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朱宜修一边亲自服侍玄凌换衣裳,一边问:“皇上既然对胡氏无意,何必要许下那样的承诺呢?虽然今日在场不过十余人,到底君无戏言啊。”
玄凌笑着刮了刮朱宜修的面颊,“不错,这次倒是看出来朕对她无意了。”
玄凌拉着朱宜修的手坐下,“胡氏既然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朕自然会成全她,只可惜朕的后宫是容不下她这样品行的人啦。”
朱宜修想了想,追问道:“那皇上是怎么个打算呢?你说了她与天家有缘,可是要指她给近支宗室么?您要说的是予泽的话,妾身可不依,不光辈分不对,就她那个性子做派,妾身就不喜欢!”
玄凌扑哧一笑,“就她?她给咱们予泽提鞋都不配,也就打发到谁家当个庶妃罢了,你也太小看朕了,予泽可不光是你儿子,还是朕最金贵的太子呢,他的妻室人选,自然要慎之又慎。”
“唉……”朱宜修叹了口气,“予泽大了,过两年也该选妃了,妾身不求什么豪门贵女,只要是个贤良有德,能为予泽打理好端本宫的淑女便是。”
“你说这话,可就是想岔了。”玄凌随手拔下朱宜修头上的玉搔头,“若予泽只是寻常皇子也罢了,可予泽已经是太子,他的太子妃便是未来的国母,要面对的何止是后院那点子事儿呢?你自己说说,当了十来年皇后,可觉得轻松了?”
朱宜修笑笑,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玄凌的话。玄凌又道:
“予泽才十三岁,年纪小早早近了女色难免坏了身子,老九就是多少于这上头吃了亏,如今生怕有人管着拘着他,死活不肯成婚。所以,朕心里头是不想操之过急的,但现在开始留意却是没错儿的,方才你有句话说得很是,咱们不求什么豪门贵女,却一定要选一个心性坚韧沉稳、识大体的女子,才能匹配得上咱们予泽。”
就像你一样。这句话玄凌放在心上没有说出来,只是握住朱宜修的手,十指紧扣。
十一月初九,定远侯扈自芳长子子扈青娶承恩公之三女朱贤箴为妻。这桩婚事还是玄凌撮合的,朱贤箴虽然是庶出,但继承了母亲赵氏的美貌,性格也落落大方,女红上一般,却如同异母姐姐朱宜修一般写得一手好字。扈青则不像他父亲扈自芳那样外向的性格,而是性子沉稳温和,看上去人畜无害,骨子里其实是个腹黑的,当然这个设定,目前也就他的母亲越氏能瞄出几分来。
是日,玄凌朱宜修并未亲至,而是遣了太子予泽带着江陵王予湉、魏王予浩亲自上门道贺。三个少年个顶个儿的玉树临风,身份更是贵不可言,在座宾客不少都动起了心思。门楣高家世好的自然是盯着三个人正妃的位子,门楣家世上差点儿的又有不少人动起了送女儿为侧妃的心思,再不济庶妃也算啊,一旦诞育子嗣,便可以请封侧妃。予泽冷眼看着众人眼神表情的细微变化,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直满是和煦春风。他扫了一眼身后两个弟弟,予浩自不必说,予湉更是剑眉星目,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师奶杀手。予泽心道,幸亏有外客堂客之分,里面那些媳妇太太们瞧不见,不然光一个予湉就秒死她们了。罪过罪过!
予泽知道自家兄弟三个身份金贵,待久了只会拘束了众人,吃了两杯酒便匆匆离去。但此举也着实给扈家撑够了面子,为了不让扈自芳的出身被人诟病,他是皇后生母幼弟的事情一直只有很少人知道。今天予泽等人亲自到来,倒是让不少人联想起来,乾元八年承恩公夫人殁了的时候,皇上追封的皇后生母宁国夫人似乎就是朱扈氏。只是扈自芳不说,也没有人敢上去问侯爷您家是不是有亲戚是承恩公小老婆呢。
昭阳殿里,玄凌问朱宜修:“真的不去吗?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独自面对承恩公了,朕陪你去便是。”
朱宜修笑着摇头,“不用了。有些事早就想开好多年了。”
年幼时大夫人总说虽然自己只比姐姐晚出生两个时辰,可是姐姐的名字是一早就想好了的,而自己的名字是一个月以后父亲随便起的。
那年慕容世兰问自己,闺名的来历是什么,自己才明白,原来父亲心中不是没有母亲的,母亲生前最爱吟诵的就是楚辞,父亲为自己从楚辞中择了名字,总能说明他心中不是完全没有母亲的吧。至于后来……后来的事,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吧,知道得太多太清楚,只会伤了人心。
这样便已很好。
日子跑得飞快,眼看就进了腊月。
这日,镇国中尉府里,尤静娴坐在玄清的书房,看着案上满满写着“令娴”两个字的几十张白纸,面上阴云密布。玄清啊玄清,枉我年幼对你一见钟情,痴心至今。我堂堂国公之女,嫁给你这个被贬数次的镇国中尉,已经让我父母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来,可我从来不曾对你有半点不满,只要你心里装着我,什么我都甘之如饴。现在,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每晚你梦中不断地喊着的,原来不是静娴,是这个叫令娴的女子……玄清,你太绝情!
“夫人?”
尤静娴贴身侍女连枝的声音打断了尤静娴的思绪,她抬起头面色平静,
“何事?”
连枝道:“夫人,老太太房里的荣嬷嬷来了。”
“让她进来。”
荣嬷嬷进来对着眼睛福了福,“给夫人请安。”
尤静娴淡淡道:“嬷嬷多礼了,寻我可有什么事么?”
荣嬷嬷窥觑着尤静娴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老太太说今晚想吃人参汽锅鸡。”
尤静娴嘴角一抽,“既是老太太的意思,往厨房吩咐一声便是,嬷嬷来寻我做什么?”
说到这里尤静娴微微一笑,“总不会是嬷嬷以为我是厨娘丫鬟之流,可以任君驱使吧。
这话一出,荣嬷嬷立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道: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实在是厨房的井大家的多有为难,去说了几次都不济事,不是说鸡了,就是喊参贵。奴婢又不敢拂了老太太的意思……”
尤静娴冷冷扫了荣嬷嬷一眼,对连枝道:“叫井大家的来。”
井大家的原是玄清的乳母,玄清开府后她一家人都跟着到了玄清府上伺候,她的独子便是昔年在紫陌阁案中受牵连被腰斩的井恪腊。玄清怜她老来丧子,便把厨房里的差事都交给了她。井大家的心中总觉得儿子是奉了玄清的命才会牵扯到案子里,失了性命。玄清欠自己一条人命,自己多捞点油水充作养老之用有什么不对的?先头井大家的还有点畏惧苏氏,如今尤静娴进了府,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她的心就活络起来,也不把苏氏放在眼里了。毕竟,跟苏氏这样被废为庶人的“前王妃”不同,尤静娴是正经夫人,又有沛国公这样拿得出手的娘家,苏氏一下子就显得一文不值了。
井大家的来时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荣嬷嬷,心道这没眼力见儿的老货,又得罪夫人了吧!井大家的满脸逢迎,跪下给尤静娴行礼,
“奴婢给夫人请安。”
“起来吧。”尤静娴和颜悦色道:“这几日爷总说身子乏力短精神,又觉得没必要延医问药,我想给他进补一下,今晚加一道人参汽锅□□。”
“是是是!”井大家的满口答应,嘴里犹对主母赞个不停,“夫人对爷真是关怀有加,无微不至!”
尤静娴笑了笑,“看来厨房里也不是做不了人参汽锅鸡咯?那怎的老太太想吃,嬷嬷就不给做呢?”
“这……”井大家的语塞,知道是荣嬷嬷告了状,急得只好把实话说了出来,
“夫人明鉴,不是奴婢偷懒,实在是老太太已经连着吃了五日人参了,还要吃,奴婢怕老太太补大发了伤了贵体……”
“哦?”尤静娴眉毛一挑,“这么说,老太太爱吃什么想要什么,还得问了厨房的奴才咯?”
井大家的吓得膝盖一软,口中忙道不敢。尤静娴冷笑一声,“你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老太太年纪大了,贪嘴是常有的事儿,若觉得不合适了只有徐徐地劝着,再不济你来禀报给我或者爷都可以,这府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为做主了!”
说着,尤静娴也不由分说,对连枝道:
“拖到院子里,给她吃二十板子,让府里的奴才们都瞧瞧,眼里没有爷没有我是个什么下场!”
井大家的急得就哭着求情,“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夫人看在奴婢奶了爷一场的份上,全了奴婢的体面吧!奴婢那苦命的儿子,也是为了爷才送的命……”
“哼,我说呢,一个奴才秧子何来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仗着爷小时候吃了她几年奶!你不提你那儿子也罢,你既然提了,咱们就好好分辨分辨,当年我在闺中也听说,分明是你那不长眼的儿子居心叵测,和逆贼有所勾结,自己没了命不说,累得爷丢了王爵。爷没跟你计较,还给了你这样油水丰厚的差使,你不心存感激,夹着尾巴做人,还倒拿这威胁起主子来!拖出去打四十板子,完了交到大理寺,就说是当年紫陌阁案的余孽,省得又给府上惹出什么祸患来!”
井大家的吓得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尤静娴毫不手软,照样让拖了出去打板子。井大家的挨了两板子就疼醒了,满府都能听见她的惨叫声。荣嬷嬷吓得面色惨白,浑身瑟缩,又听尤静娴道:
“嬷嬷是老太太跟前的老人了,又这么一把年纪了,该知道什么才是忠仆。老太太身子骨不结实,有时候任性也是有的,嬷嬷不劝解着,还任由老太太胡吃乱喝,要是吃出个什么毛病来,传出去,又成了我和爷的罪过。嬷嬷说,是也不是?”
荣嬷嬷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只不停磕头称是。尤静娴又简单嘱咐了两句照顾好老太太少不了你的好处之类的套话,才放了荣嬷嬷走。荣嬷嬷回到苏氏的院子,这才发现兜了这么一大圈儿,人参汽锅鸡还是没要到。
井大家的被打醒之后很快又疼晕过去,不过没有被送到大理寺,而是在尤静娴的吩咐下胡乱上了点止血镇痛的药丢进了柴房。等到晚上玄清回来,重新打扮过的尤静娴已经在房内燃起了暖情香,玄清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就只觉得身子发热,口干舌燥,而面前,静娴居然那么好看……
后来,灯就被吹灭了……
黑暗中,玄清不停地喊着一个人名,听不清是静娴还是令娴。尤静娴一脸屈辱地咬紧牙关,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任由玄清做着健身运动……
很快,房内的灯再次被点亮,尤静娴没有喊人来服侍,而是自己静静坐在妆台前整理纷乱的鬓发,抬眼看着镜中映着的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玄清。尤静娴握紧了拳头,孩子,只要有了孩子,他的心一定会是我的!
沈眉庄的小院儿梦菊苑离尤静娴的积珍阁并不远,两个小丫鬟白菊和绿菊的窃窃私语飘进了沈眉庄的耳中,
“爷和夫人真是感情好,夫人白天刚处置了井大家的,爷都不舍得责问一句。”
“那是自然,一夜夫妻百日恩呢,何况夫人年轻貌美,家世又好,是个男人都舍不得呢!”
“你说,爷和夫人这般恩爱,会不会明年,夫人就有好消息了呀?”
“呸,真是没羞!一个姑娘家家的,说这些不怕人听了笑话!”
“哎呀,我也只是和你好,才口无遮拦的,你可别说与旁人听!”
沈眉庄躺在床上,并不言语,她的身子已经垮了,原来还想着要再生个儿子好在府里站稳脚跟,如今看来真如镜花水月一般,是不可能的事了。玄清成婚后就没再来过梦菊苑,他定是忘了自己……沈眉庄伸手在枕下摩挲着,那里有用帕子包好的一瓶鹤顶红,只消一点,自己就能解脱了……
“从小你就赢不了我,现在是,将来也是,到死,你都是输家!”
甄嬛的声音再次在沈眉庄耳边回响,沈眉庄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泪往下流。不行!还不能死!我还没有为我的孩儿报仇,我还没有为我自己报仇!甄嬛,我一定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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