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
男子平静地看着沈钰,沈钰似在思考男子的问话,呆立了半响才回:“不对呀,这招明明是我爹教我的,而且我娘也不会武功呀,但是你又知道我姓沈,你你怎么会认识呢?”
男子一愣,冷笑一声:“那便难怪了,你爹自己就是个半吊子,想必从你娘那里依样画葫芦学来教你,教成这样才正常。”
沈钰冷哼一声:“你胡扯,我爹可厉害!我娘才不会武功,还天天拧我耳朵不准练武,你怎么知道我娘会这招?又怎么认出了我?”
男子听到这话,脸色变得古怪,似在憋笑,又干咳了两声道:“我怎么知道因为你娘这招便是在我头上练出来的这天下只有她一个人用这招,现在突然冒出个女娃娃,我自然知道你是她的子嗣。”
沈钰大惊:“你不会是我娘的什么老相好吧!这话本段子我可看得多了!你看着又年轻又俊朗,我娘好这口?”
男子没管她的胡言乱语,把衣袖一拂,正色道:“你的外公于我有大恩,没想到在这碰见你,方才是我出言不逊冒犯了,给你赔罪。”说着又作了一揖。
沈钰又好奇问道:“那你是谁呀,怎么认得我娘?”
男子道:“在下姓柳名岱,少时做过你外公的贴身护卫,也跟随你外公修习武艺。往年你娘唤我师弟,你便叫我柳叔吧,多有得罪,原谅则个。”
可沈大小姐早就把刚才的恩怨抛到九霄云外,睁大眼睛又问道:“你方才用真气弹开了我的刀,我只在家里老辈那见过以气御体呢,你这么年轻就入了求道啦!真厉害呀!”
柳岱摆了摆手,似乎不值一提,又道:“方才毁了你的刀,我回头挑一把神兵赔给你,决不食言。”
沈钰把头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哎呀不碍事不碍事!”又把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柳叔,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教我一招半式呀,家里教的我早就学会了,厉害的招式又说我太小,根本不让我看!”
柳岱轻轻一笑:“你沈家地库绝学无数,何须我来教你,练不了自然是因为你年纪轻轻筋骨不牢。”
沈钰一愣:“咦,你怎么知道我家有地库?”
柳岱哑然道:“这因为我去偷过。”
沈钰倒吸一口凉气:“啊!你胆子这么大!”
柳岱哈哈大笑:“不然你道我为何被你外公逐出家门?”
沈钰愕然。
柳岱接着说:“不过既然你提了出来,我就教你一招。这招本是你娘张家家传,外人不得见,你外公当年教给了我,今日我授予你,也不算外传。方才我见你脚步虚浮,应该未曾修习过。”
沈钰大喜,没想到今日还有意外收获!“什么招式?厉害么!”
柳岱伸手进袍里一摸,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佩放在面前,凝神催动内力笼罩玉佩。不多时玉佩边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沈钰认得这东西名叫“蚀玉”,武学高深者可将内力探入,在内部刻之经脉真气流动法门,用以存储顶级武学的推演之道,非常少见。家中地库有不少绝学都用蚀玉所记载,今天倒是第一次看见现场演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柳岱将玉佩递给沈钰,说到:“此术名为逐月行,是一等一的轻身功夫,练至大成可至瞬身移步,缩地成寸,甚至摸到空间之力的门槛,不过我在你娘张家也没见过这个境地,练至大成的都没几个,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沈钰一脸紧张的结果玉佩,小心翼翼揣入怀中,心想着这等招式不是自己一朝一夕能练成,回头进了京得找个僻静地儿好好琢磨。
正想着,两人隐约听见后院儿里响起气若游丝的低吟声,沈钰赶紧推门去看。
好家伙!只见后院的房梁已经塌了一半,好一片狼藉。那少年小吏躺在坍塌的灶台前,身上横着一根椽木。想来是这驿馆年久失修,被刚才真气纷扰震塌,正好砸着这小吏。
沈钰见这小少年已口吐鲜血,两眼翻白,只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赶紧把椽木搬开,急得不行:“都怪咱们瞎动手,这可咋办!柳叔,能救他吗?”
柳岱跟进来,搭手摸了下脉,说:“怕是內腑已被砸烂,肋骨也断了不少,根骨又弱,难救。”
沈钰一听这话又快哭了:“这可咋办,他是被咱俩误伤而死,真是大罪过!”
柳岱看着沈钰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感叹:“这娃即是个武痴,还是个菩萨心肠,真是和她一模一样,从那种大世家出身没沾染恶臭,倒也难得。”
柳岱本是个冰冷的性子,不在乎一个小吏的生死,但也不愿见故人之子这个模样,只好安慰:“我以真气渡之试试看,你扶他靠墙,要小心。”
沈钰赶紧听从,把小少年从狼藉里抬出来,靠在贴墙的草垛上。
柳岱先点了几下少年肩头的经脉,然后伸手抚住少年额头,一阵寒气从手掌爆开萦绕四周,身上长袍咧咧作响。
沈钰打了个寒颤:“叔!这是什么章法?”
柳岱答道:“这小孩儿内里出血太过严重,我要先封住他的全身经脉,否则来不及渡完真气就得翘尾巴。”
沈钰似懂非懂,噢了一声。
柳岱又伸手抵住少年胸口,催动内力缓缓从手心涌出,温润少年内腑。直至一柱香的功夫才收手。
沈钰紧张地问:“叔,他活了吗?”
柳岱擦了擦手道:“搁一会儿看能不能醒过来,能醒就能活。不过尽人事听天命,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沈钰一下子又低落下来,现在眼看要到京城却出了这档子事,小少年现在生死未卜,自己作为始作俑者必不能一走了之,就算他不能醒来,也应该好好安葬,找找有无亲人,来日多多拜祭以赎罪孽。
想到此处,沈钰便对柳岱说:“叔,你在此歇脚想必也有事在身,我留下来等他醒,你自去忙。”
柳岱想:“这里虽是官道,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歹是故人之子,万一有个长短,这娃三脚猫功夫可没用处。”
于是摆了摆手,也留了下来。
沈钰在小少年身边坐下,端详着他,这娃干瘦如柴,小脸倒是挺清秀,眉宇稍粗,平添一丝英气。脑后扎了个小短辫,皮肤虽粗糙却也算白皙。
“真秀气。”沈钰心里总结道。
没想到这一等直到日薄西山,柳岱都快把驿馆里的酒喝完了,少年才悠悠转醒,一睁眼便是沈钰欣喜的小脸凑上来。
“这是……”
沈钰轻声细语地解释了一番原委,又倒了一碗水给少年喝下,郑重地向少年道了歉。
没想到少年一点没在意身上的伤,只是怔怔的看着一片狼藉的驿馆,竟然留下两行热泪,又咬牙伸手用袖子擦去。
“哎呀你别哭呀……不要乱动呀!”沈钰急得不行。
少年小吏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平静下来,说到:“两位都是身在云上的大人物,虽然有波及到馆内,但小子是草芥一样的人,承蒙二位搭救之恩,大恩不言谢!”说着挣扎着就要下拜。
柳岱本在外面喝酒,听到这话却眼中一亮,这小子只有十五六的年纪,说话却如此有分寸,明明是自己二人的不是,这小孩儿心中必有怨愤,话语却毫无怪罪,只有感激之意,进退有度看得清形式,
沈钰急忙说:“你这说的哪里的话,都是我们的过错才连累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何这么小就做了公人?”
少年道:“小人姓方,没大名,我父亲本是这里的馆吏,年初病逝了。小人年幼无亲属,官府看小人无依无靠,管营老爷发了善心,特准我在这承了父业,赚点糊口银子。”
沈钰听这话心中惭愧至极,略加思忖说道:“我来自太行沈家,也许你曾听过我家名号,都怪我害你这样的境地,不如你随我一起回太行山,我向家中长辈禀明情况,给你谋个好出身。”
少年心中惊雷炸起,自己与这样的大世家如两个世界的存在,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世家与平民的沟壑是几辈子都填不平的,他太知道这个邀请的意义了,自己从此抱上了太行沈家这颗苍天大树,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分!
少年也不顾身上剧痛,倒头边拜:“沈小姐恩重如山,百死难报!”
沈钰心中稍安,笑着说:“那你歇会儿,一会儿收好东西,和我一起进京,咱们办完事儿就回家!”
沈钰当然不知道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只是千百年后,茶馆酒肆的说书人每每说起这段波澜壮阔的百年史诗,各色人物粉墨登场的江湖浮沉,都是从这个微不足道的邀请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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