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华阳公主心中早有此意, 原是只要沈氏同周三郎和离,给她腾位置就是了。
可人总是越发贪心不知足的,尤其是成婚后周三郎看似对她温柔恭敬, 实则私下一心念着他那发妻和女儿。没事就对妻女的旧物长吁短叹。
华阳公主能发卖了所有过去他身边的侍从仆婢, 打砸烧毁了所有的旧物又如何,照样抹不去那对母女在周三郎心中的地位。
只有真正消失在这世间门了,周三郎才能一心待在她身边。
现如今陛下登基, 她作为当今天子的胞妹——当朝公主, 本就该赫赫扬扬畅快度日。
这边华阳公主入宫对沈婉母女动了杀念, 而另一边周三郎则是出府借酒消愁。
作伴的友人知道他为何这般作态, 但事涉皇家公主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与他尽情饮酒作乐,最后还服食了寒食散, 也是时下世家贵族喜食之物,可有飘飘欲仙, 忘却尘世烦扰之感。
处理了一天公务从官署回来的周誉, 才刚下牛车就见到自家弟弟披襟散发,衣衫不整地在家门口高歌吟唱,
周誉:“……”
说的好听是狂士作风, 但从下人口中得知周三郎因为去玄都观的事与华阳公主大吵一架后, 周誉只想说一句——这是什么糟心弟弟。
不过以周三郎这副醉狂的样子, 周誉便是想同他说什么也无用, 只能等着明日他清醒后再论。
第二日, 周誉就以长兄的身份训诫了周三郎一顿,
“既然华阳公主不满于你去玄都观一事,那以后你就别去了,若是思念侄女, 便让人将她接回来见一见就是了。正好阿父阿母也十分挂念希夷的身子。”
周誉一上来便断绝了他再去玄都观的念头,毕竟周家已迎娶皇家公主,若是三郎日日与公主争吵,传出去也让人笑话周家不是么。
周三郎无奈地点了点头,但似乎又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周誉,神色恳求道:“还有一件事想请大哥帮忙,楼观道的道家高人近几日会来建康,我希望能请他们为夷儿诊治一番。”
他倒也没忘了正事。
虽说是希望妻女能在建康多留些时日,所以让人告知沈婉的侍女春华,但纯粹的爱女之心亦是有的,早早便托人打听好了此事。
只是想要拜访道家高人的权贵之流无数,想见上一面也是难的。
周三郎虽有才名,但因其性情浪漫天真,又较为软弱,过去周家并未让他出仕,哪怕现在当上公主夫婿,也只是受封爵位担任个清贵闲职罢了,并没有什么实权地位。
若想要提前面见道家高人,恐怕还有请大哥或阿父出手帮忙了。
周誉微思量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希夷怎么说也是他的嫡亲侄女,周家主枝血脉,他也是愿意上心的。
只是——
周誉又看向自家三弟,严肃又认真道:“此事就交由我来办吧,你就莫要插手了,好好陪伴公主吧。”
攸关爱女身体,周三郎也只能应下来,随后几日都减少了外出游乐,而是留在家中,倒是与华阳公主相敬如宾了起来。
华阳公主虽顺心如意,但仍然没忘了要处置沈婉母女一事,只是她也非全无心机之人,知晓此事不宜曝光,免得周三郎与她翻脸。
而且唯一稍麻烦的就是周氏嫡长孙女的身份。
但那周希夷不是出了名的身子弱,一个年幼的孩子因为意外早夭不也很正常么。
可惜长年为那孩子诊治的吴御医虽是宫中医者,但与周老太爷交好多年,很难说动也更容易走漏风声,若是让周家人知道了,只怕会更加将那孩子护得严严实实。
最后还是太后出手了,让人收买了一位周家送东西去往玄都观的仆婢,哪怕世家老练,培养的皆是家生子,但太后的人不仅许以金帛,还能让其家人脱籍做官。
终究还是有人抵不住诱惑的。
只要在那位周小娘子的衣食起居上夹带脏东西便够了,而且太后还只是王妃时,便用不少宫廷秘药不留痕迹地处死了得宠的姬妾,现在用来帮忙清理一些碍了女儿眼的人也无妨。
哪怕周家人发现了宫廷秘药也无妨。
只要人死了,哪怕周家最后知道了真相,也不会为个一劫夭折的子嗣和皇家撕破脸,甚至还要维护名声体面加以掩盖。到时候太后也愿意舍出几个奴仆让周家人发泄怒意。
周誉行动力不是一般的强,在楼观道之人初来到建康城后,便递上了帖子顺利约见了,也派人告知了玄都观那边。
这还是程嘉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玄都观,但没想到身边人提前两三日便开始准备了,不止有跟随的仆婢,还有衣物、熏香、食水、器具、药物带了满满一车,不像只出门一日,看起来倒像是长途旅行。
侍女还称这不过是世家小娘子平日出行的排场。
古代世家大族的富贵的确非同凡响,程嘉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母亲沈婉道:“此去只为拜访道家高人与求医一事,不必这般张扬高调,轻车便行就好。”
也就是说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沈婉虽然对这些习以为常,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也想到道家之人崇尚简朴清静自然,或许这般也能迎合对方喜好,也能更愿意为女儿医治。
等到周誉这日来护送她们去拜访楼观道时,见到这般简朴,他不禁微微皱眉,以为是周家有人苛待了在玄都观的母女二人。而如今担当宗妇在家主持中馈的还是自己的妻子。
在沈婉及时解释后,周誉才松了口气。
虽说周家因为迎娶华阳公主与皇室结亲,得了荣耀与实惠利益,但终究休妻再娶这事做的不太地道,面子上也不好听。若是再刻薄了无辜遭遇和离的弟妹以及原配嫡长女,只怕外人都能说上书了。
随后周誉才见到了自家侄女周希夷。
他微微一恍惚,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
只见粉雕玉琢的女童裹着雪白的狐裘斗篷从观走出来,细细一看,眉眼清丽,发色乌浓,神色清淡,背脊挺直,如仙童误入凡尘。小小年纪,已初现风华。
这一看便不是个不普通的女孩子,虽说希夷在周家时便因天资聪慧出众,令阿父疼爱异常,只叹可惜不为男儿。但似乎经历过父母和离家变之事,如经风霜雨雪,越发粲然生辉,甚至让人忽视了性别,有着少年芝兰般的慨然沉稳气度。
但周誉见了只有欢喜,若是在寻常人家,一个不普通的女孩子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在他们这等名门世家大族,这等出身,只盼子嗣越出色越好。
芝兰玉树自然是栽种在自己庭中的好。
周誉在那一瞬间门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名字,有嫁入皇室最后登上太后宝座,也有堪为翘楚的才女,还有青史留名惠泽家族的世家奇女子。
或许自家侄女未来也同样如是。
周誉甚至有些后悔阿父同意了沈氏将周希夷带走一事。一来是怕沈氏教导不好,耽误了侄女,二来侄女日后长居生母身边,只怕与父族不甚亲近。
“伯父。”程嘉端正地行了个世家晚辈礼仪。
周誉和颜悦色道:“好孩子,快上车吧,别冻着了。”
程嘉察觉到对方刚才看她时的愣神,难不成也是个颜控?
这副身子本就继承了父母长相的优异之处,再者又有程嘉这段时间门日日用灵气温养,自然更加非同一般。
沈婉与身边其他的仆婢日日都能见到她,对这变化也不会觉得奇怪,只当是小娘子长开了又或是身子好了许多,人也显得更为出众了。
而在另一辆车上,周誉已在心里盘算开了,等今日回去后就与阿父好好商量一番,还是不能让沈氏带走周家嫡系子嗣。若是华阳公主不喜,大可以让希夷留在长房,由他和妻子亲自教养。
周誉这一想法,在随后见到周希夷能以孩童之身与道门高人论道之后变得尤为强烈了。
楼观道的人来到建康城后,落脚的地方便是都城中紫台山的上清观中,这处道观可不是小小的玄都观可比的。乃是前朝时便已修建,一直都是楼观道名下的私产。
一开始在拜见了楼观道的几位道长,互相寒暄之间门聊起一些道经,恰好也是程嘉在玄都观看过的几本,便也顺口说了几句。楼观道的几位真人倒都是性情宽和之辈,对她一个七岁孩童亦是平等相待。
本出于为其解惑点拨的好意,但不想此女言语犀利,鞭辟入里,有时轻描淡写几句便如同拨开他们心上尘埃云雾。
周誉本来也没反应过来,时下本就兴清谈论玄之风,如周氏这等顶级世族也常常在家设清谈诗会之类,家族后辈子侄耳濡目染之下也不足为奇。
希夷小小年纪若能表现出在清谈玄理上的才华,传出去于周家名声也是好的。
但随着论道越发深刻,连他都有些跟不上的时候,周誉就有些懵了。
道门论道,就如佛门辩经,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不算什么。
待结束后,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昏黄了,几位道长神情不一或惘然或兴奋,还有的则是意犹未尽。
“不曾想周家出了一位麒麟儿。”说这话也是几位道长之首的王真宁,他曾经也是琅琊王氏的嫡系子弟,修道之后更是名闻天下,如今已年过七十,依旧是鹤发童颜。
另一位陈道长却打断了他的话,毫不犹豫道:“怎能说是麒麟儿,应该说是上天赐予我道门之人。”
周誉闻言面色微微有些不好,这意思岂不是要让他这小侄女出家修道。
反倒是最后一位意犹未尽的张道长赞叹道:“周小娘子小小年纪,便已是有道全真。”
所谓的有道全真,在道门教义中便是指识心见性,通达事理,能看破一切虚妄,看到事物的本质。全真便是全其本真,或是说独全其真。但无论哪一个都是极高的评价了,更别说这还是给予一个七岁孩童的。
周誉听了也极为得意,想着回头定让人将这些话传出去,好好宣扬一番他周家女的美名。面上还故作谦辞,但张道长却摇了摇头,“贫道并非过誉,令侄对道经的领悟远在我等之上,与年岁无关,实乃天纵之资,倒是我等数十年苦研道经道理的时光都虚度了。”
周誉这下是真的惊到了,“张道长何必这样说。”
“朝闻道,夕死可矣。”张道长看向程嘉,目光温和微笑道,“此来建康,能见到周小娘子,已是不虚此行了。”
旁边的王道长与陈道长都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周誉只能感觉到侄女在清谈玄理上天赋异禀,但后半段对他而言,都已是晦涩难懂,也就不懂得几位专研道经的真人如获至宝的心情了。
程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在修仙界时虽修的是医道和剑道,却并不很热衷道法,也不算是纯粹的道修。但架不住境界高,一法通而百法通。
论对道的理解,这些白首皓经的道门之人,又如何比得过在修仙界待了上百年的她呢。
正当几位道长看程嘉的目光越发喜爱,仿佛恨不得抢回去时,周誉终于从懵逼中回过神来,连忙转移话题提起正事,“此次叨扰楼观道几位道长,还是为了我这侄女体弱多病一事。”
在递帖子拜访时,几位道长便已知道来意,王真宁温和笑道,“我这张师弟正是擅长岐黄之术,且家学渊源。”
张道长为程嘉诊脉一番后,暗暗惊奇,不想此女非但精通道法玄理,连根骨也是上佳。道门多年历代积累下来也有一套择徒探测资质的方法法,若是根骨好者,修习起养生练武大有裨益。
诊脉过后他轻捋长须道:“周小娘子身体尚康健,只是心疾一事稍微棘手。”
周誉也点了点头,三弟夫妇这些年来为希夷的心疾也是求医问药无数。若是打定主意好好培养侄女的话,回头还一定得请阿父想办法尽力根除此疾。
还未等他再多想什么,张道长又道:“不过我道门中有一丸药,名为苏合香丸,可以调养心疾。”
道门内部分支也颇多,如丹鼎派,符箓派等等,张道长自己也是丹鼎派的翘楚。
周誉听了更是眼睛一亮,苏合香丸乃是前朝贡药,听闻正是道门献于前朝。此药传言来自于异域,又名吃力伽丸。后又经道门以《黄帝内经》中的医理加以改良配置,便成了这一苏合香丸。
前朝有位丞相气羸多病,病重之际当时天子仁厚赐以苏合香丸佐以药酒,令其大觉安健,心泰舒畅。
此药可调理五脏六腑疾病,而心疾正是其中之一。
民间门虽有仿制,但都比不得道门秘药,多少达官显贵乃至皇族都难以求得。
周誉反应过来立刻作揖,向几位道长行礼道,“希夷乃我周家嫡长孙女,家父亦甚爱之,愿以千金万金求得此药。”
钱财什么的,他们这等世家大族从来不缺,可若是除了此一顽疾,再好好培养这个聪慧灵秀的侄女,能给家族带来的利益那才叫大呢。
对程嘉来说,若是修行有成,这点心疾也自然不成问题。但看着眼前场景,似乎也无须她说什么。
张道长摆了摆手,“我此行箱箱箧便带了一盒苏合香丸,送于周小娘子也无妨,就当是谢今日论道点拨之恩了。”
“多谢道长了。”周誉面上感激欢喜,但内里却是警惕了起来,无事献殷勤,何况这一盒子苏合香丸,何止价值万金。再联想前面几位道长如获至宝见猎心喜的样子。
总不会真想拐了他家侄女去出世修道吧。
担心之下周誉随后便告别几位楼观道道长,带着侄女希夷飞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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