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折磨人的事，无非是早起和跑早操。
舒灿繁不喜欢冬天，但喜欢厚雪，喜欢裹得像熊一样的人，喜欢远远看着人们说话时的薄雾，喜欢被窝里慵懒的感觉。
没有雪的冬天，冷有什么意义。
每个班跑早操时都有自己的口号，冬天一到一个个别说喊口号，连呼吸都不想呼吸了，手缩进袖子，脖子缩进领子，这种时候舒灿繁觉得特别能理解李贺笔下的“霜重鼓寒声不起”。
位于南方的朝云市很少下大雪，只是冷，湿冷，每年会有那么几天零零散散飘下一些，但仅仅那么几瓣就足够让人尖叫。
“雪！下雪啦！”
“哇！真的是雪！”
原本就不整齐的脚步因为突如其来的雪更乱了，在舒灿繁被踩完两脚后，语文课代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没有其余任何言语暗示，整个队伍完美衔接。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前面的班不知怎么也跟着闹。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那是岳阳他们班，也就是舒灿繁之前在的班，一直以来都是纪律良好成绩优异的班级，此刻却像在和他们比哪个班的分贝更高。
一个班在开头，一个班在结尾，一个班在楼顶，一个班在楼底，一个是公认的学霸班，一个是不被人看好的文科班。
最后，也不知道两个班哪来的默契，你一段我一段地对吼，早操铃声结束的时候刚好背完整首诗。
口号齐了，脚步齐了，人心也齐了。
两个班的班主任站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笑什么。
明明下的是雪，他们却沸腾了。
众人还在激动地伸手去够，雪花太薄，掌心太热，刚一触碰，甚至还没看清它的形状，就化了。舒灿繁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点白色落下。从手到地面的高度，几秒就到了，哪怕是多看几秒，多存在几秒。
风吹面，雪积身。面有情，身无行。
回到教室没什么人，角落里一个女生半趴在桌上。虽然不熟，但她知道她在和男朋友聊天。那个女生平时一直不活跃，总是安安静静的，乖学生的样子，但手机却已经被收上去两次了。他们好像有数不完的话要说。舒灿繁想，大概是把想说的都对一个人说了吧。
现在她是不是在跟他说下雪的事呢？网上说，第一个告诉你下雪的人一定很喜欢你。
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刚刚自己跟岳阳说下雪了的时候，他说“我又不瞎”。
嗯，他不瞎，是她蠢。
槐花开了，梧桐叶也伸展开了。眼保健操铃声才放到一半，学生会检查的人刚走，舒灿繁她们一群人便拿着相机悄悄绕到教学楼后面拍照。
天蓝得像在流动，白色的花一串串飘着，银杏抽着新叶，正午的阳光从树缝透出来洒在梧桐斑驳的树皮上，单车零散地放着。随着铃声结束，教学楼也逐渐骚动起来，她下意识抬头看着顶楼的天台。
他果然在。
她喜欢看远方，从窗户往外，从天台往外，他说这很浪费时间。她用她和他五点二和四点二的视力反驳。
运动会那天自己又说了一遍让他好好注意身体，所以他这是听进去了吗？
如果是，那自己算是也改变了他的习惯吗？就像她的习惯被他改变一样。
那还是高一的时候。
“你今天中午又不睡？”
舒灿繁看看墙上的钟，“不睡了，也没多长时间了。”
“能睡一会是一会。”
“怕睡过头，睡不踏实，”
“没事，我叫你之前你就安心睡。”
“好吧。”声音透过手上的衣料传出来“那就谢谢你啦。”
扣扣。
指节敲在桌上的声音顺着桌面传到手臂再钻进耳朵里，舒灿繁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他的。见她醒了，他转过身，她也把头偏往另一个方向，脸上越来越热。她记得那天自己做了个美梦。
她举起拍立得，对准槐树伸出去的小枝桠一拍，很凌乱的构图，绿叶，红砖，蓝天，白云，半边窗户，还有角落里白色的半个人影。
回教室后大家看各自拍的照片。
“咦灿灿，你只拍了一张？”
她摩挲着口袋里的照片，“还有一张曝光过度，废了。”
那只不过是高一的时候。这才不到一年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一楼有一棵樱花，每年花季只有它最漂亮，一到周末学生拿到手机时总有一群接一群的人围着粉色的树拍照。年年拍樱花，拍了三年，往手机里一年一年地存照片，角度换来换去怎么也拍不腻，照片挑来捡去怎么也删不完。但任花再漂亮，三年以来一次也没结果。
不过那是用来观赏的，本就不会结果。
高二或许是整个高中最美好的一年。
没有刚开学时的紧张拘束，也没有高三那么大的压力。他们很多活动也都是在高二期间办的，比如上学期的八百米接力，比如这次组织的野餐。
因为现在的班级和之前班上的班主任关系比较好，最后两个班干脆选了同一个地方。
“好耶！这样我们就可以同时拥有两个班的老师和同学啦！”
舒灿繁正抱着拉着柳一潾的手激动地说着她对这次野餐的美好想象，迎面走过来的岳阳又开始了他的日常调侃。
“哟，又回娘家来了？怎么这次空这个手就来了？”
“你管我呢，我想来就来。再说了，我哪有空手上来，我这不是把余梊带上来了吗？”
自从和岳阳的关系恢复正常后，虽然是一楼到顶楼，但舒灿繁还是一有空就会上楼来，既因为确实想原班的同学，也因为他。而为了后者显得不那么明显，她一般都是拖着昏昏欲睡的余梊上楼，上楼找的第一个人也往往是柳一潾。
“对了，那你们周末要去菜市场买食材那些吗？”
“我们还没安排这些哎，可能之后再看吧，你要去？”
“看不出来你还会买菜，别到时候连路都找不到。”
舒灿繁佯装生气瞪了岳阳一眼。
余梊假装维护道，“没事，我和她一个组，有我在你们就放心吧，我是不会让她买个菜还把自己搭进……啊痛痛痛！”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舒灿繁拧住小臂上的肉，疼得龇牙咧嘴。
岳阳看着两人淡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然而，真正到了买菜那天，最嫌弃舒灿繁的就是余梊了。
“你就该跟他们去超市买零食而不是来这里一口气想买两斤的干辣椒，调味品都快被你买成主食了。”
“我怎么知道一斤两斤有多少。”
“不知道就让我们来，你好好拎着东西记好价钱就行。”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先去上个厕所等会来找你们。”她把东西递给身边的人，朝着不远处的公厕标识走去。
“我们就在这一块，你别乱跑，等下来找我们集合。”
“知—道—啦—”
舒灿繁本来以为顺着标识过去就是厕所，却没想到还要上楼，等她上完出来准备下楼时眼尖地发现了柳一潾一行人，其中除了一个之外她都认识。
柳一潾后来确实说过她也要来菜市场，倒是没想过会碰上。
舒灿繁瞅了几眼他们手里的东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是可以借鉴的，随后一边说话一边朝周围瞟，“我们班就你们几个吗？”
那个她不认识的人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柳一潾率先开口，“我反正没看到。对了，怎么就你自己，其他人呢？”
“我就来上个洗手间，他们就在楼下。”
话音刚落，余梊的高音就从楼道冒了出来。
“舒灿繁！你怎么消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
舒灿繁准备说他才掉茅坑里了呢，但一看手机确实有好几条消息和未接来电，原来她这一走就走了那么久。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机静音了没看到。”
她确实喜欢把手机静音来着。
平时手机都是上交班主任的，周末拿到后又基本都在手里，所以铃声也没什么必要。
原本两路人马就挤在楼梯口不远处，余梊说话又大声，等舒灿繁他们下楼后，柳一潾转身，发现不远处的岳阳也正看向这边，不知看了多久。她避开视线，却对上身边陆成凐探究的眼神，她快速收回目光，在眼前的菜堆里挑挑拣拣。陆成凐是高二分班后新来班里的，他们并不是特别熟。
野餐地点定在郊外的一个园区，两个班分别包了一张大巴前往。当天天气很好，整车人也都很躁动，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后来干脆开始了大合唱，净是像《巴啦啦小魔仙》《奇迹再现》之类稀奇古怪的歌。
两辆大巴一前一后到达园区门口，还有一段路需要大家走过去。
a班稍晚一些，他们到的时候只能看到前面b班走在后面的几个人的背影。不知是平时来这边玩的人就多还是提前得到的消息，门口零散立着几个摊位，吃的玩的都有，柳一潾看着眼前那堆氢气球愣了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车后的人都按照自己平时的圈子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聊天拍照，柳一潾却走得很快，没一会就赶超了之前看到的那几个背影。在看到前方一个高高飘起的气球时笑了笑，随即又加快了步子。
舒灿繁右肩被拍了一下，她朝左一偏头，果不其然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不过此时那张脸却因为在阳光下走了一段路而微微染了层红晕。
“就知道是你。”
“这么容易就被你猜出来了，没意思。”柳一潾一边嘴上抱怨着，一边伸手在蓝色鲸鱼状气球上弹了一下，气球随即转起了圈。“刚在门口看到的时候就我觉得你会买。”语气像是扳回了一城。
“你难道不觉得很可爱吗？我还没下车就看到了，鼓鼓的特别想让人一把抱住。”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都想去抱一下。”
她想起寒假收假回校时舒灿繁说想抱穿得厚厚的她。
舒灿繁吐了吐舌。
“你之前的同学吗？”身边的朋友问道。
“嗯，之前的同桌。”
“难怪这么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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