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的耳监最是灵敏,琳儿和阿羽小心翼翼禁了声,比着手语一前一后溜出了贤玉的寝宫。琳儿带着阿羽左拐右转,在夜幕下错综复杂的王宫巷道里穿梭多时,将她藏在了一座偏僻耳房之中。琳儿径自离去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又返转回来,将阿羽扮作贴身侍女模样之后,才领着她大摇大摆地往她的寝宫而去。
琳儿的母亲家世显赫,是伯渌御笔亲封的贵妃。琳儿女以母贵,自幼长在宫廷之中,千娇万宠,居住的兰芳殿,里里外外丫鬟宫女不下五十来人。今天,月黑风高黑灯瞎火的,这好几十宫女不说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守着油灯做女红,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地,围在兰芳殿东厢房门口,叽叽喳喳。琳儿满脸黑线,故意大声痰嗽一声,这才惊醒了一众宫女们。大家赶紧跪地告饶,得琳儿大赦之后,一步三回头地散了。
窗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影子,门不推自开,姬影出现在房间门口,居然让阿羽的心很不争气地狂跳了好几下。阿羽皱了皱眉头。姬影冲上来握住她的肩膀,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显得有些生气。
琳儿仗义出手搭救阿羽,姬影真心感激,道了谢许了愿,真情实意,琳儿便扭着姬影的胳膊撒娇,想要姬影陪她在兰芳殿里多住几天。姬影还没说话,尤季一个白眼儿就把琳儿的下半段游说之辞给挡了回去,吓得琳儿吐着舌头改了口,不由分说,连夜就将他们一行三人护送出了妖界。
尤季很低调,先是乘着琳儿招的云彩腾云驾雾,后又借着阿羽的遁地术一遁千里,在外人面前,始终一副老实巴交一点仙术也不会的凡人狗腿跟班模样,脏活苦活累活全让那些不够低调的人给干了,还真是过得省心又省力。
阿羽要去宵图魔域求医,一路艰险,要过鬼冥沼不说,还有可能会再次掉入前一次困住她和宣于的千圣焱,即便如此,也未必就能找到宵图魔域隐秘的入口。此途艰险异常,她不可能将姬影带在身边,到了灵襄放下姬影和尤季后,她再次同他告别。
姬影闻言勃然大怒,浑身发抖,颤声道:“前一次去妖界,你说得轻描淡写,还说一月必归,结果被人困在牢笼之中,若我不来,结果会怎样?”
阿羽想解释,其实琳儿不来救她,她也一样能逃得出来,但是,她这话难以让人信服,所以没说出口。
“此次,你将宵图魔域说得如此艰险,又让我怎么相信你能一路平安?你这一去是要多久?三年五年?还是三十年五十年?我就担心,到我等得头发都全白了,也未必能够再见上你一面,所以说,这宵图魔域,我是绝计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的!”
阿羽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姬影眼睛红了,伤心道:“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抛下我。我……我不晓得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乐趣……”
此言一出,把阿羽和尤季都吓坏了!
阿羽慌忙上前安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确实是路途太……”
尤季也很冲动,道:“殿下不要伤心!轩辕惹你生气,十三……大人绝不会帮她医病!”
阿羽和姬影闻言都愣了。
尤季悔觉失言,但还是恶狠狠瞪了阿羽一眼,生气道:“你老实安分些!好好服侍殿下,治病的事我想办法!你若再惹殿下生气,宵图你也不必费力白跑了!”
尤季撂下狠话,就转身出去了,留下阿羽和姬影面面相觑。
阿羽颓然坐下,叹息道:“鲁国的事情你怎么就能不管了呢……”
姬影看阿羽暂时不走,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低声道:“国事不用担心,我早都安排过了。”
阿羽讶然抬头:“啊?”
姬影走过去把阿羽从椅子上拉起来,拖着她往思明殿去,他说:“我累了,有话明天再说!”
阿羽心情矛盾,很怕重蹈蓟江城的覆辙,有心不去吧,又觉得尤季的话不是随便说的。她拖拖拉拉,被姬影拉到思明殿里,有侍女打好洗澡水,她便去洗了澡换好衣裳。回来的时候,姬影不在,倒是尤季在等着她。
尤季用指节敲着魂莲的坛子,凉凉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从前便是守着这魂莲,才肯在东宫待着,如今,看来你是不需要了。”
阿羽很惭愧,道:“若我先时将他送回东宫就立刻离去,现在麻烦可能会少点!”
尤季摇摇头:“有些事情你不该太当真了!殿下即便成魔,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魔,他不会负你的,你不必吓成那样!”
阿羽面露苦笑,仰天长叹:“我此生必然死在他的手上!不过,我寿数不长了,原本也不该再计较这些……”
“你何必说这些丧气话?有殿下在,必然保你无恙!”
阿羽苦笑着摇摇头,问道:“贤玉可有救?”
尤季道:“去宵图很容易,不过得先缓几日,等殿下气消了再说吧!”
尤季说完就走了,留下阿羽极郁闷地在屋里咬牙切齿。姬影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也不理阿羽,只管倒在床上就睡了。阿羽没别的地方待,有心缩到魂莲花心睡一晚,可再想想,估计姬影必然更加生气,不得已,只好贴着床边躺下了。
第二天,姬影一大早就起床忙公务去了,下朝后,被一群臣子围着在文华殿办公,晚饭也是传餐在文华殿里吃的。
阿羽在文华殿外探头探脑,问门口的尤季:“你家殿下今天还生气吗?”
尤季答:“生气。”
阿羽垂头丧气,只好又回思明殿去守着。等到姬影回来已是深夜,阿羽都已经睡着了,又爬起来,围着姬影仔细研究他的脸色。姬影也不跟阿羽说话,自顾自洗漱完毕,爬上床睡觉,一连三日俱是如此。
到了第三天晚上,阿羽实在觉得压抑苦闷,睡不着觉,便等姬影熟睡后,悄悄爬起来到外间,蜷在一把檀木圈椅中。她把脸埋在膝盖上,清理自己的思绪。她有点说不清,自己这五百多年来谨小慎微拼命活着到底是图什么,幼年家族被灭,没多久阿风又去了,自己整日逃亡,却让人骗去一魂一魄……世上总是有让她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阿风、贤玉、逍遥山、赤殇劫、灵界……她觉得累了,心很累,也想把那些都放下,可又明白自己不能这么消沉。她调整情绪,努力将这些烦心事都抛诸脑后,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好了一点。她抬起头来,忽然想起离孜,便想着去见个人。
阿羽离开思明殿,到文华殿院里搬了个蒲团坐下,然后掏出她的碧玉牌祭上半空,碧玉牌停在她头顶上,向下射出一束圆锥型的光束,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她便入了定,再睁眼时,便见一片原野,离孜笼着一身金光,站在她的面前。
离孜向她微微一躬,微笑道:“州主好久没来了,去琉婶儿家看看吧,小圆子都长大了。”
阿羽道:“我想先去看看她。”
离孜点头,伸出右臂让阿羽拉着,一瞬之间,两人便来在一棵巨树跟前。那是一棵巨大的枯树,只剩漫天的枝丫,一个老人趴在树顶上,正将一团紫色的气雾,用一缕细细的气带栓在干树叉上。
“常爷!”阿羽招手叫道。
老人弯着眉眼从树上轻轻飘下,先在阿羽身前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微笑道:“若在外面过得实在不好,不如干脆弃了肉身,跟我们住在一起吧!”
阿羽点点头,道:“我找到阿风了,等他仙术有成,我便住下不走了。”
常爷摇头:“你总是这样说……不提这个了,你去看看她吧!这些年,我又采到不少魂丝碎片,看她能不能帮到你!”
阿羽谢过常爷,飞身上树,于那成千上万的紫色气雾间仔细查看过去,遇到自己从前未见过的,便潜入雾中认真研究。
她说:“魂者气之主也,魄者意之辅也……”
她说:“散者气,聚者念……”
阿羽看到,她在戈壁上运功凝气,将生出的一缕魂丝导入一个傀儡之中……
阿羽看到,她面对一头巨兽,全身燃起赤红色的焰火……
阿羽拼命在那一团团气雾之中,寻找跟魂魄相关的记忆碎片,努力把它们拼接起来,试图找到生魂凝魄之法,正孜孜求索之时,忽然飞来一只全身纯白的小凤凰。凤凰双爪捯着她的头发,落到了她的头顶。然后,她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她……
“阿羽!阿羽!……”是阿风的声音。
阿羽急忙跳下树,离孜迎上来,拉住她的胳膊,把她送回她来时的那片原野。
离孜说:“记得要经常回来!”
她点头,然后便睁开了眼睛。
明月高悬,依旧是在东宫文华院中,徐枫坐在她旁边,正紧张地看着她。徐枫一见她睁开眼睛,长长松了口气。
她很吃惊,但是见到徐枫非常高兴,问道:“你怎么来了?”
然后,便想站起来,可是双腿麻木,居然完全使不上劲儿,差点侧摔。徐枫赶紧扶住她。深更半夜地,忽然又围上来三个人,姬影关切地看着她,但碍于傅州令的防护,无法触碰到她。阿羽使仙术先给双腿活了活血,然后在徐枫的搀扶之下慢慢站起来,接着收了玉牌。傅州令一收,笼着阿羽的绿色荧光顿时消失,明亮月光之下,她只见四周雾气缭绕,不明白是什么情况,愣了会儿神。
姬影握住她的胳膊,皱眉问道:“腿觉得怎样?”
阿羽龇牙咧嘴、瘸着走了几步,姬影一直扶着她,徐枫、钱航、尤季都在旁边看着。
阿羽问道:“大晚上的,是我把你们吵醒了?我还以为自己很安静。”
姬影呼吸一滞,沉默不语。徐钱尤三人也不敢答话。
徐枫左右看了看,拱手告退。阿羽喊住他,想问问他最近修行进益如何。徐枫给她递个眼神,示意她先别问,然后赶紧告退而去。紧跟着,钱航、尤季也悄悄退了,就剩姬影扶着阿羽,在院子里又走了四五圈,然后才慢慢挪回思明殿去了。
回到思明殿,姬影命人帮阿羽洗漱。阿羽表示自己天黑前才洗过,姬影不由分说,差点亲自把她按到澡桶里去。五六个宫女围着阿羽,把她刷洗得干干净净,她就像是王宫里等着被帝王临幸的妃嫔一般,被宫女簇拥着送到姬影的床上。姬影也洗完了澡,正等着她。她满脑子都是魂丝魄絮那些事儿,不管那么多,只管爬上床抱着被子睡了。梦里梦见自己补贤玉的魂,补呀补,老补不完,隐约感觉有人贴上来抱住了她,她也不理会,朦胧间还在继续补贤玉的魂魄。
第二天,天光大亮她才醒来,姬影居然没去上朝,还在床上躺着,让她非常意外。姬影见她醒了,便靠上来把她搂在怀里。
姬影幽幽道:“我是真的惹不起你,本来想唬你说句软话,结果你又这样……”
“什么软话?”阿羽很困惑。
姬影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你就不能说几句我爱听的话么?”
“你爱听什么?”阿羽想了想又道,“是那些听了让人浑身发抖的话吗?……我说不出来……”
姬影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阿羽打算起床了,姬影用力把她抱得更紧,抵着她的额头,亲了亲她的嘴唇。
姬影语音低沉蕴着满满的情意,问她:“你还要不要去宵图?”
阿羽向后挣了挣,道:“先不去了,我打算把贤玉偷出来,我先治治试试……”
姬影眼中冒火,翻身将她压住,狠狠吻住她的唇又亲又咬。她现在多少也有了点经验,知道姬影要做什么,就挣扎起来,只不过那份挣扎过于无力,反而激起他更强烈的反应,一来二去,场面失控,她终于还是丢盔弃甲,让姬影得了逞。姬影也比从前老练很多,让她越来越觉意犹未尽。
等到两人都安静下来,两人身上已然都出了一身大汗,姬影抱着阿羽非常舒心,答应她:“明天咱们就去宵图,不过,我帮你做事,你要晓得报答我!”
阿羽不答话,姬影就又去咬她的嘴唇,恨恨道:“别老想跑!”
第二天一早,姬影果然如言,把尤季叫过来,要带阿羽去宵图。阿羽昨天被姬影绊住一整天,这时,便表示要先回趟逍遥山,给天雀神医带点礼物。
尤季一摆手,道:“不必了!天雀大人看不上你的礼物,别麻烦了!”
阿羽:“礼轻情意重!两手空空登门求助,于理不合啊!”
尤季哂笑道:“你带的人……算了算了,去了你就知道了,赶紧走吧!动作快点,还能赶上在宵图吃午饭……”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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