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洗手间回来的舒灿繁刚踏进教室又退出来半步看了看门口的班牌。
“咦，没走错啊，这是在干嘛。”
余梊走到她面前，“我还想问你还傻站着干嘛呢，挪一下桌子准备集合啦。”
“集合？”
“啊你不会又没看到通知吧，五四快到了，学校要举办□□比赛，这几周的最后一节晚自习都专门用来练歌。”
这种可以水上课时间的活动舒灿繁以前最喜欢了，现在却反而担心自己没时间学习。
周六下午，路上碰到初中同学的舒灿繁和对方一起去学校后门吃饭，等回到宿舍时发现没带钥匙，门里也是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
“榴莲，你们去哪了，怎么都不在宿舍啊？”
没有人回。
她突然想起来，昨天放学前似乎瞟到黑板上有个什么通知。
糟了！
舒灿繁急匆匆冲下楼，又急匆匆跑去教学楼，教室的灯果然亮着。
爬到楼梯口的她早已气喘吁吁，但看着门口投射出来的长方形白色灯光下意识又想屏住呼吸。
她以为他们已经开始练歌了的，但现在教室里却安安静静。
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
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了句“报告。”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没有回应，没有偏过头来看她。
有时候面无表情比直接生气能震慑人得多。
她茫然地看着教室里的同学，目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座位旁。
几人同情又无奈地望着她。就知道她迟早会在这毛病上栽跟头。
“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今晚还要排练，对不起大家，害你们等了这么久，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班主任冷冷开口，“八点进场，七点来教室排练，你不知道？”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
“班长在讲台上通知没听见？”
“我当时好像没在教室。”
“那也没看见黑板上写的通知？”
“我没……注意。”舒灿繁声音越来越小，她甚至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听见。
“那你平时关心什么？只关心自己的事吗？现在全班在这里等你一个人等了半个小时，你过意得去吗？”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大家！”
她弯腰，披散的头发遮住脸，留下一团阴影。
眼泪往往能让最面无表情的人也为之动容。
“好了，进来吧，没有下次。大家现在先搬桌子腾地方，能练几遍是几遍。”
众人都没说话，桌椅在地面摩擦发出吱吱声，舒灿繁低头静静挪着桌子。
“对不起啊灿灿，我以为你知道的就没再告诉你，我看你一直没回宿舍以为你还是在教室复习，然后刚刚老师也不准我们用手机通风报信。”
舒灿繁还是低着个头勉强笑着，“没事，你道什么歉啊，又不是你的错。”
“灿灿，”柳一潾两手搭上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没事啦，已经过去了，下次咱们注意就行。”
舒灿繁眼神闪躲，“嗯，谢谢榴莲，我现在想一个人待一会。”
她低头转身，她看着她的眼泪直直滴在地上。
舒灿繁本来没那么想哭的，但在人群里跟着唱歌，唱着唱着就哽咽了，最后只觉得喉咙像被冻紧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老师带着大家从教室去礼堂，前面的人群里传出嬉戏打闹的声音，队伍后面则没人说话。她默默走在最后，前面的三人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她。
“老师为什么不让你们先开始练非要等人齐啊？”
“可能觉得我们是一个集体吧。”
“因为这样会更有警示作用吧，一个人没到场其他人照旧练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一个人不在其他人干等，你会更有负罪感。”
“倒不是针对谁，为了管好班级的措施之一而已。”
“我知道，我没有怪谁的意思。”
还好，比赛中他们班还是拿了奖，虽然不是一等。
舒灿繁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上课很少接话，课间很少出教室，不再笑得没心没肺，就连课桌也变得干净整洁起来，
柳一潾试探性地问过她，“灿灿，上次的事你不会还没有缓过来吧。”
“没有啊，我只是不想什么都靠别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舒灿繁微微笑了一下，头也没抬，手不停地在纸上刷刷写着，刘海随着侧偏的动作略微倾斜。
“嗯，这样也挺好，我们灿灿长大了呢。”她抚上她的发，“不过你要记住，我们几个从来都不是别人。”
“嗯，我知道的。”
对高中生来说最重要的事大都发生在六月。
对高三来说，昏天黑地地学习，高考，分别，出成绩，填报志愿，出录取结果，毫无压力地旅游，毫无节制地玩手机，种种都混杂在六月。
而对其他年级，不过就是放两天假的事。
岳阳不知从哪搞来了一辆单车。
走在路上的舒灿繁忽然感觉一阵风从旁边刮过。
她转身，“岳阳！”
只见单车转了个弯朝她过来。
真的是他，其实她只是凭直觉喊的。
“干嘛？”
“你的车？”
“学校外面租的，你要试试吗？”
“我倒是想，但我不会，有轮子的东西，我都不会。”
“哈哈哈哈，你逗我呢吧，我以为你除了物理化学啥都会呢。”
“我这是因为小时候摔过，然后就不敢了。”
“算了，我教你。”
“好啊！那要不我把余梊叫出来一起？可惜榴莲回家去了。”
她猜他是不喜欢两个人独处的。
岳阳调座椅的手为不可见地顿了下，“好啊。”
岳阳在后面扶着，余梊在前面牵着，至于舒灿繁，她在中间狂叫。三人从路这头到那头，
大汗淋漓的三人坐在台阶上，累得气喘吁吁。
“一个下午还学不会，累死了。”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让你别看地上看前面。”
“怕摔嘛这不是。”
“有我们在你怕什么。”
“好吧，那明天再试试。”
“啊，还来！”
“我是说，我自己来试试。算了，今天就这样，走吧，请你们吃雪糕。”
第二天太阳还没下山，舒灿繁又借了岳阳租来的车自己在小路上练。
经过一番在她看来可谓“艰苦卓绝”的斗争后舒灿繁觉得终于制服了这头二轮猛兽，颤巍巍上路的她看见路边的岳阳后大叫。
“啊！岳阳你快看！我学会啦！快给我拍照！”
岳阳举起手机，“你倒是刹车啊喂，要撞墙啦，别朝我过来啊你！”他说着慌乱地跳到一边。
“啊好的马上，我不太会刹车！”
舒灿繁下车先是顺了顺胸口，随即便朝他跑过来，午后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单车的影子停在一边，她的影子慢慢向前，和他的重叠。
“终于停下来了，给我看看你拍的照。”
“没拍到。”
“我好不容易才骑了那么长的路，结果你没拍到！”
“谁让你不刹车，我也怕死的好吧。”说着他把手机放包里。“行啦，你上来我搭你，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技术。”
“不是说不来吗？”
“我刚好路过，想来看看某些人有没有因为学不会自己悄悄哭鼻子。”
“切，少看不起人。”
“要不是我来，现在不知道头上得撞多大一个包。”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租车啊。”
“还不是有些书呆子最近走火入魔了一样，本来想让你放松下，结果你不会，害我白费苦心。”
“哪有，我这不已经快学会了嘛，而且，”她突然郑重其事道，“我发现，这种东西还是得自己来才行，昨天你们帮我练了一下午，结果一点没学会，今天我自己上了几次，没多久就能上路了，果然万事都要靠自己才行啊……啊……啊！你干什么有病啊前面那可是墙啊大哥！”
“吱……”
一个急刹。
上一秒她还在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激情演说自己从学单车这件小事中领悟的人生哲理，现在的她却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始骂人。
“让你看看如果是你自己来的话后果会是什么样子。”
“岳阳你给我等着……”
“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有，什么也没有。”后视镜里，单车后座的那个人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不过你也太瘦了吧，我跟你说，太瘦了不好，免疫力什么的都会下降的，还有啊……”
身后的人一直在碎碎念，暖风微醺，夕阳斜照，碧绿的梧桐叶上洒满暗黄的光，像是秋天。岳阳想起了家乡那边的黄酒，酒本身偏甜，刚入口却又带着点酸涩，他第一次喝的时候觉得度数不高，一口气喝了挺多，然后整个人四肢绵软，橙色的灯光在眼前晃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染成杯底一样的糖色。
“舒灿繁，你喝过黄酒吗”
“啊？我不怎么喝酒。”
“有机会可以尝尝，很好喝。”
“怎么个好喝法？”
“你试了就知道了。”
“好啊，有时间带我尝尝呗。”
前方的路灯刚好亮起，昏黄的灯光落在前方的人身上，舒灿繁从他背后黑色的阴影下轻轻抬起手，她鬼使神差地想去碰岳阳在灯光下显出细绒的的耳廓。
单车从那盏低低的路灯旁经过，飞蛾绕着灯柱，篮球场上突然传来拍球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砰……”，声音越来越轻，间隔越来越短，像是谁把球扔地上就忘了。
舒灿繁悻悻缩回手，在身前不停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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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还在思考为什么不敢时，身前的人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挂着微笑。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越走越淡。路边是给学生打完球洗手的水龙头，单车轧过路上的积水，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印子。
余梊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悄悄去看她了，他看到的正是二人灯光下的背影。
第二年余梊送她的生日礼物便是一张这样的照片。
几年后的冬日，当岳阳低头吻自己的时候，舒灿繁不知为何想到的是今天下午的篮球声，他说那是心跳，她不信。
他说：“那就是心跳，我的。”
同样是几年后，她偶然看到了岳阳手机里自己今天下午的照片，飘起的衣角，笑得眯成缝的眼睛，一张嘴因为兴奋张得老大。
那是她刚学会单车时不要命似的直直朝他冲过去的样子，那是他眼里她用尽一切奔向自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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