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元月, 冬日深夜。
城外百里之外山上的玄都观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一片哀戚,
沈婉的心却比屋外的大雪纷飞还要冰冷刺骨,看着床上面容稚嫩苍白无血色的女童,仿佛心被揪得紧紧的。
在经历过强权相逼,与夫和离下堂后, 难道上天连她唯一的女儿也要残忍夺走?
忽然间门有侍女惊声道:“小娘子终于醒了。”
沈婉那原本死寂的眼仿佛也随之活了过来, 紧紧抓住女童的小手,恨不得将其搂在怀里, 强忍着泪意柔声唤道: “夷儿别怕, 阿娘在。”
程嘉这次一穿越后,就感觉到新身体极度虚弱,几乎是病重状态,也就一口气了。
睁开眼见到一个柔弱美丽的素衣妇人,似乎是这具身体的母亲,之后便是一把年纪白发苍苍的医者来到床前诊脉, 接着还有温热的药汤被灌入口中,最后程嘉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继程嘉那日醒来已有四五日了,
这些日子不是昏睡, 就是喝各种苦药汤,但人却是一天比一天清醒了,今天甚至可以下床走走了。
但是倒惊着了照顾她的侍女, “小娘子, 大夫说了你身子还很弱,还是要多卧床静养吧。”
侍女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甚至都不敢大声, 俨然将她当一个瓷娃娃对待。
程嘉倒也没有反驳什么,任由着侍女将她抱回到床上去了。她看得出来这些侍女对她的照顾都是全心全意的,更别说那位将她视若性命的母亲沈婉了。
无论是喂药换衣擦身几乎都亲力亲为不假于人,夜里更是守在床边,但凡她稍动一下就会被惊醒来。
说起来这次的任务正是与原主的母亲有关。
——
这是个古代王朝世界,偏乱世的背景,自前朝后中原就陷入了长期动乱四分五裂,政权更迭,虽然宁朝建立后太平了些,但却并未真正一统天下,几代下来也不过只占据了中原大部分江山。
原主的身份也称得上显贵,乃是大名鼎鼎世族淮阳周氏的嫡长孙女周希夷。
她祖父周竞任职中书令,位至三公,当得上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
原主本应该在那繁华帝都过着仆从如云珠环玉绕富贵无双的日子,但现在却是待在这山上清冷的道观里,还险些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送了性命。
这一切起源于前月的一旨赐婚,迫令原主的父母和离,然后她那生父周三郎又不得不新娶了当朝的华阳公主。
原主也随母别居于都城外的玄清观里。
虽然身边的仆婢都闭口不言,但程嘉还是从一些痕迹猜到了那成婚日期正是在前几天,也就是原主病重之时。
试想想若是程嘉没有穿过来,原主就此因病而亡。周三郎与公主大喜之日,亦是沈婉丧女之时,对后者而言会是何等锥心刺骨之痛。
而在原来的轨迹中,也正是在周希夷夭亡后,身为母亲的沈婉悲痛欲绝,不久后也随之而去。
原主的心愿便是希望能护她母亲一生安宁。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是周家嫡长孙女,自幼受家中宠爱疼惜。
世家看重血脉尤其是嫡系,即便沈婉与周三郎和离,她也依旧是周家嫡女,本应该留在周家的。但原主小小年纪,就狠狠哭求了父亲与祖父母一番,希望能陪伴母亲以尽孝道,这才得以与沈婉一起离开了周家。
小姑娘虽只有七岁,但却是极为聪慧懂事的,之所以坚持要陪伴在母亲身边。
是知晓母亲沈婉的娘家沈氏虽然也是士族,但嫡亲的外祖父母早年便已离世,母亲那一支亲眷不多无人依靠,回去后怕是也会受人薄待。
若是有她在身边可能还好一些。原主虽非男儿,但好歹是周家嫡女。有她在身边,无论是回母族沈氏,还是留在建康,她们母女二人也能安然度日些。
可惜的是原主自小便患有心疾,放在古代就相当于绝症了,加上一场意外的风寒,便早早没了性命。
需要由程嘉来代替她完成心愿,走完这一生。
——
见程嘉有些出神,似是蹙眉,侍女又柔声道:“小娘子饿了吧,稍等一会,夫人正在厨房为小娘子煮粥。”
其实程嘉也不饿,就是睡得太久了,一天有十个时辰都是躺着的,这屋子里又烧着地龙,暖烘融融一团烘得人昏昏欲睡,便想着去院子里走一走。
但见侍女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有她这随时都有夭亡危险的幼童身体,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是有些无聊,便让侍女将取几卷书来看,也好熟悉一下这方古代世界。
这要求也不奇怪,原主自幼便天资出众,又是独女,两岁识字,三岁便开始启蒙,受到的也是世家顶级资源教育,哪怕才夏小年纪,读过的经书典籍已不下百卷。
侍女很快便取来一卷书,只是多劝了句,“小娘子随便看看就好,莫要太过劳神。”
程嘉只看了一会儿,就听见了原身母亲的声音。
“夷儿。”
只见沈婉就含笑着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粥。她尚在病中,也只能喝些粥了。
不过这也不是简单的粥,而是肉汤熬的,还有浓浓的补药味道,主药是罕见的玄参紫芝,另外加了十几味辅助药性的,算是药膳了。可见她们虽住在这玄都观里,但倒不至于日子难过。
且不说沈婉与周章和离时,周家对她心有愧疚,将当初的大笔嫁妆全部归还。而且沈婉又带着周家的嫡长孙女在这边居住,丰厚的衣食用度还有珍贵的药材也是常常送来。
经历了一场女儿险些夭亡后,沈婉显然对女儿更为上心了。哪怕连熬药煮粥这些事也坚持自己来,看着女儿因为生病而瘦弱的小脸上,总算多了几分红润。
沈婉忍不住喜极而泣,而其他如奶娘侍女等人见了也高兴。
夫人这般温柔贤淑的人,待她们也都和善可亲,偏偏上天不公,让其遭遇这么多不幸之事。
尤其是沈婉的陪嫁奶娘深知,夫人如今无亲无故,又遭遇和离,身边唯有小娘子一个亲人了。小娘子就是夫人的命,若是没了,夫人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待一碗粥喝完后,见女儿没有睡意,似乎还想继续看些书,沈婉又微微笑道:“夷儿想看书,那母亲念给你好不好。”
程嘉没有拒绝这份母爱关怀,点了点头。
沈婉也曾是才貌双全,风采过人的世家女,也与夫君琴瑟和谐,吟诗作画过。但如今在女儿面前,只是一个普通慈爱的母亲。
——
而此时在建康城中的周府之中,也发生了一场冲突,
一向温润和雅,待人宽怀的周家三郎竟狠狠责罚了一顿身边的侍从下人。听闻此事的周家长子周誉过来拦下了他,略略一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周三郎面含怒意,愤愤道:“前些时日希夷在玄都观病重,险些夭亡,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来禀报于我。”
若不是今日正好见到去玄都观送东西的仆婢,问了几句对方支支吾吾,令周三郎生起怀疑之心一番逼问之下才得知此事,当即心痛愤恨不已,将那日在门房处的所有仆从全都绑了。
却不想周誉听了他的话后,淡淡道:“告诉你又如何?难不成让你新婚之夜抛下公主,前往玄清观。”
接着也不顾他惨白而又痛苦的神情,继续说道:“三郎,你要记住,你与沈氏已然和离,现在华阳公主才是你的妻子。”
周三郎握紧了拳头,忍不住咬牙道:“可是还有夷儿,她是我唯一的骨肉,她重病我这个父亲怎能不在身旁照顾。”
他与婉儿只有希夷这一个女儿,从来都是视若珍宝。自幼希夷便体弱多病,但每每都有他们父母陪伴在身边衣不解带地照料。现如今女儿生死不知,他却浑然不知地迎娶新妇,心中羞愧愤恨实在难当。
周誉依旧淡淡道:“希夷是我周家子嗣,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了她。”
他看着自家三弟,论容貌风姿俊美,三郎的确是兄弟中最出色的,也难怪被新帝胞妹进京后一眼看中,闹着非要让他做驸马不可。
也不知于周家是福是祸。
周誉叹了口气,“你又不是医者,去了也无用。那日玄都观来人禀报后,父亲便让我去请了吴御医,他如今待在玄都观,想来侄女定会安康的。”
周三郎依旧坚持道:“我要去玄都观,看一看夷儿如何了才能安心。”
周誉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只是希夷么?”
“我也想去见一见婉儿,我……我对不起她,想看看她好不好。”在大哥严厉的目光下,周三郎终低下了头,她始终挂念着远在玄都观的妻女,
周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家这个三弟虽然才华横溢,但却是优柔寡断又多情的性子,到如今也看不清现实,他直接呵斥道,“你去见沈氏,分明是在害她啊。”
华阳公主才嫁进来几日,其中悍妒成性已可见一斑,连他做大伯的都有些许耳闻,公主将三郎身边但凡是颜色稍微姣好一点的侍女仆从全都发卖或打死了。
之前便是为了嫁给三郎,硬逼着他与沈氏立刻和离。三郎若是对沈氏再旧情难忘,难保皇室不会要了沈氏的性命的。
而沈氏又不再是周家妇,周家也无法护她。
还有侄女周希夷,阿父之所以同意让沈婉将嫡长孙女带走,也是担心难保华阳公主不对其视若眼中钉,或是故意苛待。
倒不如遂了孩子心意留在生母身边尽孝,待日后稍大些再接回来就是了。
自从新帝登基,梁家女为宫中贵妃,其子还被封为太子,崔氏又与杜氏达成政治联盟。
顶级世家中唯有周氏在朝堂上势力单薄,父亲前两年因病辞官,家中能作为顶梁柱的人才已无几人,被其他世家虎视眈眈,因而对于皇家所抛出的橄榄枝,公主下嫁一事,没有拒绝。
毕竟相比起整个家族为重,也只能牺牲一个沈氏了。
周誉实在不希望三郎再折腾出幺蛾子,闹得大家难堪,也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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