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泷撒手西去,临终时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容。这一幕印在王子怡的心里,陪伴了她十年、五十年、八十年,也许,是永远都无法忘记了。
王子怡三十五岁去世,阿羽回归神位之后,曾特意去寻找过秦雨泷的魂魄下落,没想到终于是一无所获。他的魂魄就仿佛从未在这九州界出现过一般,消失得了无痕迹,消散得很是蹊跷。
秦雨泷死后,黄栋的势力全线覆没,从此以后,鸠国境内就更加没有势力能够同姬显和王子怡进行抗衡,而在此后的若干年里,她和姬显的主要精力,也都放在了同北邻萧国和南邻霍国的战斗上面。因她和姬显一南一北,常年分处两地,一年也见不上两次面,因此基本上也不用见到如烟。
三年之后,战事稍缓,她和姬显才终于好不容易抽出时间,约好在建烨城一起过个中秋节。
中秋节那天天色不错,王子怡一早起床之后,才想起来府里还缺几块月饼应景,遂带着侍从小竹子,到街上去采购糕点。经过多年的战争洗劫,建烨城早已不复昔日繁华,她和小竹子东游西逛走了好多家商铺之后,才好不容易挑选到一家口味还算凑合的点心铺。
不过,他们这一番游逛下来,虽然耗费了不少时间,却也意外地听到了一些雷人的八卦。
她听说,姬显今天选来摆中秋晚宴的地点,恰恰就是昔日如烟唱过歌的艺馆——“香飘飘”,据说,这还是为了纪念他和如烟的第一次相逢。
这消息实在太狗血,她听了以后立马就喷了。啧啧,这可真是一次有重大纪念意义的聚餐啊!
大约是受了这狗血消息的蛊惑,她和小竹子往家走的时候,就脚欠多走了一段路,神差鬼使地到香飘飘门前逛了一圈。
香飘飘,这座比鸠国还结实的艺馆,经过数十年的风雨洗礼,虽然建筑外表明显破旧了很多,但是脂粉香气依然扑鼻。
一阵哭泣之声从香飘飘二楼的窗格里传了出来,只听一个男子粗暴的声音,大骂道:“臭□□!人尽可夫的下贱东西!老子让你伺候是看得起你,别还这么不识好歹地装大家闺秀!你以为,自己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我呸!当年老子高抬你向你家提亲的时候,你爹架子还挺大,看不上老子,现在你就算是爬过来哭着喊着要当老子家里下人的小妾,老子都不会答应!想赎身?别做梦了!老子就是要让大家都看看,昔日高傲的工部秦侍郎家的大小姐,如今是个多么下贱无耻的东西,老子,就是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现在你哥哥秦雨泷也死了,你再哭也没人管……”
她猛地停下脚步,只因听到了“秦雨泷”这三个字。足尖一点,她轻轻松松落在二楼窗前,一脚踢开窗扇落入室中。
室内装设陈旧简陋,床上的繁复幔帐早已退了颜色。绣床之上,一名十八九岁的清秀女子,身上的衣服全部都被撕成一条一条地散落在房间各处,全身上下便只剩下一小块破衣遮住□□,上身和腿脚全部裸露着,正跪在床上瑟瑟发抖。女子身上布满了一道道被马鞭抽打出来的新旧血痕,左脸上一个鲜红的手印,应该是刚刚才被男子下狠手打肿的。而绣床旁边,站着的这个凶狠恶毒的青年男子,王子怡不幸居然还曾经跟他有过不少交道。他,就是曾经跟着姬显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被姬显封作“破虏大将军”的刘竞元。
王子怡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自然让刘竞元和女子双双都吓了一大跳。女子胴体外露,当着她这个“大男人”的面,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她蜷缩着身子,将整张脸都埋到床铺上,颤抖得就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极其可怜。王子怡一抖手将床上的被子掀开,帮她裹在身上。就在这时,小竹子也跟着她从窗格里跳了进来。
只因刘竞元新近在姬显那里颇有几分得宠,因此在王子怡这里勉强也算能说上几句话。今日,他如此猥琐行径被她撞破,虽然面子上是相当地挂不住,但好歹还是懂得轻重利害,没敢对她发作,只能违心地捧着尴尬的笑脸,跟她行了礼问了好,客套道:“竞元实在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到王大将军,惶恐得紧,就不晓得,大将军此来可是找小的有事吩咐?”
她冷冷地看了刘竞元一眼,没有理他,转头对着床上哆哆嗦嗦的女子问道:“你可是姓秦?”
女子早被吓得够呛,头都不敢抬,哆嗦着低声回了个“是”字。
“你叫什么名字?”
“燕儿。”
“大名?”
“秦雨燕。”
“前鸠国工部侍郎秦锦鹏是你什么人?”
女子浑身一抖,答道:“他是我的父亲。”
“啪”地一声响,王子怡一不留神将坐榻旁桌上的一只陶瓷香炉给捏成了碎末儿。刘竞元看王子怡脸色不好看,吓得腿都有点发抖。
王子怡瞟了旁边的刘竞元一眼,对女子温声道:“你抬起头来讲话,我问你话你且认真回答,若是答对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女子依言抬起头来,王子怡看着女子那漂亮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同心中那熟悉的影子默默比较了一下,确实是有五分相合。
她压抑着心中滔天的怒火,尽量平心静气地问女子道:“我听说秦锦鹏有一个儿子叫做秦雨泷,你可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女子看着王子怡面有疑惑,低声道:“家兄生于午戊年甲辰月壬戌日午夜子时。”
王子怡点点头,冷冷地指着刘竞元轻飘飘问了一句:“这个家伙刚刚打过你?”
女子微一点头,便只听刘竞元一声惨叫,整个人已经跌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她想,她不能出手太重了,要是真把他一掌拍死了,那他岂不是死得太容易太便宜了他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吧?她觉得,他总结得实在是太好了!
秦雨泷的亲妹妹秦雨燕居然被人这样欺负,气得王子怡是一怒冲天。她这人平常很少生气,可这一生气就很不得了,甚至于把姬显精心准备的中秋晚宴都给搅黄了。很快,半座城的人就通通都知道了这个事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劝她。
姬显听说了这个事情以后,第一时间就颠儿颠儿地跑来看她。她心里清楚,他原先的打算也是想给他这追随了十好几年的手下求求情,只不过,姬显在第一眼看到她的脸色之后,立马就晓得了问题的严重性,话到嘴边改口后便只剩下三个字。
姬显小心地观察她半天,试探道:“杀了吧?”
她白他一眼:“太便宜他了!”
“那咋办?”
“我还没想好。”
“哦。”
“你先帮我把他送到神医薛涛那里,把他身上的伤治一治再说吧!”
“啊?”姬显明显还没回过味儿来。
“一次就把他打死了,太便宜他了。先给他治一治,让他死得慢一点,好歹得让我多打他痛快几次。”
“哦……”
姬显不愧是她相交多年的好兄弟,瞬间就领悟了她的精神,立马就着手去办了。
看着姬显干脆利落远去的背影,总算是让她稍稍呼出了一丁点恶气。
王子怡扭头看了看坐在旁边被刚刚她和姬显那一番对话惊呆了的秦雨燕,柔声道:“妹妹放心,以前凡是欺负过你的人,我都一定让他们死无全尸,这口气,就算是你秦雨燕咽得下去,我王子怡也定然咽不下去!”
王子怡找来小竹子,认认真真地向秦雨燕了解了她过往这些年的所有悲惨经历,事无巨细,甚至还仔仔细细地做了笔记。
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为当年她任性离开平陆城跑得没影,那她定然早就已经嫁给了秦雨泷;如果她嫁给了秦雨泷,那么三年前秦雨泷就定然不可能丢了性命;而如果秦雨泷如今还健在,那么秦雨燕也铁定受不了这些苦楚。归根结底,所有这些都是她的错!是她对不起秦雨泷,也对不起秦雨燕!斯人已逝,她无力挽回;伊人梦碎,她好歹还有机会补偿她的过失。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把这些不知死活玷污过秦雨燕的家伙通通都揪出来,该杀的杀,该剐的剐!这仇要是不报,那让她堂堂“王氏剑道”的脸还往哪儿搁?那让她这从小勤学苦练得的这一身本领还留着何用?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事情,绝对不能姑息!
然后,这样一个良家女子流落风尘的朴素故事,就这样被她给闹大了。
那天以后,凡是跟着她打过仗的部属兄弟们,但凡是听说了这件事情的,都二话不说急吼吼地抓人去了,还没等她出手,就把她要找的人抓了个七七八八。剩下几个线索匮乏了无下落的,她便出了重金,找九州界第一密探组织“修罗门”的人来帮忙解决。修罗门的门主杜辽早年失意的时候,曾得过王子怡父亲的不少帮助,如今拿着她的钱就有些手抖。杜辽说啥也不肯收她的钱,着急忙活地就派了大批人马挖地三尺地帮我寻人。
一时之间,这事儿便闹得所有曾经来鸠国逛过窑子的人都人心惶惶,个个都缩在家里念佛,祈祷自己千万不要一时不察,不幸跟秦雨燕有过什么交道。就这样,这事居然闹得最后让全九州界的妓院生意都受到了影响,以至于让嫖客人数直线下降得厉害,连不少实力较弱的小型妓院都被迫关了张。
姬显笑话王子怡说,但凡是她这个人要折腾点啥事儿,指定都能折腾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王子怡对姬显这番话很不以为然,大家愿意出手帮她,很多都是看了她爹娘的面子。她自己能有多大能耐?别的不说,不是就连如烟,她都搞不定么?
自打秦雨燕住进她的府里以后,如烟就开始天天往她府里跑,甚至连一日三餐都要赖在她家解决,害王子怡不仅无辜地得管她的饭,还被迫得管她两个女儿的饭,甚至还得管她老公姬显的饭,真真是害她头痛死了!
如烟来了,明里说是来看望雨燕照顾雨燕的生活,可是私底下,却无时无刻不在干涉王子怡的衣食住行。自打如烟来了以后,她是凉水也不准喝了,早餐也不准省了,身上的衣服但凡落上了一个泥点子也必须得立马换了,甚至于,连她每天早起梳头,她都要冲上来耙几梳子。就算是王子怡的奶妈,小时候也没有这样管过她啊!她简直就快被如烟整崩溃了!
王子怡向姬显抱怨,要求他赶紧把他老婆弄走。姬显听后除了表示无可奈何,甚至还强烈地向她传达了他的醋意,气得她这个受害人差点就要跳起来把他拍死。
但是,如烟就是这么一意孤行,完全无视王子怡和姬显的强烈反抗,明摆着就是一副拼着命要红杏出墙的架势,让她和姬显双双都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徘徊,苦不堪言!
妈的,这叫是个什么事儿?!
王子怡跟姬显深夜商议对策,姬显显得很憔悴,忧郁道:“要不然,我还是跟如烟分了吧!”
王子怡被姬显这话给吓得半死,惊慌道:“别!可千万别!在这个危难时刻,你可不能置兄弟我于不顾,公然撂挑子当逃兵啊!”
姬显叹了一口气:“如烟能陪我这么久,我也心满意足了。难得她这么多年对你都痴情不悔,子怡,你就接受她吧!”
王子怡一口鲜血吐出来,受内伤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和如烟前些年不是过得好好的,看着也挺幸福美满的,怎么最近突然变了?”
“那是因为从前如烟一直以为你……”姬显看了王子怡一眼,有点吞吞吐吐的,“以为你喜欢男人。”
“”
“她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所以故意要嫁给我,想让你死心。”
“”
“后来,她听说你又爱上了秦雨泷,就更加心灰意冷。”
“嗯……这不是很好么?那最近这又是怎么回事?”
“最近么?”姬显说到这里恨恨地瞪了王子怡一眼,愤怒道,“就是因为你对秦雨燕太好了啊!你看看你,好吃好喝好招待,金车玉马仆从成群也就罢了,还总是对着秦雨燕轻柔细语体贴百倍的关爱样子,莫说是如烟受不了你这个样子,就连我看着都觉得你不正常了。如烟看你对女人这样,便以为你转了性子,于是”
王子怡头皮发麻,赶紧打断姬显的话,认真分析道:“照你这么说,如果我俩在一起了,你说如烟是不是就该对我死心”
姬显听王子怡这话,吓得一下子跳出去八丈远,颤抖着一根手指指着她道:“子怡你可别乱来,我只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
王子怡对姬显娇媚一笑:“如果我是女人呢?”
姬显被她肉麻得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颤抖道:“别说你不是女人,就算你真是女人,咱们俩都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我也没法把你当女人,没法跟你子怡,你还是饶了我吧!”
我去,当她是洪水猛兽么?姬显这臭东西还真当她是迷恋他啊?她其实,不就是想找他帮忙给生个孩子么?怎么就这么难啊!
唉,看来以后只能从王氏的旁支里寻找剑道的继承人了,这可真是个麻烦事情!
王子怡和姬显的谈话终于无果而终,非但没能解决如烟这么个麻烦,后来反而还新增加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天下众生皆易被色相所惑,她只能说,王子怡这幅皮相实在是太事儿了!
可能是因为她把秦雨泷的妹妹秦雨燕照顾得太好了,后来,当她给她千挑万选了无数品貌兼优的乘龙快婿,想把她嫁出去的时候,她就死活都不肯,看这意思,是也被王子怡这一副好皮相给迷惑了。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王子怡被如烟和秦雨燕这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夹击得走投无路,最后,迫不得已囊中只剩最后一招儿。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在一个夏日清凉之夜,在自家后花园小池之旁设下晚宴,邀请姬显、如烟和秦雨燕这三位让她头疼不已的大人物们前来赴宴。
生活不易,她这回是真的被逼急了,但是最终这杀手锏能不能奏效,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
她命小竹子在池边樱花树下设好酒案茶点,自己则一早便认真梳洗打扮,换了女式白色长裙,又遮了面纱,独自在池中小亭之中焚香抚琴。
琴声铮铮,洒脱飘逸,洋洋似高山暮雪,轻灵若空谷玄音,奏的正是她最爱的琴曲《逍遥吟》。姬显、如烟和秦雨燕缓步行来,正赶上她正和音而歌,高声唱到:“云中松竹客,酌棋论茶经。坐观浮沉世,自在由我心。”众人皆受感于《逍遥吟》曲调的洒脱逍遥之处,不禁都觉得心情舒畅、神清气爽。
一曲奏毕,她沿着水上木桥,仪态万方地从小亭之中慢慢走到席案之前,对着呆若木鸡的姬显三人温柔一笑,在桌旁的空位上款款落座。
楚然表姐对王子怡这一身皮相,曾经做过如下评价:扮男人,俊逸潇洒;扮女人,惊艳销魂。
看这样子,她尚未揭下面纱,就已经成功地把眼前这三人的魂魄都给销掉了。
虽然她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但是,她肚子饿了得要吃饭,蒙面戴着面纱可怎么吃饭?于是乎,她就摘下了面纱。
然后……
姬显……他们就全部都……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王子怡在他们三人颤抖得心肝脾肺肾都快集体报废的情况下,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晚餐,然后,又优雅地用一条绣花手帕擦了擦嘴
姬显看着王子怡都快哭了,心痛道:“子怡我知道你喜欢男人,可是你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姬显说完这话,真的哭了。
王子怡冷峻地喝了一口茶,平淡道:“我凭什么就不能做女人?”
姬显:“你哪有女人能像你这么彪悍的?”
“哦,”王子怡点点头,冷冷道,“原来你是歧视我。”
姬显慌忙摆手:“我哪有?”
“还说没有?”王子怡“啪”地一拍桌子,大骂道,“每次我看到顺眼的美男子盯着看的时候,你那个厌恶的眼神仔细我是没瞧见么?喜欢男人怎么了?凭什么我就不能喜欢男人?凭什么人家别的姑娘生下就戴花穿裙子被爹妈护在手心里风不吹日不晒地当个宝似的,偏偏我就得顶着个男人的名头吃苦受累流血流汗还被爹妈骂做是不用功不努力?你爷爷我平时不能穿裙子也就算了,凭什么连看个男人也要被你们歧视?!”
姬显:“难道……你原本就是个女子?”
王子怡:“废话!”
“这”姬显眼冒金星,魂魄出壳。
王子怡转过头,继续教育秦雨燕道:“我跟你哥哥订亲那会儿,你年纪太小,把什么都忘记了我也不怪你。但是,从今往后你给我记清楚了,我是你明媒正聘的正牌未婚嫂子,你现在整天缩在家里不肯嫁出去,是打算跟你嫂子我过一辈子么?”
秦雨燕立刻哑口无言,彻底蔫了。很好,现在就剩如烟了。
王子怡对着如烟理直气壮中气十足刚要张嘴,如烟却忽然先开口截住了她的话头
如烟冷静地、淡然地、严肃地、义无反顾地、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让王子怡颤抖终生的话。
如烟说:“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对你的心都一样海枯石烂永远不变!”
王子怡:“……”
她……她这辈子就毁在如烟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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