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春冻已过,杨柳青嫩,正是北京城难得的好气候。
就连北风也改了脾性,再没有呼啸而过的动静,也不再掺杂许多沙土,拂在人面庞更是轻柔的紧,便是一向紧着差事奔波的宫女也忍不住放缓了步子,好叫春风拂去一整冬的疲惫,再加之春日阳光暖融融的洒下来,照得人心底也十分亮堂。
就是再难办、不讨好的差事,这会儿心头一松,竟也十分开阔。也不给自己再添担子,了不得不过是挨一顿骂,进宫后哪一回又少了?掉不了几两肉,再者说了,主子的心意谁能摸清楚,且随她去吧!别辜负好时节才是正理儿。
不知旁边人是否是同样的想法,只见两人始终是同频同步,默契非常。她二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留下来一个隐秘的笑。
眼见着前方就是一个拐角,姿容艳丽的看着前面引领的嬷嬷抛了个眼神,于是两人行进间便愈发慢了。
好不容易拉开一段距离,她终于开口:“这回也不知道能否送出去,已经来往三回了,再拿回去总管恐怕要生恼了。”
虽是这么说,但看她神色并没有多少担心,反而在语气里能听出来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旁边那宫人也是附和:“是啊,明明是才量的尺寸,最是合身不过,我们送过去时万琉哈庶妃总说太过宽大,这件衣裳已然掐了两回腰身了”
“这回再不合身,只怕是要放腰身了。”
“奚佳姐姐说的有道理,万琉哈庶妃初初怀孕,只怕哪哪儿都不适合。眼看着要显孕了,衣物是该闲适些,咱们多跑几趟也没什么。”话里话外是万琉哈庶妃今时不同往日,要多体谅的意思。
“哼!”这样的说法并不足以让奚佳领情,反而平添气愤。只听她从琼鼻里哼出一气儿:“她要显摆怎样不能够,何苦折腾我们来哉!”
另一位雾眉轻拢,小声劝解道:“二月里六阿哥夭折,宫里近月来都不见欢笑声,万岁爷更是许久没有踏足后宫,这节点万琉哈庶妃传出孕喜,一扫之前阴霾,难道不是顶顶好的喜事吗?为着这个,连皇贵妃娘娘都开了金口,要办一场赏花宴热闹热闹,还请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出席呢。”
越说越觉得对,竟点头道:“这么说来万琉哈庶妃看重赏花宴也可以理解,毕竟是赏花宴主角呢。”
却不料这一番说法反而惹了奚佳嗤笑:“这算什么?好妹妹,你只瞧见了眼前的叫嚷,怎么不想想宜妃娘娘已有七月的身孕,待宜妃娘娘生下阿哥,哪有她骄狂的地方?”
那丫头不服,扁扁嘴道:“万琉哈庶妃虽比不过宜妃娘娘,如今也算是很有体面的小主了。”
奚佳往旁送了送托盘:“哪里是她的体面,是她肚子里阿哥、公主的体面。不然,凭她的身份,又哪里用得上这样好的锦缎?”
花软锦可不是庶妃的份例。
又笑道:“自二十年万岁爷大封六宫,妃制已定,如今四妃、六嫔皆已有名号,哪里能添下一个她呀,没见着卫庶妃还在延禧宫静着么。这时摆着主子的谱不是很紧要,但愿能一直摆下去才是正经。”
卫庶妃便是八阿哥生母。
恰恰好正走过永和宫的宫墙,一抬眼便能看到永和宫主殿檐角上的走兽,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便是德妃的寝宫了。
“可见是同命不同运了,德妃娘娘才是乘了大运的!”奚佳语气不乏艳羡。
同样是包衣奴才出身,同样是伺候万岁爷的,德妃乌雅氏却次次先人一步,先是以贵妃使女得了皇帝宠|幸|产|子,又在主位多悬的情况下强势封嫔占位,而后宠爱不减,等大封六宫时晋为妃位也水到渠成,惊呆了后宫诸人眼球。
可见受宠、怀有龙嗣也得抓紧时间,不然像卫氏、万琉哈氏,便是册了贵人、常在又如何,不是主位依然不能抚养亲生孩子。就是再想往上爬,也得上面能空出缺儿来。
那宫女眨巴眨巴双眼:“奚佳姐姐这回说错了,德妃娘娘尚有不能与人道的心酸,但宜妃娘娘却是顺遂圆满,更得万岁爷眷顾。”
奚佳不可置信道:“好丫头,我竟不知你还有如此大的志向。这满宫里,谁又能与宜妃娘娘比着圆满呢。”
许是眼界狭小,在她们这些人心里,宜妃娘娘可比皇贵妃娘娘幸福多了。
比子女——宜妃娘娘儿女双全,现今肚子里还揣了一个,皇贵妃娘娘虽有一个四阿哥傍身,却终究只是养子,更何况,亲额娘德妃还喘着气呢。
比宠爱——皇贵妃娘娘是万岁爷亲表妹,除却男女之情还有孝康章皇后的面子在;但宜妃娘娘自入宫以来便是宠冠六宫,甚至于隐隐压过皇贵妃一头,封妃位次只低于生下皇长子的惠妃。
比权力——皇贵妃娘娘手掌六宫大权,宜妃娘娘只做有钱有闲的富贵娘娘,内务府却丝毫不敢怠慢。
更不要说太皇太后对皇贵妃娘娘略有不满,然而五阿哥养在太后娘娘身边,太后与太皇太后同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本就是嫡嫡亲的姑侄孙,宜妃娘娘闲暇常去慈宁宫陪伴两宫。见面两分情,自然天平不等这等隐秘之情了。
两人相视而笑。
然而待回转过去,但见嬷嬷已然板着脸肃立,张口便是训斥:“竟是连路也不会走了么!这么磨蹭下去便不必回去复命了,且先去寻了云嬷嬷学好规矩才是正理。”
云嬷嬷是负责教授每年小选宫女规矩的嬷嬷,只说是耽搁功夫,却丝毫不提二人言语里的逾越,可见是万琉哈庶妃近日来的张狂,不得人心,大家心里多少都憋了口气儿。
这二人听了再不敢托大怠慢,低着头像个鹌鹑似的端着托盘、拖着步子不情不愿的跟嬷嬷向景阳宫走去。
且不说景阳宫里戴佳庶妃如何不愿,嬷嬷如何劝解,只说到了赏花宴正日里,御花园上下装点一新,百花盛放,争奇斗艳,却仍旧比不过盛装出席的六宫嫔妃。
“惠妃娘娘、荣妃娘娘到——”
闻听公公通禀,原三两聚集的后妃们都跟在德妃身后行礼。
“给惠妃娘娘、荣妃娘娘请安。”
原是惠、荣二人并行,惠妃却紧换了步频,先荣妃一步入内,只见她环顾四周,笑道:“本宫想着自己已是惫懒,一路上生怕误了时辰,没成想宜妃更甚,竟这会儿也没到。”
德妃一贯圆融,只听她道:“宜妃姐姐身子重,路上稳妥些也是应该的。”
“诸位妹妹免礼,皇贵妃娘娘心慈举办赏花宴,瞧瞧这满园春色,妹妹们少些拘束,莫要辜负娘娘一片苦心才是。”荣妃在一旁打圆场,开口却是另一番话:“宜妃正是要紧时候,临行不凑手也是有的,说不准已然向皇贵妃娘娘告过假了。”
“咱们宜妃娘娘如今娇贵的紧,竟把咱们这些人都比下去了。刚才本宫听着你声弱些——”
“惠妃姐姐说我什么呢?”却不等她说完,又闻得一句娇问。
众人转身,却见太后一行,皇贵妃与宜妃分伴左右,正笑吟吟的看着里面场景。
众人如何行礼、免礼、落座不提。
本该就此揭过的一问,却被钮祜禄贵妃提及。
“臣妾来的不巧,只先太后娘娘一步罢了,刚好就听惠妃担心宜妃不能来或是来晚了得罪皇贵妃娘娘。”
只听宜妃笑嗔道:“这宫里谁不知道臣妾最是爱热闹的,惠妃姐姐这是笑话臣妾呢。”
皇贵妃高位端坐,笑意温婉,不轻不重的:“现今当然是宜妃身子要紧,不过是一场宴会,哪里有皇|嗣身体重要,惠妃,你说是不是?”
惠妃欠身道:“娘娘说得很是,只有宫妃的身子康健了,阿哥公主才能有个好身体。贵妃娘娘少听一句,方才臣妾瞧着德妃面色不佳,正问她呢,便是再伤怀,也不能不顾忌自己身体,不然六阿哥也走的不安心。”
除却上面几位娘娘,贵人、庶妃一流头更低了,一水的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去了,根本不敢大喘气。
这背刺的,没法说了。
钮祜禄贵妃好险没笑出声,宜妃却是连连用了两筷子菜才将笑意咽下去。
看头上的几位娘娘,除过不得宠没有生育的,再除了贵妃和宜妃,其余的哪一位没折损过子嗣。
这话说完连一向交好的荣妃都偏头不想搭理她了。在宜妃进宫前,荣妃算是头等宠妃,在少年天子的心里绝对有一席之地,他们六个孩子,如今却只有二公主和三阿哥养成了,实在戳心。
皇贵妃是身子弱,勉强产下公主,甚至没养到满月。
更别提德妃的六阿哥刚刚夭折,本就够伤心了,却还要被惠妃拉出来给伤口上撒盐。
太后便像个菩萨,只听笑音,其余的机锋一概不管,然听了惠妃的话语,竟招手唤乌雅氏近前,细细察看她面色,关切道:“瞧这脸白的,也瘦了。哀家知道你是伤心小六不在,只是到底母子缘浅,你也该放下才是,若日日自苦,教他如何再托生好人家呢?若是哪里不舒服,只管回了皇贵妃,该用药用药,该将养将养。”
“多保养自身,你膝下还有阿哥公主。”这便是孩子养在太后跟前的好处了,瞧在五公主的面子上,德妃总能多得几声关怀,纵是没有阿哥傍身,永和宫也无人赶轻视。
德妃现在膝下的阿哥公主,自满月后就没跟着她。一个养在承乾宫皇贵妃处,一个养在宁寿宫太后处。
话音方落,皇贵妃手里握着的帕子便是一紧。荣妃也顾不得伤情,忙撑起精神看戏。
这是要皇贵妃把四阿哥还回去?
德妃眼神一亮,屈膝行了一礼:“多谢娘娘提点,臣妾明白,定将好好保养自身。”
她神色哀婉,却偏偏做出个笑模样,更惹人怜惜。即便皇贵妃心底腻烦,也不得不出声表达慰问。
笑话,再由她两说下去,四阿哥下回休假就得回永和宫了。
果然再没听见太后言语。
荣妃便借着保养话题与太后聊开,底下妃嫔也不再拘束。正自得其乐间,却听宜妃宫女惊呼:“娘娘,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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