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农闲时节,我闲来无事就把以前的所有书本、日记都翻出来,打算归拢归拢。边归拢着就边看看,高三的、补习的、大一的、大二的……,大二的日记内容最多、最乱,正如我当时的心情一样。很好奇,就一篇一篇地读起来。
“4月12日,晚上熄灯后,大家睡不着觉,于老大提议,大家都谈谈自己在择偶方面的想法或标准,有男朋友的介绍一下那位即可……轮到我了,我笑着说,家里有男朋友了,舍里几个姐妹都吃惊地啊起来……”
“4月15日今天中午课间的时候,郑副我俩在操场上散步,过一会,她问我‘竹姑,你说的家里的男朋友是真的吗?’我愣了一下,随即答曰‘真的!’‘不会是放烟幕弹呢吧?’‘我哪有那本事,真的。’我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与郑副开着玩笑。”
我很吃惊对于自己曾经开过这么大一个玩笑,更惊诧于我的大脑怎么敢自作主张将认为没用的东西封存在日记这样的缓冲区后彻底删除内存了?就一页一页地读下去了,接下去是地震的前前后后,是我生命中迄今为止最不愿想起来的一段时光。翻到最后,从日记本中掉出一页折好的纸,打开来一看已经泛黄,却发现是我写给张嫣的一封信。
同村的表姑来家里串门了。和妈妈东拉西扯聊了半天,问:“竹姑的工作怎么样了,分配了吗?”
妈妈回答说还没有呢。
“你说这孩子,在外念了这么多年书,找个工作还这么费劲,唉,这年头!”
“是呀,我都替她急得不行。”妈妈也抱怨着。
“村里人都说,可别供孩子念书了,有什么用啊,跟辛竹姑似的,还不一样闲在家中无事。”
我顿时觉得脸上很烧,惭愧,我怎么无形中给父老乡亲读书造成了负面影响。想当年——五年前,我考上大学时,是乡里第一个考上本科的女孩,许多别村我不熟悉的人都来家中道喜,村中父母教育孩子要好学习时就说,看人家辛竹姑多有出息,好好学吧,长大后像她那样,我就省心了!
妈妈也很挂不住,变得讪讪了,仿佛我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丢了大家的脸。
“她婶啊,竹姑今年多大了?”表姑又问妈妈。
“二十五了!”妈妈叹口气。
“我嫂子的娘家侄子去年也大学毕业,在王县公安部门上班。小伙子长得不错,今年二十七,年龄相当,最主要家庭条件很好,亲戚有好几个大官。我给竹姑介绍介绍吧,要是成了,他们家还能帮助竹姑安排工作呢。你不记得咱们村的白二丫,去年中专毕业找了一个县里林业局副局长的儿子,没嫁过去就给安排工作了。”
“人家条件那么好凭什么相中我们家竹姑呀?”妈妈满怀疑虑问。
“相中竹姑是自己考上大学的,说你们家人脑袋好使,又都是本分人家孩子!”
“我看不行!表姑。”我断然拒绝表姑再说下去了,心里苍凉,感觉表姑正在与我们谈一笔交易,更觉得自己像要卖身了。
这以后,妈妈变得更没耐性了,因为家中消息比较封闭,隔三岔五,妈妈就催我到王县上打听打听毕业分配的事。我如果迟疑,妈妈就说我越来越没志气,老大不小总不能这样!
再看嫣张写在留言册上的话:“小辛子,高中时,我们几个就这样称呼你。辛子精神祝我们在高四拼搏。如今到了这将告别同窗岁月的时刻,我的心情难以平静。无论昨天如何,我们都相信明天会更美好。忘记那些不快的日子吧,你的前程会美好的。竹姑,还记得那副长联吗,六年了,每每都是一杯品不完的酒,在此,录下物归原主吧。但愿你我九年同学友情,如今如金。点点滴滴恩惠化溪流,滋润友谊之树万古常青;分分秒秒祝福变力量,祝君生命之征战无不胜。”
乍看张嫣的留言,我真的很感动:张嫣毕竟在毕业之际,对我这个多年老友,还发自肺腑说了两句。尤其这幅联,好令我感动又激动啊!然后细细品味,才觉得不对劲:物归原主?这幅联是我的?猛然想起,六年前,即高中毕业时,我赠张嫣的日记本扉页上写了一幅长联——对,比这幅长:“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点点滴滴恩惠化溪流滋润友谊之树万古常青;展未来辉煌前程有,分分秒秒祈福变力量祝愿生命之征战无不胜。”那天我写好,送出,高考落榜,在家焦灼懊悔伤心的过了一个暑假,然后是灰暗的补习一年,再上大学……我确实对自己说过的这幅联没什么印象了,只恍惚记得抄袭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句话。
因为毕竟是高中,我从没打算交什么特殊意义的朋友——无论从心理、思想、家庭等各个方面,我都不想不愿也不敢交那种朋友,只是庆幸结识了善宏梁、正直、执著、勤奋的性格与我相似的张嫣这样的知音;感念张嫣在我无数次精神疲倦和心灵困顿时给我的关怀和帮助。是的,只能如此——如今我才明白——从那时起,他已经把我置于心中最温暖的地方了。
大一,我不懂得爱;大二,我懂得点爱;大三,我懂了也敢爱了,却觉得自己爱错了——我如今仍沉浮在被他打击的苦海中没有上岸;张嫣却执著着从被我抛弃的苦海中上岸了,走了,连我们当初的友谊都不要了!但我不会退还他的影集——那是我们友谊的见证!从我知道自己爱上他,他从没给过我任何东西;我默默珍藏了十几张为纪念他而留下的照片,放在他送我的影集里。
当我明白了我曾错怪他后,每看一遍他的留言,泪水就打湿了我的脸,他的每句话都在敲打我脆弱的灵魂。怪谁?一个又傻又固执,一个懦弱又自尊。张嫣,这些话,你早些说——也许他刚要说,就被我打断了——可你每次为什么总像开玩笑似的,你与我心平气和的谈谈不好吗?你给我写个条子总可以吧——尽管我也看见过你流泪,可我依然不明白啊,因为哭有多种原因:后悔、悲伤、惭愧、委屈——不知道你是哪个类型。记得那次,我还大度的说:“无须回首,珍惜你的拥有吧。”
在妈妈的催促下,我就很不情愿地到王县人事劳动局去了一趟。找到上次帮我办分配手续的白股长,他说都没分,再等等吧,如果分配好像也应该是七月份以后的事。
我去看看陈芷,陈芷在一家医院已经上班一年半了,打扮的很像上班族,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留起了长发,精神状态很好,不再像刚毕业时茫然无助的样子,与在校处的男友几经波折重归于好,好像已经定下了婚期。她和我谈起昔日同学校友等的走向以及知道的有关最新动态。说听人说看见吴宏梁了,在一个小山区上班,很封闭自己,与人交流较少,似乎变得口吃了。我想吴宏梁一定是还没从那段感情的阴影中挣扎出来,心灵的创伤还没抚平。
陈芷又说:“听说张嫣结婚了。”
我很奇怪:“怎么才结婚,应该早些才对呀,季然等他这么多年了。”
陈芷说:“确是。”
我问:“他什么时候结的婚,告知你了吗?”
“听说是五月四日,没告诉我,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陈芷回答。
五月四日,五月四日,我猛然想起那个梦来。
陈芷说,竹姑,不用着急,做你喜欢的事吧,上了班就没有现在这么自由了。当时我还不是和你一样,盼啊盼啊,甚至觉得只要让我上班,不给发工资都行,不然在家我都觉得自己快疯了。结果呢,上班那天,我就被安排在办公室接接电话、找找人、送送文件。中午下班骑着自行车走在下班的路上,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与我分享感觉。想自己念了十五年的书,等了一年零几个月,就为这一天。天空飘起细雨,夹着冷意,没有几多欣喜,没有几多欢悦……雨没让我高兴,却使我心情惆怅,更没有流泪的感觉,尽管一年前我说过,但我现在没有。时过境迁,没了当初悲喜交织的心;潜意识中觉得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上班不过如此平淡,世界并没有因为我上班而变得精彩。结果我在办公室打杂一干就是半年,根本用不上什么专业,不如咱们当初也学习交际学或公共关系学了,那样,人在吴位仿佛如鱼得水,也不会荒废专业。
最后陈芷说:估计你们上班的事也要有眉目了!
又听陈芷问:“竹姑,你是不是给王县委书记写过信呀?”见我表情疑惑就继续说:“那天在街上我看见了表姐,她在结防所当所长,对我说,陈芷,认识你们一个学院的辛竹姑吗?我说当然熟悉得很,表姐说县委书记给她打电话说,一个叫辛竹姑的学传染病专业毕业的学生挺有才的,想要分到结防所,表姐为这事特地向我打听你。”原来如此。
我紧绷的一颗悬起的心才落下。告诉陈芷元旦前到县上办事时,是给县委书记写了一封信投进邮筒了,当时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一种宣泄,县委书记忙得很,怎么会搭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写的一封普通的信,更何况他不一定能收到啊。
“你都写的什么呀?”陈芷好奇的问。
信中主要说明三件事:一我们是一批当初考学时县政府承诺要分配的学生,当时就曾规定本科留县里,专科分乡下;二如今待业在家,对社会造成了反面影响,村里人看在眼里,伤在心上,认为供孩子念书什么用都没有,一样没有工作,不能出人头地;三父母含辛茹苦供孩子上完大学,年纪越来越大,自己却不能更好地孝敬他们,回报他们。当然语气很委婉,措辞很谦卑,态度很诚恳,我说的也是实情。陈芷笑着赞同我的观点,说意想不到的效果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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