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看不过眼的人出声阻拦他:“花楼采花,风雅愉人,郎君何必行莽儿郎事?怜香惜玉,更是美谈,还是快快让这位姑娘起身罢。”
和事佬的和气话反令那男子动作愈加粗鲁,他半边脸上的刀疤随话音震颤:“把青楼妓院换了名字叫成花楼,这些小娘就不是出来卖的了?老子花了钱,没满意!你怜花惜花的,你来替她呀?”
若有所指的话意竟在这凄惨情形下引来一片不低的笑声。
“你你你……粗俗至极!莽夫,果然莽夫!我不跟你对牛弹琴!”那人气个仰倒,原要扶那花娘的手这便抚上了自己的头,借着晕眩的名义,成功把他自己挤到了人堆里,再找不着了。
“救命……救救我……求求你们帮我说说话……”地上花娘的声气越发微弱,她身下的血迹在花月楼织得细密的地毯上翻飞出显眼逆痕。
“哟,真可怜。瞧那小脸白的,可是受苦了。”
“这是让人使手段搓磨了?要下多大力气去捅?啧啧啧,那处都烂了吧?”
“那可就没用了,我就不信妈妈还能发善心救她?”
“别是怀孩子了。做花娘的,何必想不开去怀客人的孩儿,又没人乐意娶她。”
“生了也是下贱命,男做小倌女做妓,一家子凑个整整齐齐还能全乎儿推牌九。说不准还要一道伺候客人呢。”
“要不咱站远点吧?高高兴兴来吃酒结果碰上这事,快回屋,看着就不好惹。”
走廊上站着的人极多,他们堵住了路,又一动都不动,只有说话声一个比一个大。
笑笑看不见这些背对着她的人的神情,她忽然不太想看见。
逐渐有人冒了头,便一个接一个的,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上前拉住了那郎君,将他同花娘隔开。
这一层的看守急匆匆赶来,他没理地上那花娘,反倒先给那郎君赔罪:“这是怎么了?可是我们姑娘得罪了郎君?那便是她该打了。”
花娘呜咽着去够那看守的腿:“小哥,我只是突然来了月事,身上不爽利。我没有不伺候客官,真的……你信我……是真的腹痛难耐。不成的,这样子真不成的,我说了我可以用别的法子……”
“怎么不成了?你躺那不动还累着你了?都说了给你加见红的钱。我像是缺钱的人吗?张腿来钱的生意不做你矫情个什么劲?你不就是要钱吗?我给你钱啊!”那郎君暴跳如雷,喷出的粗气吓得人都离他远远的,“我们做生意的,见红是喜。今儿这日子多好啊,我随手一挑,就碰见这么桩天大喜事,这是要走大运啊!偏这小娘不识趣,唧哼个没完,三推四拒的,这不是平白让人添晦气、触霉头吗?要是误了我的大买卖,你们春江阁里谁担得起这责任?”
“花娘也是姑娘,她毕竟不是个物件。郎君可是贵客,怎能为这什么都不是的人动肝火?她算个什么东西。”看守这话说得颇有见地,配上那张几乎能掬朵花出来的脸,是极能够让人解气的,“这个不愿意,总有人慧眼识英雄的。郎君别跟她计较,仆陪郎君去挑个好的。可不敢耽误了郎君的大买卖啊!”
这话实实在在说到了那郎君心坎里,他丢开那花娘,道了句:“知道就好。我这样有身份的儿郎,能同一小娘争犟个没完?没得跌了身价。还不前头带路?”
到底跟人走了。
“郎君可算发了善心放过你,姑娘快找个地方躲躲,别在他眼前晃悠了。”周围人劝上一阵子,便各自走开了。
余下那花娘哽咽着跟姗姗来迟的管事求情:“今天这事别告诉妈妈成吗?就让我歇一个晚上,起码喝了药再说。明儿舒坦了,我照旧还能出来的,不独五楼,便是大哥你给我安排四楼的客人,我都没二话。只求大哥小哥都别跟上头说,别扣我的月钱,家里闹饥荒,还等着使的。”
管事袖了手,冷眼旁观着:“那怎么还坏规矩?你平日里也不笨,就不会哄哄他?”
“是我糊涂了,想着那客官素来肯照顾我生意,就说了实话,谁知道他就那么生气了。”花娘哭得伤心,把全副身躯缩成一团,窝在小小一方角落,像一只家养惯了的鸽子,再不敢往外飞,只会红着一双眼睛,小鸡啄米似的给管事磕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得了,去养着吧,肯受教就好。”管事从她身边走过,看着地毯唉声叹气,“多好的一块料子,从西域胡商那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弄成这个样子。平常洒点酒还好,血迹最难擦,下了水就不好看了……一天到晚尽给我招麻烦事,来两个小子,把这块给我抬开,去库里拿张新的来。”
管事背手走了,几个看守也拆了地毯下楼。
人潮渐渐散去,笑笑这才挤到了花娘跟前。
她被人从屋里拖出来的时候,身上衣衫便松松垮垮的,听了管事的话又忙捡了还算干净的外裳去擦地,眼下人都走了,那花娘便木着脸打了一个寒颤。
是有些冷的。
她也不是没同伴,只是那些花娘都要陪客。她们皱着眉头、含着眼泪,揪心的模样做不得假。只是同为做不得主的人,便没办法专门抽出空来理会她。也不是不怨,想让她们与她一处站着,起码借个臂膀依靠,可又不是人家害她落到这境地。再说了,谁没有个伤心事,她也未见得次次都赶趟。
她只好抱紧了赤|裸的双臂。总得暖一暖自己,才好抖落开那件沾了血迹的衣裳穿上。
一件带着余温的对襟半臂落到人身上。
面前的小娘子双眼诚挚,上半身只剩了件短襦。
花娘不敢置信,她好半天才抬起手,而后便一点一点,堪称急切的,使劲去触摸衣上温暖,仿佛这样便能积攒下足够的温热,好教她自己也是暖和的。
“你叫笑笑,你怎么不笑?”
“因为你在哭啊。”
笑笑搭了把手,扶她起来:“你认得我?”
“不认识。偷偷去看你们姑娘时,听人说过一嘴。”花娘晃了数下才站稳,更不好意思了,“春江阁人人都想做可字辈的花娘,可辜妈妈一年到头认下的女儿有限。可贞刚来这里,我们就知道她必要占去一个名额的。这样的姑娘又都很傲气,不似我们这些旧人听话,偏还得了最多好处去,连妈妈都很少粗声粗气的对待。大伙难免有些不服气,变着法要瞧她一瞧,看那仙女是几时落凡尘。”
“想想也没意思得很,都是些苦命人,还争得跟乌眼鸡似的。”她抹掉眼泪,拽紧了身上热衫,显是在意非常,“我这样不好,你可是后悔给我这件衣裳了?”
“不悔。”笑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生怕再惹得她哭泣,“绝不后悔。”
“我的囡囡再长几年,也有你这么大了。她要像你一样,做个笑模笑样的女娃才好。”花娘看见那股子拨浪鼓的架势便笑了,她眼含憧憬,“我得养好身子,再攒一点财物,等囡囡她爹在北边打完仗,带了公爹的骸骨和发全的军饷回来,我们就卖了华京的房舍,一齐到我老家去。那里一样有好山好水,牛马肥羊,到时再修一院砖瓦房,我们囡囡许就能养出小娘子这般晶晶亮的葡萄眼珠了。”
从山南出走前,笑笑听阿哥提过,他们阿爹整日在后山练兵是为了去北疆前线增援皇长子的玄虎军。阿哥还说,由南到北的援助,可见漠北战事不急,还有余地让一帮花拳绣腿上赶着去镀金。
自家阿爹的武艺着实不怎么样。至于她们山南的儿郎……可能他们更适合爬山坡唱山歌之类的简单质朴行动。总之,笑笑在这一点上,前所未有的认同沐冠英。
她便极有底气的同那花娘说:“仗就快打完了。”
“小娘子的眼睛真好看。”花娘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没相信,“你别笑话,我不识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讲出这眼珠的清澈美丽。还是那年跟着客官外出一道吃宴席的时候,见识过一回西域的大马驼来的西洲葡萄,跟本地种的很不一样。客人赏了我一把,我只尝了一颗,便觉得那亮晶晶的果肉颜色比桌上的夜光杯琉璃盏还要有光泽。味道却怎么都不记得了。”
这话可真像阿哥爱背的边塞诗啊。笑笑一向不爱听沐冠英说话,此时便有些记不清那诗文所写的事情是好是坏。她便只是疑惑,怎么她们山南边地不常吃到的葡萄,这物阜民丰的华京也有人把它当个稀罕物呢?
葡萄果真那样好吃?有桃子清香?有李子酸甜?
花娘平静下来:“剩下的四颗散了席悄悄带回家。婆婆和囡囡起先都不认得,以为是没养好的母鸡生下的坏鸡子,还大哭了一场。龙眼一般大的葡萄,婆婆只拿唇挨了挨,便都给了囡囡。”
华京来的葡萄,到山南便成了葡萄干,远没有山间随手可摘的桃李滋味好。偶有些囫囵能看的,都送到了阿爹院里。阿哥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笑笑,两人一起摸到书房。他才懒得剥葡萄皮,捡一颗最甜最大的塞到笑笑嘴里,再耍杂技似的往空中扔葡萄,自己张着嘴去够。
“囡囡扑腾到我怀里吃葡萄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花娘笑得温柔,“我剥一颗葡萄喂给她,她吃得眼睛都眯起来,跟小猫儿似的撒娇,还要舔舔我的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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