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羽坐着出神,廖向不敢惊动,良久,阿羽有所察觉,才挥一挥衣袖,命二人退了,再抬头,却见华子桐站在一侧,正对着她怒目而视。阿羽大惊,起身想跟华子桐解释,华子桐却抢先开口,怒气冲冲道:“我当你是莫逆之交,一向肝胆相照,你却什么事都瞒着我!山主大人,我高攀不起!”话毕甩开大步就往外走,阿羽一个愣神儿的功夫,人已出了内院。阿羽起身去追,可腿脚不如华子桐利落,总是差着半幅院子,待追到街上,人一多,一晃眼就看不着了。阿羽便抄近道儿,穿浓雾,想直接赶往华子桐的住处,无奈跑了一段路,却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头晕目眩,差点跌倒,只好停下来,撑着路边的大石弯着腰喘气。
阿羽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在毕焕泽跟前强撑着,是怕露怯引来祸患。今日这一番折腾,耗费她太多阳气,她只能紧紧收住仙力,仅凭肉身之力慢慢地往家挪。她这肉身也是副娇弱的肉身,等挪到无底溪的时候,天已彻底黑了。她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溪水中,在水底潜游,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水花声,可能是溪水里的巨噬鱼在打架,她没有理会,逆流而上往寒潭去了。在寒潭底泡了一晚,白日里散失的阳气总算补回一些,虽仍只不过如同沙漠行人喝了一口水而已,但对她来说,感觉已经好多了。
日头已经升起一竿高了,她才攀山回到自己的茅屋,不过,今天她料定子桐必不会来找她玩耍,所以也很放心,哪想到刚一推开院门,却见院子里杵着一人,简直没把她吓个半死,要知道,她这一身冰水虚弱的样态,一直都谨慎地瞒着所有人,今日却被撞破,不由得她不警惕。
院中男子一身玄衣,仪容俊雅,正是白日里跟李曦白拼命的那位“英雄”。禾熙看到全身湿透冰棍状的阿羽先是一惊,然后便飞速迎上来,脱掉自己的外衣给阿羽披上,再扶她走到院中一株玉兰树下。阿羽将沾满水珠的外袍还给禾熙,然后直接躺到树下青石板上晒太阳。禾熙于是就在她身旁坐下来,安静地看着她。阿羽默默看着头顶光秃秃树枝上仅有的两三只花朵,感受着来自禾熙的灼灼注视,几百年来,还从未比今天更尴尬过。过了好久,舌头终于可以活动了,她刚要说话,却忽然被禾熙抢了先。
禾熙说:“我可以留下来跟着你修仙吗?”
阿羽被唬得一跳,差点直接坐起来,坚决道:“不行!”
禾熙郁郁道:“原是我有错,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
阿羽大惊,挣扎着要坐起来,被禾熙一把摁住。阿羽压抑着躁动的情绪,耐着性子闭上眼,一分一秒艰难捱过去,直到身体彻底暖过来了,这才一骨碌爬起来,盯着禾熙的眼睛仔细查验确认。
“你居然”
“洛洛”
阿羽一拍额头,自制的忘忧水几百年来从无失手,今日却是有奇遇了,阿羽立马进屋又倒了一杯,要禾熙喝下去。
禾熙眉头紧皱,态度坚决:“我不喝!又是上次的药,除了让人闹病啥用也没有!”
阿羽眉毛一竖:“由不得你!”
“又想唬我?”
“你不喝算了,我自己来吧!”
禾熙脸色铁青,知道阿羽不是说着玩的,他瞪视她良久,无奈气鼓鼓端起杯子一口饮下。阿羽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想看看忘情花气到底发生作用了没有。
耳边“扑棱棱”一声响,眼角余光瞥见一只黑鸟落入院外灌木丛中。是间鸦,毕焕泽果然还是对她不放心。
禾熙沉沉看着手里的杯子,黯然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一起到敬国寺看樱花?景色极美,你却不喜欢?”
紫羽心道,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你说‘花落无依,贫贱如泥’,我还笑你伤春悲秋。后来有个疯和尚跑来,说你‘福薄命短,寿不过十五’,要度化你入佛门,被我赶跑了,现在想来……想来……从前,我一直以为,你一定是我的,就算是在唐国,听说母后要迫你嫁人,我也从不相信有人能把你从我的手中抢走……即便是……五年前你赶我走,我也始终坚信一定还能找到你。可是……我现在……现在忽然之间忘记了你原本的样子,无论怎样努力回忆,都无法想起来了……我……”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禾熙的眼睛里流下来,想起“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老话,阿羽也略有感慨,道:“我逼你忘情也不是欺负你,从你决定去唐国提亲,习禾洛就下了决心。如今想来,你这么精明,大约当时并不想抛弃她,是想妻妾两全罢了。不过,你总说拿她当妹妹,又经常忽略她,所以她要跟你一刀两断,也属人之常情,更何况,她又是因你而受鲁后迫害。这是她的决定,所以,即便神水再不奏效,也切记千万别再来了。我不是她,即便是她,也必要尊重她生前的决定。”
这番话恰如其分地刺痛了禾熙,忽然,他不知为何愣了一瞬,然后竟突兀地弯起嘴角,牵强做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挥手告别转身而去,非常迫不及待。他很匆忙,步伐却迟滞许多,阿羽心生疑惑,追过去扯他的袖子,见他梗着脖子不肯回头,便使了点蛮力,居然……就把他这个武林高手拉倒了。他脆弱得如同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向后仰摔在她的身上,阿羽探他的鼻息……没气儿了!
阿羽只觉眼前一黑,立即怀疑自己是不是推算错了,这九州大乱的好戏才刚刚开场,他,怎么能就退场了呢?
此时此刻,语言已不足以表达阿羽悲愤的心情,她急匆匆抱起禾熙,腾云拼命往凌霄峰赶。疾风在身后划出一道金光,她一头冲破凌霄峰外的石障,扎进浊浊雾霾之中。
被混沌之气淹没的凌霄峰,入眼处白茫茫一片,视距不过五六尺,阿羽凭着记忆,从半空中准确落在栖桓洞背后的灵泉边上,一把将已经昏迷不醒的禾熙,按进泉水之中。灵泉之水可以稀释他体内忘情花的毒素,她长出一口气,揉着额角,看着这个倒霉孩子发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个按推算来说,应该是强悍得史无前例的人物,为什么竟然会脆弱得史无前例。
忘情花生于四十七万年前淆恒纪创世之初,虽因几分毒性可腐浊魂灵让人忘情斩忧,但却绝不会伤人□□。可是!这位大人!居然中毒了!真是匪夷所思!难道说他的魂魄太古老?仔细想想又不可能,沌武纪的魂灵早在四十七万年前那次天地浩劫中,就基本消陨殆尽,如今只剩“孚神蔼淰”一位,而蔼淰的气泽又因与淆恒纪的气泽排斥相克,终年只能隐在长呙仙境之中,不能跑到凡世转世投胎。阿羽反复琢磨了很久,还是想不通。
……
阿羽放禾熙在灵泉之中,连续泡了七天,并且趁着这个机会,将栖桓洞中的事情料理一下。
凌霄峰上的混沌之气,九州界没几个凡灵受得了,为了不让混沌之气外溢,三百多年前,阿羽在凌霄峰外设置了石障,现在也正是因为有这个石障,才让她暂时逃离了麝渊谷毕焕泽的监视。如今之逍遥山,已经成为一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七日之后,禾熙依旧昏迷不醒,病情比紫羽预想中要严重很多,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单靠灵泉是救不了他了,再继续泡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第八日清晨,阿羽将一切收拾停当,来到灵泉,正打算把禾熙捞出来打包带走。忽然之间,一道青光划破天幕,凌霄石障被一股强大的法力,从半空中硬生生劈出一道裂缝,一股股幽凛的魔气,从裂缝之中疾掣而出。阿羽眼疾手快,搂着禾熙急忙潜到泉底,在灵泉的掩护下幻作一块青石,偷偷地向上窥探。
从天而降的魔气凝聚成上百魔兵,一着地就开始挖地三尺地四处搜查。领头的魔头身着一件黑色长衫,身材魁梧,行事干练,他用一盏莹宝灯驱散茫茫雾霾,运起天眼亲自从山上到山下一寸一寸地翻找,很快就搜到了灵泉边上。
就在这时,一名小兵引着三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急匆匆来到魔头跟前,禀报道:“这三位自称是六王秋罗凯和九王律邪家的王子,要求见大王!”
三位王子对着魔头一起下拜行礼,其中一位身穿暗红色锦袍的是九王律邪家的大王子井奂,年纪最长,先开口道:“侄儿奉父王之命和四弟一起将两株万年灵芝送回宵图,路上碰巧遇上六伯家的秋衍世弟,我们在宵图听十一叔说,妄琰山半山的龙涎草都枯萎了,怕是尊上出了事情,就慌忙赶来九州界。五伯,不知尊上现在到底如何了?”
五魔王愁眉紧锁:“我们循着尊上留下的气泽已经找了三天,至今仍没找到。这次的事情都是我的过错,尊上他喜欢独自外出,不让我跟在身边,我便松了这个警惕,以为小小一个九州界,出不了什么大事,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今尊上吉祸不明,万一要真出了什么差池,那我乙伦真是万死难恕……”
井奂看五魔王很是自责,忙安慰道:“五伯也莫要太过焦虑了,尊上大人是通天摄日的神仙,六千年前的那次大劫都躲过了,这一次也绝不会有事。我们兄弟三人离开宵图的时候,看妄琰山上枯黄的龙涎草已经开始慢慢返青,想必是尊上受损的身体正在复原。五伯你一个人跟在尊上身边,既要照顾尊上又要料理诸多琐事,难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因此我父王特命我四弟井尤来九州界给五伯帮把手,恳请五伯允许让井尤留下。”
井奂王子身后站着一位举止优雅的英俊青年,正是九王律邪的四子井尤,井尤上前一步,对着五魔王深深一拜。
旁边六魔王秋罗凯的儿子秋衍起初一直没说话,此刻慌忙也上前一揖到地,急切道:“五伯,秋衍亦是我父王遣来服侍尊上的,肯请伯父也让秋衍留下!”
五魔王乙伦眉头一皱,不忍拂人好意又有些为难,道:“你们对尊上的孝心我心里明白,只是你们也知道,尊上复生之后,神力尚未恢复,仙力仍需借助九州界的地气慢慢调养。尊上复生这件事,如今还需小心谨慎避着天帝的耳目,半点马虎大意不得。我这六千年来装疯卖傻四处流浪,让天帝以为我穷途末路,是个颓废潦倒的无用之人,正因先前做了这些功课,如今方敢留在尊上身边。井尤、秋衍,你们两人辈分虽小,但都是一地之主,身份尊贵,若是留在尊上身边,难免让人生疑,所以是万万不能留下的。”
五魔王话说的明白,没有留下半分余地,井奂听后却只是一笑,从容道:“五伯言之有理,不过我父王也早已料到了这点,所以才让我四弟早在六千年前,就废了魔功改修仙道……”
井奂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便好似是在谈论隔壁大妈炒菜时,不小心盐放多了,倒掉重新做一般轻松,却听得五魔王、秋衍和阿羽无不动容。废掉千辛万苦练就的一身魔功,从零开始修习仙道,谈何容易!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望向井尤,井尤淡然一笑,躬身道:“小侄不才,六千年来勤修苦练,一日都不曾懈怠,如今逍遥道已经修到第八级,虽尚未大成,但用来对付九州界的这些小妖小怪,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妈呦,让无数天神望而却步的逍遥道,竟然让这个跨专业的小子六千年就修到了第八级,真是太没天理了!阿羽惊得一个大喘气,不慎没控制好情绪,周身的气泽微微波动了一下……
在灵气灼人的灵泉掩护之下,阿羽的气泽只是瞬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就一下而已……
忽然之间,灵泉岸上,几位魔头如炬的目光,齐刷刷一起射到了阿羽的身上,瞬间化作四道金光向着她呼啸而来……
不过……逃命是阿羽看家的本领,否则,她也没本事于天罗地网之下,还能苟活五百年。她催动起手上一直捏着的咒印,迅速行了一个水遁之术,挟着禾熙,循着灵泉水系,瞬间遁出百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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