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雷城的雷期又到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天穹布满乌沉的云,银龙一般的闪电在云层中穿梭,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雷炸响。
只打雷,不下雨,这是荒雷城的常态,一年中有八个月是雷期。
三百年前荒雷城还不打雷,虽然是在人界的边境地带,但因地广物博,所以居住在这里的人也很多,只是后来不知道是哪方神圣劈碎了人界边境的雷钟,这才使得荒雷城常年惊雷不断,居住的人逐渐搬走,人烟越来越稀少。
靠近边境一带更是荒凉,只偶有几座客栈酒楼招待过境之人。
不过最近荒雷城又热闹起来。
有流言传出,荒雷城边境的万器山谷有异动,夜间华彩漫天,原本被雷云笼罩的山谷也像是覆上一层光罩似的,是神兵问情突然现世造成的现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六界之中无人不知,这问情曾是宴星稚的随身武器,毁灭性惊天动地,千年前宴星稚殒落之后便下落不明,如今突然有了消息,各路修仙大族当即坐不住了。
众多颇负盛名的仙门皆领着子弟前往荒雷城赶至边境地带,随处可见的灵兽和架势气派的仙车,天上飞的地上走的,熙熙攘攘形成绚丽的画卷,生怕慢一步让别人抢了先。
“真是难得的热闹场面,有几百年不曾见过了。”酒楼里的老板娘捧着一碗面,路过门的时候往外看了一眼,忍不住停下来感叹。
刚说完,目光从外面收回,就看见酒楼门口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长发结成辫子垂在脑后,额前的碎发隐隐约约挡住了她的眼睛,可顾盼间却透出股灵动清澈,如蒙尘的明珠。
老板娘心中升起一种惊艳的感觉,还没等招呼,就见小姑娘眼睛突然瞪圆了双眼,凶巴巴地紧盯着她手里的面,像是几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老板娘又往天上看了一眼,心说奇怪,这大白天的怎么还有饿死鬼找上门?
荀左从后头跟上来,捧着硬邦邦的干粮对宴星稚道:“少主,咱们还有点余粮呢,走到万器山谷足够了,用不着吃这些酒肉俗物。”
宴星稚还是盯着面,满鼻子的香气引诱着她,让她再也挪不动脚步。这半个月来他们一直在赶路,平时不是睡在路边的草垛里,就是睡山洞,吃的全是干巴巴的馍馍和粗粮。
这是人过的日子?
她可是只老虎啊!只吃肉的!
一路走来快饿成纸老虎了,望着她的坐骑老黑牛时都会眼冒绿光。
荀左又开始用老话劝道:“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
宴星稚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死老头,别逼我揍你。”
荀左默默闭上嘴,而后往身上摸了摸,摸不出半个铜板,发愁。
这上哪去给少主整面吃啊?
那酒楼老板娘见这几人杵在门口不动,问道:“各位可要进店吃饭?若是不吃莫挡在门口阻我生意。”
宴星稚立马往里走,心想虽然我现在在人界寸步难行,吃碗面都困难,但这只是暂时的,待我恢复神力,这天上天下自然有的是人排着队给我送面吃!
如此自我宽慰了一番,她心里好受多了,露出得意的笑容,喊道:“给我们一人上一碗面。”
荀左几人往宴星稚的左右手一坐,立即局促起来,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少主,咱们没银子啊,在人界没银子是买不了东西的。”
宴星稚大手一挥:“不用你操心,吃就是了。”
“少主威武。”几人齐齐赞道。
须臾几碗面被端上桌,一行人在路上啃干粮,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什么话也不说只埋头吃起来,酒楼中喧闹嬉笑,唯有他们这一桌安安静静,全都认真吃面。
将一碗面吃尽,宴星稚总算是饱了,她抬手叫住从旁边送菜而过的老板娘,端起架子道:“本君乃是千年前凭一己之力斩破万魔窟的宴星稚,看到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了么?都是奔着我的神器问情去的。如今本君刚复生,手中没有凡人的银钱,这面先赊着,日后等我一统三界,再来结你这面钱。”
老板娘见鬼似的看她一眼:“我倒是不缺这几碗面钱,白送你也无妨,倒不必打着那位的名号招摇撞骗。”
宴星稚自动忽略她的后半句,点头道:“行,那账就先记着。”
老板娘端着盘子离去,荀左几人立即凑过来,先是将宴星稚好一顿夸,最后才道:“少主,下次还是假冒别人吧。”
“为何?”宴星稚不爽道:“是那白虎神君的不够响亮?”
“不是不是,只是那位当年捅破万魔窟,致使封印九万年的魔族重归六界,被视为天下的罪人,若是在人界顶着她的名号招摇,恐怕会遭……”荀左停了停,想了个合适的词:“毒打。”
宴星稚:“……”
吃饱喝足,继续上路。
几人从面馆中出来时,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落,风也变得凉爽,外头人来人往,如同繁华闹市,都是急冲冲奔着万器山谷而去的。
她目光眺望至远方连成一片的山谷,天穹乌云密布,只有山谷之上那一片天是蓝的,隐隐泛着朦胧的光,极为绚丽。
人间之地,少有这般这般奇幻美景。
然而刚走几步路,忽而一柄利刃从她的侧面疾速飞来,宴星稚不闪不躲,下意识抬手一挡,却觉得手臂一痛,右手竟直接被利刃斩断,同那短刀一同掉落在地上。
“少主!”荀左惊呼一声。
宴星稚也有些懵。
就见她的断肢处却没有流血,而是白白的一片,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在片刻间长出完整的手,复原方才的样子。
落在地上的断手也化作一团白泥,极快地融入大地之中不见踪影。
周遭人见到这一场面,顿时炸开了锅,哗然一片,议论声交织,传进宴星稚的耳朵里。
“那是什么?!”
“是雪元灵土吧!捏成人躯有无穷的再生之能,看着有点像啊。”
“天哪,竟然能在这里瞧见雪元灵土……”
过路行人立即被这变故吸引而来,将目光聚焦在宴星稚的身上,逐渐围上一层又一层的人。
雪元灵土在人界是相当罕见的宝贝,每次出现都会引起大乱,如今出现在这里,就好像是肉块掉进了饿狗窝,立即就被盯上了,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很有可能群起攻之抢夺灵土,
荀左脸色大变,挡在宴星稚的身前,手中的拐杖泛起微光,低声喝道:“快带少主离开!”
先前飞来的利刃被收回,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走出来,盯着宴星稚时满目贪婪:“雪元灵土,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那股味儿。”
“他娘的。”宴星稚骂了一句,抬起胳膊闻了闻:“我身上有味儿?”
荀左见她误会了,就赶忙道:“雪元灵土原是生长在仙山夜昙之下的,所以会有一股昙花的味道,但是寻常人是闻不到的,只有一种专门被训练出来的人,才能够闻到这种味道。”
说着他压低声音,“少主你快走,这里老奴挡着。”
宴星稚朝周围望了一眼,心知这种情况想脱身根本不可能。
虽说她现在的神力恢复得微乎其微,但这副身体的再生能力却是极厉害的,单凭这一点就足够对付这些凡人了。
毕竟,打架她是最拿手的。
正好也可以试一下这副身体的承伤能力。
宴星稚拂开荀左,极有气势道:“让开,今儿就让你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上三界的顶级战力。”
荀左要阻拦,却见她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奔跑起来,直直地冲着对面的黑袍男人而去,猛地跃至半空中,横腿踢向男人的头。
这种速度让男人不屑一笑,抬手便是一刀,轻而易举就将宴星稚的右小腿削断!
然而断肢刚落在地上,宴星稚的右腿就极快地再生,比方才的速度还要快上很多,眨眼间一个完整的小腿又长出来,狠狠踢在男人的侧脸上。
只听“砰”一声脆响,那看似轻盈的一脚竟让男人脑袋瞬间疼痛到发懵,好似一块巨石砸过来一般,他耳朵当即嗡鸣不止,整个人都站不稳朝旁边倒去。
宴星稚在空中翻了个身,左脚后跟顺势撞上男人的脸,一个快而简单的动作,等她落在地上的时候,男人整个就飞了出去,在地上翻好几个滚,停下时张口“噗”地一声吐了口血沫,其中夹杂着断裂的牙。
周围一片哗然,没想到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被十几岁的姑娘两脚踢翻了,还踢掉了牙,议论声变得吵杂。
宴星稚倒没什么得意的,只觉得这凡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弱,太不禁打。
黑袍男人丢了大面子,却也不敢再轻敌,赶忙爬起来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铃铛,长长的手柄雕刻着繁琐古朴的花纹坠着黄色的流苏,他握着手柄嘴里念念有词,随后一摇。
浑厚的铃声传来,宴星稚当即心跳猛地一震,好似有一种力量将她的魂魄往外拉扯,浑身的力气迅速流失,眨眼功夫连站都费劲,双膝一弯险些跪倒在地。
糟了!
这个铃铛极有可能是引魂灵器,她的神魂与这身体的融合本就费劲,只要有一点对魂魄干扰的东西,就能将她的魂魄扯出身体。
宴星稚忙沉一口气,想要稳住神魂,那男子却趁她魂魄不稳之时猛地冲上来,手中的利刃眨眼便飞至她面前。
“少主——!”荀左大喊一声,扑身上去扶住宴星稚,挡在她身前,刃尖在他背后重重划下一刀,荀左露出痛苦的神色,转身将男人死死抱住,嘶声道:“快带少主走!”
宴星稚愣愣地看见鲜红的血珠从刀刃上甩了出来,还有些溅在她的脸颊上,炽热滚烫。
后面几个人一拥上前,拽着宴星稚的两胳膊就往后拉。
黑袍男人再下一刀,捅在荀左的后背上,他登时咳出一大口血喷在男人的黑袍上,却仍不松手,只重复喊着:“快走,快走——!”
宴星稚刚被拖着走了几步,四周的人却将包围圈堵严实,并不让路。
雪元灵土难得出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谁又愿意白白放走呢?
几道无形的气波不知从何处打来,护着宴星稚的几人当下被掀翻在地,没了力道支撑后她摇摇欲坠,转头看去时,看见荀左背后全是鲜血,被重重地推到,黑袍男人手持铃铛朝她走来。
一股怒火冲破胸膛,宴星稚爆发出的力量让她握紧拳头朝男人冲去。
黑袍人见状吓一跳,方才那两脚踢得他现在还是剧痛难耐,立马又摇了两下铃。
“叮——”
铃声响,宴星稚双眼一花,整个躯体都失去力气跪坐在地,只感觉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魂魄被巨大的力量拉扯,随时就要脱离躯体。
危急时刻,空中忽而疾速飞来一柄短弯刀,如月牙一般旋出一个弧度,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撞上黑袍人手中的铃铛,刀尖勾着黄色流苏将铃铛整个卷着飞走。
众人目光随着月牙弯刀而去,就见它旋至一棵树旁,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
是一个身着暗金色衣袍的少年,正盘着一条腿坐在的枯树上。
他墨发轻摆,袍摆边绣出精致图样,抱着的双臂中斜插着一柄长剑,赤红的剑穗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银铃铛,被风吹的打着晃,铃铛轻响。
眉眼浓黑面皮白皙,模样相当俊美,像是哪个世家望族跑出来的小少爷。
他看着手中的铃铛,眉毛轻挑,声音清朗好听:“怎么这般热闹?”
“臭小子,莫要多管闲事。”黑袍人危险地眯起双眼,盯着他。
少年将手中的短刀别至后腰,哼笑一声:“我可不是来管闲事的,听说这里有宝贝,我来看看。”
那黑袍男子就指着他,粗声粗气地凶道:“你是什么人?老子的事你也敢掺一脚,当心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人,报上自己的大名:“牧风眠。”
宴星稚费力地抬头,恍惚中看见少年环佩如水襟如月,唇线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些许不羁之色。
眉眼竟真的有几分与记忆中的那个乖张不驯的赤发少年重合。
“牧风眠……”宴星稚从唇齿中挤出声音,继而双眼一黑,意识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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