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注定不是太平的一天,吴咏刚到田里劳作不久,便听到朱里典在地头喊他。
“吴咏,你家来了客人,你祖母让你回去待客,快随我一起回去,家里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数天过去,吴咏种下的种子都已经发芽了,这时正与杨冀等人说着话,听到朱里典的喊话,急忙跟杨冀告辞。
不多时,吴咏跟朱里典一起来到自家门口,此时正有不少乡亲围在他家大门口向院中看去,这让他心中更加疑惑。
回来的路上他就问了朱里典发生了什么事,但朱里典一直不愿多说,只是让他赶紧回家。
围观的乡亲们看到吴咏回来,纷纷转身让路,有人更是朝院中喊道:“吴咏回来了!”
吴咏一边朝他们点头,一边快步走到院内,就见母亲郭氏正在给院中的一群孩子分蒸馍吃,不少已经拿到蒸馍的孩子,立刻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来。
吴咏先是楞了一下,这群孩子他一个都不认识。
这时郭氏也发现了吴咏,笑着解释道:“这些孩子都是姓吴,算是咱们九族内的亲戚。堂屋中还有客人在等着呢,你快些进去。”
吴咏点点头,跟朱里典一起走进内院,发现堂屋门口也站了不少人,有男有女,不过吴咏却一个都不认不出,但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面黄肌瘦。
此时这群人也发现吴咏的到来,便自发让开一条路来,甚至在吴咏看过来时,都是笑着对他点头。
吴咏跨进堂屋,便见屋内坐在不少人,有乡三老有得公,叔父卓文宣,祖母任氏。
老夫人见到吴咏,便将他招到身边坐下。那边朱里典也在卓文宣身边寻个位置坐下。
众人落座之后,有德公也没有什么避讳,直接开口说道:“既然吴咏回来了,老夫就开门见山,直话直说吧!老夫今日前来,是为了借粮一事。”
吴咏一愣,随后发现包括祖母在内的众人,都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这让他更有点摸不着头脑。
也就在这时,老夫人开口了,只听她叹息道:“都是亲戚,谈什么借不借的,往年我们家收成不景气,也帮不了自家人。今年多亏我这孙儿突然开窍,家里多了些收入。若是大家不嫌弃,今日离开时,每家各带一斗黍米回去,要是不够,到时再来我家取。”
有得公听后肃然起敬,“有弟妹这句话,老夫这次厚着脸皮来,算是值了。老夫在此先替这些族人谢谢您了,待会我就让外面那些小辈过来给您磕头。”
老夫人摆摆手,苦笑道“我年纪大了,可经不住折腾,这些虚礼就免了吧。真要有心,以后多帮衬些我这孙儿,老婆子就谢天谢地了。”
有得公立刻就朝门外喊道:“你们都听到了?今日吃了吴咏家的粮,以后谁若做出对不起吴咏的事来,可别怪我这个乡三老不讲情面,轻则逐出乡里,重则送到官府治罪。”
聚在堂屋门口的众人,听到有得公的问话,立刻就嚷嚷起来。
“我等可以起誓,今后如若做出有害于吴咏家的事来,天地弃之,神人不佑!”
听到这等誓言以后,老夫人的脸色开始柔和起来。
“你们这样做,倒是显得我老婆子的不是了。这样吧,你们回去之后,与家人商议一下,若是有人愿意来学这麻馓和麻花的做法,尽管来找吴咏母亲便是。”
众人听后,大喜过望,他们可是这麻馓和麻花现在有多受欢迎。
如今其他的太虚面食在乡里都传开了,各家各户都会做那么几样。唯独这麻馓和麻花成为复望里的专属,每日前来购买的人络绎不绝。
还有不少商人每日守在复望里门口大量收购,以便转卖到其他地方,据说这么一买一卖,就是两三倍的利润。听闻有一个商人将这两样吃食卖到洛阳,整整赚了十倍的差价!
因此不少人想学,却没有门路。如今老夫人给他们开了一个口子,怎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
学会这个,还借什么粮啊!每日坐在家里数钱就行!
有得公一行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来时两手空空,走时却满足而归。郭氏不仅给大人们准备了一斗黍米,还给每个孩子准备了一个竹篮,里面放了两扎馓子和七八个麻花,几乎掏空了吴家的存货。
朱里典和卓文宣跟吴咏一样,都在旁观,没有插话。也只是在他们走时,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等他们走后,卓文宣才有些犹豫地向老夫人开口问道:“伯母,这次做得是不是有些过了?给他们黍米就行,何必再传他们麻花和麻馓做法,要知道乡亲们都等着这两种吃食赚钱呢!”
“你们都是这么想?”老夫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我倒是觉得叔母的做法很对,”朱里典提出不同的意见,接着他叹息道:“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咱们现在是遭到很多人的眼红,最近有不少人找到我,希望我将这两种吃食的做法传出去,若是我们一直不传授,恐怕我复望里不久的将来会有血光之灾啊!”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这个里典还算合格。今日之后,估计会有更多的人寻着借粮的理由来学这麻馓和麻花的做法,到时教他们便是。”老夫人欣慰地笑笑,接着对吴咏说道:“乖孙,你今后一定要记住,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该舍弃时就要舍弃,不可强留,否则对自身没有一点益处。”
“我知道了,祖母。”吴咏点头应答。
老夫人站起身来,“你们聊吧,我有些乏了,到东屋躺一会。”
众人急忙起身相送,老夫人摆摆手示意不用管她。
等老夫人走后,吴咏有些疑惑地问道:“两位叔父,刚才祖母说今日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借粮,这是何意?”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卓文宣叹息道:“三月,冬穀或尽,而椹麦未熟。每年这个时节,不少百姓家都是十瓮九空,往往要靠借粮来才能度过这段青黄不接时光。”
吴咏这时也想到后世小时候的一段不堪的记忆来。
那时他家很穷,每年麦子快要黄了的时候,家里就断了粮。米缸是空的,面缸也是空的,一日三餐只能吃土豆,煮土豆、蒸土豆,餐餐土豆,吃得人放个屁,都带着浓浓的土豆味儿。
但总是吃土豆,人肯定是受不了的,只能到处去借粮。
那时虽然很穷,但乡风淳朴,大家都会守望相助,谁家有余粮,都会分与别家一些,使人温暖,令人怀想。
想到这,吴咏就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借粮了,都是被生活逼得没办法了,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若是真有很多人来借粮,到时咱们该怎么办?”
卓文宣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开口说:“崔寔的《四民月令》有云:顺阳布德,振赡匮乏,务先九族,自亲者始。无或蕴财,忍人之穷;无或利名,罄家继富;度入为出,处厥中焉。”
接着,他担心吴咏听不明白,又解释道:“这说的就是三月青黄不接,要赈济自己的亲族。而那些只顾自己积聚产业,对别人的窘迫无动于衷,袖手旁观的人,或者那些沽名钓誉,矫揉造作,将财产倾囊相授,自己家人的衣食却难以为继,以致陷入家贫养薄的境地的人,都是不足取。”
吴咏一愣,有些犹豫地问道:“赈济九族,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卓文宣立刻沉着脸教训道:“都是自家亲族,怎可言其多!难道要看他们饿死不成!”
这时吴咏才反应过来,时下的九族仅限于父宗,包括上自高祖下至玄孙的九代直系亲属。
他看过一个史料,说是唐、宋以后,九族古文说在国家法律中获得正式确认,其中明、清两代的律令规定,九族专指父宗。
直到近代才有九族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的说法,说是这样才满足了封建统治者利用血缘姻亲关系实现对本阶级及整个社会最大限度控制的需要。
见吴咏不说话,卓文宣以为他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于是语气缓和道:“个人与乡里宗族不可分割,仕宦之途在乡里,进身之途在操行。你不要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而舍弃了名望,这才是你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接着他又对吴咏解释道:“你以为乡三老有得公为什么带亲族来找你家借粮,还不是为你传名,让你以后的仕途更通达一些。”
吴咏这才恍然,他真是误会有得公了,以为他是来趁火打劫呢,没想到却是来帮自己。时下没有科举一说,官吏都是通过举孝廉选拔,如何才能被举荐,那就是在乡里有一定的名望。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后世《颜氏家训》中两段记录。
《颜氏家训·治家篇》中有这样一段话:“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饷馈,僮仆减损,施惠然诺,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此亦为家之巨蠹矣。”
《颜氏家训·止足篇》记载:“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顷,室堂才避风雨,车马仅代杖策,蓄财数万,以拟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义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由此看来,对于宗族、宾客、乡党的振赡在世人的眼中已经成为一个获取名望的渠道。
时下乡里社会结构单一,人际关系密切,为了实现对周边社会的影响和控制,人们通常对自身的声望颇为关注。
对于实施赈济者而言,将所得钱财散于九族之中,固然在经济上蒙受了损失,却可获致良好的声誉。
而这种良好的声誉,直接让赈济者,可以朝廷在选拔人才时,优先录用。
想到这里,吴咏突然又想到这以后汉末三国的群雄,好像就是由于平时力行赈济,深得人心。这才在面临危局时,这些人往往能够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集结起一支由宗亲和乡党组成的队伍。
看来自己要想在这以后的乱世中生存下去,名声是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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