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咏将户籍名册递还给郭鸿,感慨说:“没想到偌大的五原郡,数万顷良田,竟然只有这么点百姓生活,属实浪费了土地。”
郭鸿叹息道:“都是鲜卑崛起惹的祸,他们每年都要寇边,劫掠百姓,百姓只要有其他出路,都不会选择在五原郡生活。”
吴咏点头同意,“确实,能生活在这里的百姓都是在拿性命做赌注。”
接着,他思索片刻,再次问道:“我若是接手这曼柏县附近的十万亩荒田,郭太守可否派遣一些郡吏帮忙维护曼柏县安稳。”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如今留在曼柏县的人,可谓都是有犯罪前科的,他们若是闹腾起来,倒霉的肯定是吴咏。
要知道他可是打算招募流民屯田,并将他们训练成能抵抗鲜卑人的勇士。前期的稳定是最重要的,他可不想因为曼柏县这些人,所有的辛苦努力都白费。
“这个嘛……”郭鸿闻言,表情顿时凝重。
其实他自己也苦恼,实在是五原郡的百姓太少了,他在九原的郡守府,所有官吏加一起也不过数十人。若是再派来一行人来曼柏县,他上那里再找一些吏员。
吴咏见他犹豫不定,于是宽慰道。“郭太守且放宽心,等曼柏城一切安稳后,某自当将人送回去,多则一年,少则几月即可。”
“那好吧!”郭鸿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吴咏大喜,有郡吏出面,他相信屯戍在死罪囚犯,不敢过于放
肆。
其实吴咏虽然防备这些人,但对于他们也是报以同情。
这个时代的百姓是极其不愿当兵的,尤其是这种戍边的营兵,随时都有成为炮灰的可能。
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早在秦汉时期,良民群体就开始对士兵没有好感,就已经形成“好男不当兵”、轻视鄙视军人的观念。
先秦战国之前,兵源的主体是世袭的贵族士群体,春秋诸国上至宰臣,下至一般士族子弟,都是踊跃入伍,因为当兵不是下贱的事,士人都以当兵为职务,为荣誉,为乐趣,不能当兵才是莫大的羞耻,所谓“士兵”就是和士有关。
可以说最初的士兵都是贵族阶级,从小就接受文、武两个方面的训练,士,就是文武兼备者。
即便是专门搞文教工作的孔子也通晓武事,是个能举国门之关的善射高手;上至周天子、诸侯国君、宰臣等等,都能上阵作战。
《左传》中记载的战事,在今人看来,战术幼稚、甚至挺傻的,但那时候士兵的军心旺盛是毫无问题,说他们是战争,不如说是竞技游戏更准确,杀戮和残酷性远不及后世,更多是被传统封建贵族的侠义精神做支配,去维持国际势力的均衡。
由于当时的士兵主体都是士,所以一般情况下,平民工商阶层是不当兵的,齐国在管夷吾变法后,才让农民有了当兵的责任,但也不是全体农民去当兵,而
是选择其中最优秀者。
也就是说,当时农民要想去当兵,你个人得足够优秀,或者有特殊的才能,才有资格去当兵。可以说,在春秋及之前,就是以当兵为荣的时代。
这种以当士兵为荣的情况,在进入战国后就产生变化,产生变化的原因就是战争的酷烈加剧,死亡率大大地提高。
如果说春秋战争讲究繁文缛节,并不以杀伤、乃至灭国为目的,那战国战争就是无所谓黑猫白猫、能消灭对方就是好猫,所以各国都极力奖励斩杀,对待俘虏和降卒往往是大批量的坑杀,以求达到削弱敌人战斗力的目的。
死亡率提高,首先带来的就是兵源的严重不足,为了征兵,各国都想方设法鼓励男人去当兵,甚至用残酷的刑罚去恐吓、逼迫,无所谓你是士农工商,西方的秦国更是实行全民皆兵的制度,这样的军事规模下,战争只会越发惨烈。
随着士群体的大批量减少,士群体文武兼备的教育制度也遭到破裂,从战国时期开始就分裂成文、武两块。
像苏秦、张仪之流就是新文人代表,只要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读书所学的理论知识,去君主那里谋求富贵,他们没有多少军事知识,个人也没有什么自卫的技能,就是后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人鼻祖。
像聂政、荆轲之流,则是新武人代表,他们虽然学习了旧贵族的武艺和外表的侠义精神,但并没
有旧贵族具备的文化知识,更没有维持国际均势局面的理想,他们没有太高的追求,谁出价高就为谁尽力,谁赏识就为谁卖命,无所谓是非对错。
这些由士群体分裂出来的文武群体,又有几个愿意去当士兵为了荣誉、为了国家而战呢?
何况,那时候列国拼命的战争也不是什么荣誉之战,如果说春秋时代当兵是荣耀,那在斩首和坑杀为常事的战国晚期,民众自然是谈兵色变,对入伍产生抗拒心理。
由于兵源不足,当然也是众多良家子弟不愿意当兵为主因,所以,从秦始皇开始,就“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梁地。”
逋亡人是流民,赘婿和贾人都是社会公认的贫困、无赖和卑贱之人,总之,这些群体都是下流人物,和良家子弟相比就不是正经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贵族群体不服兵役了,罪犯、贫困卑贱者、无赖、盗匪、流民应征入伍成为常态,兵匪不分,也逐渐成为民众对士兵的固有印象,良家子自然以当兵为耻。
比如,秦末的反秦主力就多是这样的乌合之众,陈胜的队伍是遣发戍守渔阳的人,彭越的队伍是流民和恶少年,黥布是强盗头子,基本都是流氓集团。
汉朝长期同匈奴交战,汉武帝后期出现了天下“户口减半”的状态。此时内地虽有瘟疫,却不会造成那么多人死亡,主要是兵役、劳役太重使许多人逃入深山
或投奔大户为奴而不向官府报户籍。
征兵的困难,再加上步兵对付匈奴的作用远比不上骑兵,汉武帝后期便减少对农民的征兵而大力实行募兵制。起初,汉军招募边疆精于骑射的胡人,部队中还有了不少归附的匈奴人,如匈奴王子金日蝉还当上汉朝重臣。后来汉军在本族中也招募奴隶、流民,还将犯罪而持许免罪(弛刑)人补充到军队中。
那位历史地位与“秦皇”并列的“汉武”,在古代军事改革中又迈出重要一步,就是开创了使兵农分离的募兵制。应募从军之人除边塞士兵外,其他多属被赦囚徒、流民、恶少、“降胡”,先秦时期良民当兵的传统就此结束,士兵在社会上的地位也大为降低。
汉武帝在位时期发动对外战争大小25次,最少有6次是一部分或者全部用囚徒、流民、恶少年或者外族人;只有3次清楚讲明是用正常军队;其他16次用兵则无从可知。
而他所重用的将军也多是来历不明者,比如倡家子、私生子、强盗之类,虽然这可以说明皇帝爱才不计较臣子的出身,但更说明了当时出身良家的将才的缺乏,以及尚武风气的衰落。士兵对良民的轻视、良民对士兵的鄙视,也就是从那个时代开始。
对士兵来说,我们是皇帝豢养的爪牙,替皇帝卖命的,干的是保家卫国的工作,你们这些既不愿意当兵卫国、又不能
自卫家园的良民有啥资格鄙视我们?我们还看不起你们呢!
在良民眼中,当兵的就没几个是正经人,都不是什么清白的好人,他们当兵之前都是什么群体?流氓无赖而已,穿上一身军皮倒耀武扬威起来了,就算我们不能辱骂国家军人,但我们可以从言语上诋毁、从心理上轻视他们。
所以,虽然“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句俗话不知道确切源起何时,但军民之间的对立、以及良民对军人鄙视的心理,则确切地是从汉朝开始的。
从汉朝以下,战国时期从士群体分裂出来的新文人和新武人,也逐渐形成两大群体,即士大夫群体和武人流氓群体。
太平盛世之时,士大夫操控天下,武人集团地位就低下,只能被士大夫利用;一旦天下大乱,对兵戎之事不了解、又不愿意当兵的士大夫群体,则迅速失去自主能力,又沦为武人集团的附庸。
但即便是有流氓、武人建立政权,最终还是要依靠士大夫集团治理天下,所以,武人的地位终究还是拼不过士大夫,士兵在不愿意忍受骄兵悍将之祸的士大夫眼中,仍然是卑贱可耻的。
尤其是汉武帝的军事改革扩大了兵源,使常备军进一步职业化,也产生了长远消极影响。西汉之后,统治者多视伍卒如犬羊,士兵则视官长如仇雔,官兵对立和军民对立成为千年痼疾。
在这种大环境下,良民出身的
人们又怎么会甘愿去当待遇低下、境况不好的士兵呢?
所以,百姓为了逃避当兵,自残的、举家逃亡的比比皆是。
这样的人即使招募来,又如何会形成战斗力,因此在与胡人的对抗中,汉人往往处于下风,不少汉兵被杀害,这就导致百姓服兵役时更不愿意去戍边。
如此恶性循环,渐渐形成另一种风气,那就是将领想打赢仗,就必须有属于自己的嫡系士卒。打仗时先用炮灰消耗敌军,最后才是嫡系部队出击。
这又导致另一种现象,朝廷的征兵制度名存实亡,募兵制度盛行。
吴咏想到这里,心情也是十分沉重。
别看现在募兵制不为朝廷重视,但乱世往往为其所制。
如今各个世家豪族,他们庇护或者说窝藏了大量人口,乱世一旦来临,他们就会形成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
二人谈妥,吴咏让郭鸿带他到曼柏县城中四处转转。
街道上十分空荡,偶尔有行人路过,也如行尸走肉般,脸上尽是麻木的神态。
接下来,在吴咏的要求下,一行人又来到废弃的度辽营地。
只是,虽然吴咏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只有零散的几名士兵在训练时,失望之情还是没有忍住表露了出来。
毕竟只是一个荒废的营地而已,虽然从表面看过去,本身的设置应该就不怎么样,只是那破败的栅栏,破旧的盔甲和兵器,脏兮兮仿佛几年没有清洗过的军旗
……
如果不是那些打着补丁的军帐和眼前的这些士兵,说这里数年甚至更长时间没有人居住吴咏也相信。
只是他们刚想往里面走,却被一位突然出现的少年拦住去路。
“你们是什么人?军营重地不得擅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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