一切后果自有本王担着。”
甄氏本来是不愿多事,只是实在是厌恶甄嬛,也不愿让一个妾媵之身小瞧了自己去,便没有阻拦玄汾之意。素月素云看了看甄氏,见她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知道是默许的意思,便不再束手束脚,上前一边儿一个捉住了甄嬛的肩膀。崔槿汐急得想要劝解,被玄汾身后的两个小厮直接照着小腿肚子一人一脚踹得跪在了地上。
玄汾一声令下,甄嬛和崔槿汐便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押去了颐宁宫。
到了颐宁宫,太后和庄和淑太妃、谢氏已然听完了戏,玄凌和朱宜修刚刚来了没多久,正陪着一同说话。玄汾进来也不行礼,直接就往太后怀里扑,哭着嚷着要太后为他做主。
隆庆帝驾崩时,玄汾才一岁多点儿,一直是庄和淑太妃和顺陈太妃共同抚养,他和太后的关系也极为亲密。
今世玄凌重生,因为痛心前世玄汾胆小懦弱,受制于甄玉娆不敢纳妾,不得不以玄清之子为嗣,故而多疼爱玄汾许多,加上两位太后的溺爱,玄汾今世的性子恰如霸王一般。只是他很有眼力见儿,每次都能巧妙地在太后和玄凌真正动怒之前见好就收,故而一直在宫中生活得如鱼得水。
玄凌见玄汾这个猴儿样儿,咳嗽一声,“老九!”
玄汾立马从太后身上下来,乖乖请安见礼,“请皇兄安。”
玄凌又好气又好笑,照着玄汾后脑勺拍了一下,
“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母后和朕素来是不疼你么?都封了王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儿!仔细侄儿们瞧见了都笑话你!”
庄和淑太妃和顺陈太妃见玄凌并没有生气的意思,都暗中松了口气,只听玄汾嘟着嘴卖萌道:
“皇兄和母后当然是最疼臣的,所以臣最见不了那起子不敬皇兄皇嫂的人,拼着皇兄惩罚,也要分辨个清楚!”
太后也笑了,“这孩子,难为你这么把皇帝皇后放在心里,哀家倒要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了汾儿了?”
玄汾拱手道:“回母后话,方才儿臣在上林苑里瞧见予淇家的侄媳妇,就打算上去问好。没想到走近了,就看见有个宫里的小主上杆子要予淇媳妇给她叫婶母,予淇媳妇不肯失了郡王妃该有的尊重,她就搬出皇兄来说自己个儿是长辈。儿臣看不下去,就上前制止,不想这位小主又让儿臣喊她四嫂!儿臣再糊涂也知道儿臣的四嫂只有一个,就是昭阳殿的皇后娘娘!儿臣气不过,就把她带来母后跟前,求母后给儿臣做主!予淇媳妇也在外头候着,她能为儿臣作证!”
朱宜修已经猜到了是谁,太后神情沉静,淡淡道:
“是么?宫里竟还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哀家今儿倒要好好开开眼,传。”
太后一声令下,被堵了嘴绑成粽子一样的甄嬛和崔槿汐就被推进了慈懿殿,甄氏也进了殿给太后等人依次行礼。
太后很喜欢甄氏,唤了她上前,
“方才老九的话,你在殿外也听见了。哀家问你,可有没有这事儿?”
甄氏福了福,“回太后娘娘话,玉小主确实对妾身以婶母自居,也自称是平阳王叔的四嫂,太后凤驾面前,妾身不敢撒谎。”
“好,你是个好孩子,你的话自然没有假的。”太后转脸对着跪在地上的甄嬛,“当年害了长庆淋雨的就是你吧,两年过去,你越发又长进了。平阳王、瑞安郡王妃,何等金贵的身份,你是个什么东西,妄想在他们面前拿大!分明就是心怀叵测、觊觎后位。皇帝,这事儿交给哀家办理,你不要插手。”
玄凌笑笑,“是。”
太后继续道:“前年哀家罚你跪经,就是因为你心存邪念,只是念在你年纪轻、糊涂不晓事的份儿上,才小惩大诫,给你个自新的机会。没想到两年过去了,你非但没有半点长进,还越猖狂起来了。哀家不罚你,实在难以服众。竹息,拖出去,掌嘴四十。”
甄嬛这么被绑着,连台词都没有一句就被拖出去抽嘴巴子了。太后扫了一眼地上正瑟瑟发抖的崔槿汐,“你是何人?”
孙竹息上前拿掉崔槿汐嘴里的帕子,崔槿汐颤抖着答道:
“奴……奴婢棠梨宫掌事宫女崔槿汐……”
“不劝着主子向善,这样的奴才,留着做什么。即刻杖毙。”
崔槿汐身子一软,身子抖若筛糠,她想说点什么求饶的话,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不能正常控制,就这样由着自己被拖出去了。
玄汾见太后直接下令了解一条人命,心中咋舌,转脸跪下,对玄凌垂首道:
“玉贵人到底是皇兄的嫔御,臣绑了她来,就是失礼,请皇兄责罚!”
玄凌心中已经猜到是谁,扑哧一笑,在玄汾面前弹了一下,
“你还知道啊你!起来吧,朕罚你……明年不给你指婚了,再给朕打三年光棍吧你!”
玄汾欢喜地几乎要跳起来高呼万岁,又想着是在御前,忙摸摸头,嘿嘿笑着不再说什么。又听到玄凌淡淡的声音,“何况,她现在也不是什么玉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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