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不过来，”岳阳下意识举起手后退，“你先下来我们再好好说行吗？”
“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吗？”
“嗯，我都答应，全都答应，你先下来好吗？”
没人注意他声音里的颤抖。
不知是聚集太明显还是有人去通知，老师很快赶了过来。但才走到走廊中央的惊慌的老师甚至还没开口就见前方白色的身影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另一个白色身影怀里，然后两团白色身影一同瘫倒在地。
从走廊到办公室，从学校到家，岳阳全程都是懵的。少女的啜泣，老师的安慰，家长的指责，同学的窃窃私语，上课铃，喇叭，车流。一路上耳朵里都是一些不连贯的字词，“骗子”“渣男”“跳楼”“自杀”“转学”，在他听来毫无意义，却刺得浑身发疼。
一直到晚上他才终于理解了一句完整的话，是爸妈在床边哑着嗓子说的。
“这周就先不去学校了。”
岳阳再没去过学校。上课没去，拍毕业照没去，散伙饭也没去。
他和他们早就散了。
中考之前的岳阳一直在家里“复习”，不出门，不用手机，不和外界交流，刚开始是家里不准，后来即使明里暗里让他出门透透气他也会排斥。
中考时他几乎是全副伪装出门的。
成绩出乎岳爸岳妈的预期。
后来的故事就很平淡了，毕业，填志愿，顺其自然地彻底离开那所中学进了现在的高中。虽然变化其实也不算很大——他们学校里和他一样进入一中的人不在少数。
“我怕和他们分在同一个班，怕在学校见到他们。”
“她在我和所有人面前跃上围栏的时候，我在别人眼里已经是罪人了。”
“抑郁症是要一起努力面对的，这不是她对你提要求的理由，更不是要牺牲你、靠你妥协来成全她的理由。就算真的是情侣，分不分手也并不代表对或不对。人都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话是余梊说的。舒灿繁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慰他，思绪就被打断，然后转了个大弯。
“她不是抑郁症。”
舒灿繁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觉得岳阳像是在笑。
“她其实没病，她故意的。后来她还专门来我家找过我。”
“听说你考上想去的学校了，恭喜你啊，第一名，真厉害。”
岳阳沉默着，只是始终盯着她的脸，这让陈言有些心烦。
“这么看着我干嘛，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特别恨我啊？”
“不该吗？”
“凭什么？”
陈言质问的语气里带着哭腔，仿佛她才是委屈的那个。
“知道我为什么转学吗？”她自顾自回忆着。
“我成绩一点也不差，转来这里之前我也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跟你一样。我家也没有重男轻女，家里除了我就只有一个妹妹，也跟你一样。”
“你看，我们两个是不是各方面都很像啊？”
他还是沉默。
她自问自答。
“不是的，我们不一样。你多风光啊，但你知道吗，根本没有人喜欢我。”
“同学觉得我高冷，看不起他们，没人吃饭跟我坐一起，没人和我聊天，没人帮我抱作业。我爸妈也觉得我只会读书，不像妹妹一样跟他们亲近，他们确实没有重男轻女，他们只是单纯没那么喜欢我而已。”
“他们都觉得我乖，都觉得我孤僻，所以根本不用在我身上花什么心思，那我就让他们看看，我就是靠自己，也能成为人群的中心。没有我能不能做到的事，只有我想不想。”
“你不觉得我疯起来还是很有潜力的吗？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看你掉下神坛的样子，一想我都忍不住激动得发抖，我特别想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欢你的时候，你能做到像你当初劝我的那样吗？事实证明你不能。岳阳你看，你比我脆弱得多。”
“你就是个疯子！谁给你的权利去毁掉别人的生活？”
“你拥有的太多了。谁给了你这么多，谁就给了我权利。”
她转身欲走。
“骗你可能是我不对，但你扪心自问，你是帮不了我，还是根本没想过要帮我？你也想快点逃开不是吗？岳阳，你不用觉得自己多委屈，你不是真的问心无愧，如果那个人不是我，那在学校待不下去的也就不会是你了。”
“其实她说的没错。”岳阳转身看着三人，夜晚的操场应该是越来越冷了，他的声音似乎都在发抖。
“我就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不是没想过帮她，但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我只能听她说说话，偶尔安慰她，尽量抽时间陪她。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但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太敏感，我怕说错话，怕不能及时回她消息，怕刺激她，我确实想逃避，甚至后悔认识她。”
“我会想问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要毁掉我原来的生活，我不想承担，也承担不起那份责任，我救不了谁，我甚至救不了自己。”
“靠，为什么会有那么坏的人啊！”舒灿繁憋了半天的气终于吼了出来。
“你根本就不用自责好吗，明明就是她不对啊！什么疯子啊！”
“我一开始其实……觉得你和她很像。”
四人的脚步都在这一刻停下。
“什……什么？”
“你们都是一副没有任何烦恼，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对谁都好，谁都喜欢你们。但这样的你们让人既想靠近又害怕靠近。因为你们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是别人珍视的东西。”
“抱歉，”岳阳注意到身边人的僵硬，“我只是说一开始自己的感觉，但其实你们不一样，至少你是真实的，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这段时间和你们一起相处很快乐，但这样的关系让我经常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柳一潾问他，“你是……顾忌学校里你之前的那些同学吗？”
“他们也是一部分原因吧，我确实不想你们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事，但更重要的是，我怕给你们添麻烦。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天生就是个不近人情的人，但也不想像这次一样多出很多事情来。”
“那也不能背着当时的阴影一直这样下去吧。”舒灿繁嘀咕。
“以后可以重新开始啊，”岳阳故作轻松地望向黑漆漆的夜空，“去远一点的大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去任何人都不认识我的地方。”
余梊沉着个脸，“所以你是觉得我们不配吗？”
“什么？”
“既然迟早要重新开始，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以后，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不能理解你吗？”
岳阳愣住，柳一潾则略带诧异地看着这样正经的余梊，
余梊此时的心情，舒灿繁也大概猜到了，谁让这样的情景他正好经历过呢。
“怎么会，我只是……”
“还只是什么啊只是，就问你一句，拿不拿我们当朋友？”
“当……当然。”
“那不就是了，之前的事过了过了，她是他，你是你，我们是我们，哪用管那么多有的没的。”
舒灿繁一边说一边推着身旁的人向前，“啊冷死我了，走走走回去了。”
“你呢不用想那么多，也不要有压力，以后我们罩着你，”说完又补了一句，“除了作业以外。”
四个身影就这样一起穿过黑夜。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这是白天语文课上老师提到的话，舒灿繁觉得此刻她才算真的懂了。
元旦晚会。
修长白皙的手指穿过发林，柳一潾挑起几缕头发，左右缠绕，拉紧，缠绕，拉紧，黑色皮筋撑开，从她的两指拇指滑向她的发梢，缠绕，固定。
“榴莲”，柳一潾应声抬眸，望向镜子里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手里的动作却不见停。
“什么？”
“没什么，好舒服啊。你说，等我嫁人的时候你还在我身边吗？到时候你还能像今天这样帮我编头发吗？”
柳一潾双手微微一滞，还没等她说话，舒灿繁便又自顾自开口，“不对，说不准我就嫁不出去孤独终老了呢。”
“嫁不了人又怎样，你还有我啊。”
舒灿繁像小猫般蹭了蹭突然俯身靠在她肩上的人，“嗯，我还有朋友。”
“榴莲，我在这首歌下面看到一句评论说，恋人是光，朋友是影子，但有光才有影，有影才能找到光，光和影，难道不应该是共同存在的吗？”
“我觉得，不管他们谁先谁后，只有自己存在，光与影的关系才有得讨论不是吗？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是要你自私，我知道你的性格，我不想你因为别人忘了自己，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
不管那个人是谁，我，或是岳阳，我都不想。
她一边说话一边盯着手里的发丝，回过神来才发现镜子里的眼光已经盯了她好久。
“别这么看着我，小心我扯着你头发。”
“你怎么这么容易分心呀，难怪平时我看着你你写题就会变慢。”
“你还好意思说。”
“那我以后不看了，免得打扰你。”
柳一潾弄完手里的活，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我喜欢你看我，就像你喜欢我拨弄你的头发。”
她们抽中的节目顺序是第一个，本来第一个上台是蛮有压力的，但好在她们选的歌比较能带动气氛，唱到最后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那种。
前奏未响，背景音是一片嘈杂，一阵刺耳的啸叫声后，漆黑的舞台逐渐有了昏暗的光亮，舞台中央渐渐显露出一个黑色人影，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任长发挡住大半边脸。
前奏起，一个由舞台边缓缓走出的白色天使出现在观众的视野，灯光完全变亮，那不是天使，虽然她一身纯白，但服装却是恶魔的样式，她朝舞台中央走去，开口：
“是不是孤单过才学会长大
是不是分开过才懂得牵挂
如果说朋友不怕散落天涯
而此刻我却想在你身旁啊”
黑色人影在歌声响起时抬头，起身，迎向那抹白色。
合唱。
“如果这世界复杂虚假喧哗
我用尽我的一切奔向你啊
就算很遥远啊，我一定会到达啊
如果你说着傻话醉话谎话
我用尽我的一切奔向你啊
就算很遥远啊，我一定会到达啊
你有我啊wu~
有我啊，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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