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的大院子里面种了一棵香樟树,夏风吹过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树枝随风摇晃,映在地面上的影子一扭一扭的。
香樟树很高大,树底下是个乘凉的好地。因此只要不是下雨天,秦娇经常会将老太太推出来纳凉。
她从屋里搬来一张小桌子和一个板凳,然后就在树底下看书。
老太太睡得正香甜,秦娇给她的身上扎了针。
她正认真读着,许宏德不知道从哪儿鬼混回来了,见她这样就忍不住嘴欠过去调侃她。
“哟!秦大夫在看什么书呢?”
秦娇一听是许宏德这没事干的小子,不忍在内心翻了个大白眼,也没空理他。
虽说秦娇过来没多少天,但许宏德皮厚,也了解了她的脾气,因此对她的冷漠不以为然,他甚至走过去将秦娇的书背过去,看清楚封面刻着的书名。
“寒夜。”许宏德咂咂嘴,“我还以为什么好书呢!”
秦娇懒散地抬眼乜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什么才是好书?”
许宏德来劲了:“我喜欢城里卖的画本儿。”说完了他又很可惜地叹息两声,“哎呀可是好贵啊,我都买不起。”
“春,春……”
“嗐就那戏本儿,我喜欢听戏。”
“……”
秦娇故作淡定地捋了捋长头发,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说出来,但她是个学医的,想到那方面很正常。
“不过我说秦大夫,你这么漂亮又能治病上海市应该不少人追吧?”
“……”
“我就是问你有没有碰见自己喜欢的,毕竟我……”
他话还没说完,许文颂回来了。
“宏德,你又在打扰秦大夫。”
许宏德听见许文颂的声音,一下子惊得背过身来,果然许文颂正拿着镰刀,穿着一身工装服从外面进门。
外面的太阳太烈了,因此许文颂戴了一顶草帽,汗珠从脸庞滴落下来。
她大概是太热了,走到屋子里喝了两杯水,而后又走出来朝着许宏德喊道:“你上半年都在家干了什么?”
“就做田啊……”
“做田?”许文颂走到两人身边,本来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见到老太太身上的针后,就立马变了语调,“这是,在给奶奶做针灸吗?”
“对。”秦娇道:“我觉得这些中医防病保健的方法对奶奶反倒管用,等过两天阴天,我想去附近的山上看看有没有草药。”
“你还会中药?”
秦娇点了点头:“会一点,我觉得这样调理对奶奶的病情会有很大帮助。”
“嗯。”许文颂走近,看见她手里的书,“在读什么?”
“巴金先生的《寒夜》”
许文颂笑道:“很不错的长篇小说,我喜欢巴金先生的《家》和曹雪芹的《红楼梦》,你读过吗?”
秦娇:“《红楼梦》肯定是读过的,但《家》还没读过。”
许文颂其实《寒夜》也没看过,她走到秦娇面前,伸着脑袋去看她手里的书,秦娇坐在凳子上抬头看她,发现她流了太多汗,一看就知道是从地里刚干活回来。
明明是个书卷气很重很知书达礼的人,但这随性粗糙的一身让她看起来并不违和,反而有股别样的感觉。
她的身体有着女性所没有的安全感。
“你一早上都不在,去哪儿了?”
许文颂见秦娇跟自己搭话,就坐到了对面的石阶上,“去地里拔草了,也不知道……许宏德呢?”
“……”
两人这才发现,趁着她们刚刚说话,许宏德这小子已经不知道溜哪里去了。
“许宏德。”
但许文颂不想放过他,直接坐在石阶上朝屋子里面喊,她实在是太累了,连动都不想动弹。
见里面没反应,她又使劲叫了一声,许宏德这才咬着白面馒头从里屋走出来。
“来了来了。”
“就知道吃。”许文颂盯着他,“我问你,你上半年都干什么了?”
“……”
许宏德咬白面馒头的动作定住了,看起来傻乎乎的。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或许许文颂是大学教授的缘故,总之当她正儿八经地问你话时,就有股从小面对教导主任的恐惧感,她不笑时跟你说话,像个长辈似的,压迫感十足。
“就……种田啊!”
许文颂皮笑肉不笑道:“你好意思跟我说种田?地里的草都长得有小麦高了,你告诉我,你这田种哪里去了?还是说,小麦和草你都分不清。”
“那,那不可能啊?我怎么可能分不清。”
“你说你分的清是吧?那好,你下午吃完饭跟我下田,我倒要看看你分不分的清。”
“姐。”
“你别叫我姐,学学上不好,地地种不了,真不知道你这一天天都在混什么!”
“……”
“你以后是打算怎么办,我给你养老吗?”
“姐我……”
许文颂就是这样,教育起人也确实跟个长辈一样。
秦娇看着这姐弟俩也好玩儿,看着看着就忘记一个重要的事……
“哎呀!”她一拍大腿站起来,“忘拔针了。”
许文颂:“……”
许宏德:“……”
见她急匆匆地跑到老太太身边拔针,许宏德就不乐意了,“姐你怎么不说她啊,她还是你雇来的家庭医生呢,居然笨到连针都忘记拔。”
“你闭嘴!”许文颂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笨,你下地也有个小三年了,连个麦子和草都分不清,真不敢相信那地是你种出来的,我要是这次没早点回来,收割的时候怎么办?”
许宏德想回两句嘴,他觉得怪怪的,但看许文颂皱着眉一股不耐烦的样子,他就闭了嘴。
真是的,许宏德小声嘀咕:“我不就和隔壁二龙哥贪玩了一点儿嘛。”
“你说什么?”
许宏德闭了嘴:“没什么。”
——
下午几人吃完了饭,许文颂就将许宏德带去田里,许宏德一直觉得,她姐姐这样的,当初怎么着也得干个农林业教授,结果她非得考了个中文系教授,虽然她姐姐“看起来”很是知书达礼,斯文礼貌,但只有许宏德清楚,他姐姐揍他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
而且许文颂的表象,显然将这新来的家庭医生给骗了过去。
晚上许二夫人将晚饭弄好了,许文颂他们还没回来,就叫秦娇去地里叫他俩,秦娇也是不认识地里怎么走,一路上问了好多村民才找上地。
天气太热了,天已经微微转黑,一路上蜻蜓低飞,还有草丛树墩里冒出来的小飞虫,在秦娇脸上啪啪飞着。
很大一块田,里面种了小麦,看起来应该是冬小麦,快要收割了,许文颂和许宏德挨在一块儿拔草。
不知许宏德做了什么,秦娇远远地见许文颂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而后道:“你是怎么在拔草的?才拔了这么一点儿,蚂蚁都要被你踩死了。”
“……”秦娇站在那儿,看着许文颂这副“凶狠”模样儿,有点儿移不开脚步。
但天气实在已经不早了,她必须得叫他们回家吃完饭。
“文颂姐。”
许文颂听见有人叫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秦娇。
“你怎么过来了?”
秦娇站在岸边喊:“二姨让我来叫你们回家吃饭。”
许文颂站直身子看了那一小半截地,已经还剩这么点儿了,就打算拔完草再回去。
“怎么啦?”
“没事儿。”许文颂道:“你回去先跟我妈他们吃着,我们拔完草就回去,快了。”
秦娇应了一声,却不想单独回去,于是过了一会儿道:“那我等你们一起。”
许文颂抬头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
这个季节地里有很多蚊子,秦娇站在岸边又热身上又痒,蚊子嗡嗡在耳边飞着,很让她烦躁。
但她此刻看着许文颂,心里又舒服不少,她想像许文颂这么会干活而且文化程度高又知书达礼的人,肯定有很多人追求她。
她想起刚来那一会儿,村口遇见的王婶都要急着将儿子介绍给她。
许文颂身形苗条,个子又高,真不知道男人得优秀英俊成什么样子才能娶到她。而且,其实她自己的肩膀看起来明明更安全可靠……
甚至比男人还要安全,至少秦娇是这样认为的。
秦娇正胡思乱想着,看着许文颂前方忙碌的身影。
想着想着,秦娇就听清楚了旁边草丛里有什么动静。
她还没看见东西,全身就没由来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而后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的同时,低头往地上看去。
一条绿色的蛇卧在她前方,好像觉得她挡了它的路,正吐着蛇信子望着她。
秦娇当时魂都吓没了,“啊”了一声,往后退一步,不知踩到了什么,而后跌到了隔壁的麦田里。
“秦娇。”
许文颂见秦娇摔了,也不管手里的活了,直接三两步奔到秦娇的身边。
“怎么了?”
“我我我……”她睁着红润润的眼睛看着许文颂,“我看到了蛇!”
许文颂将她拉起来,往四处看了看:“没事,应该是走了。”
“不会吧!它刚刚就在这看着我,应该不会走吧……”
秦娇都要害怕哭了,她是个上海人,也没下过田,要是不算以前在书里见过,这还真算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蛇,她本能地往许文颂怀里钻,整个身体都发着抖。
许文颂顺势搂着她,她实在有些过于淡定了,甚至听到蛇这种动物一点感触都没有,根本就不怕似的,显然从小到大没有少见。
“别怕,要是你不攻击它,它不会攻击你的。”
“……”其实她哪是怕蛇攻击她啊,这蛇明明长的就很恐怖啊,她看到就害怕啊……
但许文颂耐心温柔的安慰又让秦娇心情平复不少。
许文颂抬起手,理了理秦娇凌乱的长发,摘去她头发上沾着的青草,一股淡淡洗发水儿香味裹挟着青草香扑鼻而来,让许文颂的心柔软不少。
“有没有摔着?”
秦娇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许宏德在地里喊:“我拔完了姐。”
许文颂回头看了他一眼:“赶紧上岸回家吃饭。”
许宏德“哦”了一声,拿起田埂上放着的镰刀和锄头,他走到两人身边,道:“我也怕蛇,怎么你每次就凶我?”
许文颂白了他一眼:“秦大夫是女生,你是个男生,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嘁!”
许宏德扛起锄头,自顾走远。
许文颂挽着秦娇的胳膊,扶着她走:“脚有没有扭到?”
“没有。”
秦娇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哪怕这是在夏天,哪怕许文颂忙了一天农活,但身上仍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她凑过来的时候那样近,说话又那样温柔,秦娇被她挽着,表情和声音都不自在起来。
夏夜的风吹过,麦穗在田野里沙沙作响,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照亮了他们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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