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一结束，这学期也快结束了。
“下周会有一个关于文理分班的家长会，事关重大，家里爸爸妈妈能来的都尽量来。另外班长找几个同学帮忙布置一下教室，给家长们留一个好印象。”
舒灿繁是主动报名的，岳阳则是值日生，另外还有几个平时负责板报的同学。舒灿繁一跳一跳地擦着黑板左上角，看着被擦掉的句子不禁又想起了前几天发生的事。
语文老师让大家按学号顺序每天在黑板上写一句话当做作文素材积累，轮到舒灿繁时她写的是这样一句话，“我跟你说这些话，是想让你知道害怕是正常的反应，你不用为此觉得羞愧。——《灿烂千阳》”。本来倒没什么，但直到最后写完书名时一些人就开始忍不住嘀咕了，等她写完回到座位才发现哪不对。但她真的只是碰巧在看《灿烂千阳》这本书，碰巧喜欢这句话啊！虽然她承认自己的名字和岳阳放在一起时心里会暗自开心，但她再傻也不会明目张胆写黑板上吧。
现在去改更显得欲盖弥彰，索性就祈祷大家赶快忘记。
她的顺序后过了不久又是新一轮。本来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没想到因为岳阳和柳一潾写的话越来越显得不对劲。
“人都是顽固不化和自以为是的，相安无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欺骗。”这是岳阳写的，来自《动物凶猛》。
柳一潾写的则是张爱玲《流言》中的一句话——“自己生活贫乏的人才喜欢刺探别人的私事。”
虽然舒灿繁没问，虽然柳一潾没说，但她还是觉得这又是柳一潾为了自己讽刺那些喜欢说闲话的人。
高中大家都把心思用在教科书上，看课外书的人不多，看王朔的更是少之又少。但舒灿繁知道，《动物凶猛》还有另一个名字——《阳光灿烂的日子》。
她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知道的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她只希望没别人注意。
结果只剩舒灿繁一个人为了个书名烦恼了很久。
“我手机没电了。”
岳阳的话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要用我的吗？”
“谢谢。”
“给。”她说着直接从包里掏出来递了过去。
“解锁。”
“没密码。”
“这么大胆子，哪天手机掉了怎么办？”
舒灿繁恶狠狠地捏拳做出一副要打他的样子，“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啊。”
“喂，有人发□□消息给你，我不小心看到了。”
她不在意地哦了一句，“说了什么？”
“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骗人的吧你，谁会这么问我。”
“真的，你自己看。”
舒灿繁将信将疑地凑过头去，看到顶上的名字后皱了皱眉。
是初中同学。一看名字就知道个男生。
“别管他，没事找事呢。”
她再次毫不在意地开口，转身换了块黑板继续画。
“懒不死你。”
“我又怎么了？”
岳阳拿起黑板擦擦掉她之前画废的图案。
她瞟了他一眼，白色的粉笔灰落在他手上。“能有新的地方画我干嘛去擦画劈了的。”
岳阳还记得之前给她讲题时她的草稿本总是很乱，有空白的地方就往上写，有时候她的试卷甚至都不如他的草稿本工整。更奇葩的是，她喜欢在草稿本上写歌词，在课本上打草稿，在手上记笔记。真是个怪人。
“随手擦一擦又不费事，迟早都要擦的。”
“没有啊，这不你帮我擦了吗，用不着我动手。”
岳阳一时无语。
“这次你爸妈要来吗？”舒灿繁是想着很多同学都要陪家长，反正她自己爸妈又不来，索性自告奋勇来布置教室了。
“嗯，我爸来。”
她在黑板上画着画一直没回头，垂肩的长发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他是不是主要来陪陪你就行了，你成绩那么好，又早都确定了选理科，多让家里省心。”
“其实初中毕业后”，他顿了一下，“初中还没毕业那会儿，他们就一直放心不下我。”
她想到了他之前说过的事。
“岳阳，所以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你会选择把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擦干净，还是干脆换一张纸。”
舒灿繁在黑板上画着花和星星，有几处没画好，她一边问着一边转身伸手，他后知后觉地把黑板擦递过去。
“那当然是换一张纸啊。”
“对啊，高中就是一张新纸，还想着以前干嘛呢。”
她转身继续画，他也上前拿起粉笔帮她。
她站在矮凳上，他的头才够到她肩膀下面一点，没有人再说话。窗户开着，风微微吹起她的发丝，有几根扫在他耳边，笔下的五角星不知不觉就被画变了样。
有些东西擦不掉，擦了也还是有痕迹，舒灿繁让他放下过去，事实证明后来他确实放下了，但到了她自己身上时她却从来没有放下过。
她本是喜欢擦不掉就重新换的人，但在岳阳这里却偏偏像死磕上了一样，一次次被拒绝也不想放弃，她的高中从白纸变成像草稿本般的杂乱，杂乱里岳阳占了一半有余，但她却完全不想重新开始，甚至每一笔都不愿擦去。
“这是我在这个班的最后一节课了，今天我们不上课，你们自己复习吧，有问题问我就行，想找我聊天也可以。对了，你们班有多少选文科的同学，说不定下学期分班了我还教你们。”
“目前只有五个是确定选文的。”班长开口。
“唉，果然还是那么少啊。”
“老师，我不知道要选哪一科唉，您能给点建议吗？”
“喜欢学什么就选什么呗，但要是考虑到现在的成绩和以后的就业你可能就得多斟酌一下了。”
“我觉得自己文理科成绩差不多，我比较喜欢文科，但文科以后不好找工作，理智告诉我选理，情感告诉我选文。”
“干嘛要把理智和情感分那么清楚，”余梊在老师说话前开口，“我记得以前老师说理智就是你知道外面的炸串不卫生不该买，而感性就是你照样忍不住要买，但我觉得，只要真的好好思考过认真权衡过利弊，其实是不存在理智与情感的对立的。”
“我以前点你名你不乐意，现在不点你你倒还这么积极。”
“没事老师，以后有的是机会点我呢，我可是选了文科的。”
说到点名，余梊刚开学那段时间因为名字的关系基本每节课都会被点起来回答问题，说是想知道这人长什么样，他后来还说自己学得好一大半都是这名字的功劳。
“但是理智才能走到最后，理智才是理智的选择，感性总会被现实击垮的，早晚而已。”一向沉默寡言的岳阳也开口了。
“搁这说绕口令呢”，柳一潾接下话头，“我倒宁愿至少能感情用事几次，不然活得多累。”
“感情用事也得有资本。”
余梊不知怎么像是嗅到了火药味，于是伸手戳了戳前面的人。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平时话不是那么多吗？”
没反应。
舒灿繁还想着自己的事。其实一直到期中考试之前，她都没想过要学文的，最后发现理科实在太差了，估计到时候一本都考不上。她真的很想留在这个班，虽然也有岳阳的关系，却又不仅仅是这样，她是喜欢岳阳，但就像他说的，理智才能走到最后。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班的氛围，还好还有个余梊一起走，不然肯定难过死。
“或许反向思考一下呢？比起更想选择什么，可以想想会不会更加舍不得放弃的选项。”
班里一共只走了那么五六个人，文科班本来就少，舒灿繁和余梊被分到了同一个班。舒灿繁把同学录给了几个平时关系很好的朋友，包括余梊，她说怕以后没机会。
同学录这种东西在高三毕业前是被严厉禁止的，学校不想学生在高考之前被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打扰。但现在不同，这才文理分班，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同学录最后传到了岳阳这。
“不用拆下来了，我直接就这样写。”
他一整本拿过去，转身，“等下写好给你。”
“嗯。”她看着他的背影，头微微朝左偏，手肘随着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明明很正常的画面，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有一种电流经过的感觉。低下头，继续刷题。虽然什么也看不进去。
再次抬头，前面的人已经没了动作。
“喂，你好了没。”她说着起身走向他的座位。
看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同学录，愣住。
“岳阳，你有病吧？”舒灿繁一下抢过桌上摊开的同学录。
她自己的东西她当然清楚，那一页是余梊写给她的。
“对不起，我……”
他本来想说他不是故意的，但他自己也说不出口，他就是想看余梊会写些什么。
他的被留在第一张，后面接着是余梊和柳一潾的。
余梊整整写了满满一页，最后一句，“等我有了男朋友第一个告诉你。”
“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你说吧，怎样才能原谅我？”
对方的认错之快差点让她没反应过来，舒灿繁愣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地把同学录往桌里狠狠一塞出了门。
身后的人立马跟了过来。“喂，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岳阳，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隐私啊。”
“你都看完啦？”
“没有。”
“最后有看吗？”
“没有。”
舒灿繁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做了个深呼吸便转身回了教室。
他依旧跟着进来，座位上的她没有抬眼。
一日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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