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列车运行前方到站是临城南站,本次列车全列禁止吸烟,感谢您的配合”
女声广播念完开始重复第二遍时,正在熟睡的穆声声被旁边的大妈拍了拍胳膊,拍一下没醒,再拍一下,眼皮跳了下,大妈不耐烦的又拍了一下,力度比前面几次大了点。
像踩空了一般,穆声声猛地惊醒了过来,茫然的看着大妈,她拧着眉问,“你推我干嘛?”
大妈一脸严肃:“到站了,我要下车,你底下行李箱挡着我出不去,你这孩子我怎么叫你都不醒,我可没推你啊。”
稍稍恢复理智的穆声声看了眼前面的滚动指示牌,临城南站,她也到站了。
穆声声连忙站起来把挡路的行李箱拖了出来给大妈让路,语带歉意,“不好意思。”
大妈看她也要下车,眼神亮了一下,摆摆手,“小姑娘你也是临城人?”
穆声声抱着谨慎的心理随口附和了几句。
“嗯,算吧。”穆声声说,她老妈是临城人,那她应该也是半个临城人,虽然定义上来说这是她第三次来临城。
按她那不靠谱儿的老妈来说,她小时候老妈带她来过两次,不过穆声声一点印象都没有。
大妈拎着一个旅行袋,热情的说道,“那我们算老乡了,我家在上安那边的,你家在哪儿?”
不等穆声声回答,大妈靠近了她点儿,穆声声不动声色的偏移了下脚步,大妈继续说道:“如果顺路的话,我觉得我们拼个车也不错啊,我认识好几个本地滴滴师傅,可以算便宜点呢。”
穆声声皱皱眉,看了眼一同下车的人群,疑心渐起。
恰好,包里的手机来电铃声响了,穆声声拿出来看了一眼,她朝大妈礼貌又冷漠的笑了笑,“那我先走了,我家人在外面等我了。”
说完,拖着行李箱往车站口走去,接起电话时,听到后面的大妈不死心似的叫住她,“哎小姑娘别走啊小伙子你也是临城人啊?”
“”
穆声声忍住了回头看一眼的冲动,怕和大妈对视上大妈以为她后悔了。
接通电话后,江子豪的声音传了出来,“声声啊,你到了吗?”
不知怎么的,穆声声觉得舅舅的声音和数学老师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脑海里瞬间闪过数学老师矮矮胖胖笑眯眯的模样,她愣了下,坐了一天车声音有些疲倦,“舅舅我到了,刚下高铁。”
她和老妈娘家人都不太熟,常年联系不了几回,因为老妈年轻时和家里闹翻了。
穆声声其实挺能理解的,她老妈,江有容女士,一位性格比牛还倔的女人,一条路走到黑的脾气,干脆轰烈说一别人说二她从来听不进去,一婚不听劝嫁给了她亲爹,家都不要了跟着那个男人走了,刚有孩子也就是她,还没几年,男人就变心了,她那会还小,不过有点印象,江有容总是抱着她哭。
她亲爹是个狠人,全身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全是凶神恶煞的纹身,小时候经常看他一板脸她就要哭。
她六岁的时候,江有容女士带着她改嫁了,嫁给了一个长得还行,家庭条件也不错,很温柔不家暴,但唯独品行不端的大学老师,名字听起来就很有文化人的味道,叫陈列学,江有容明知道陈列学早几年被爆过和女学生师生关系不正,骚扰女学生的地下传闻,她的朋友家人没少劝,但依然义无反顾的选择嫁给了他。
就冲这两点。
江家气得不想认江有容,江有容觉得不被理解,索性不想和父母维持多年来无意义的争吵,十几年来都和娘家人没什么联系,但一联系就避免不了争吵。
这么多年来,她见证了很多次他们争吵,虽然江有容女士通常都关起门偷偷的吵。
出了站口,焦虑的不安感逐渐强烈起来,临城的环境很陌生,空气很闷燥,人声嘈杂,像一锅开水不停沸腾,穆声声猛地有种被掐着脖子喘不上气儿的感觉。
有时候,人生的转折让人觉得像是在做梦。
“那就好,我在车站门口等你啊,你一出来就能看见我。”江子豪很亲切的说。
穆声声回答:“好。”
她在江子豪朋友圈见过他的照片,江子豪和照片上没什么差别,穆声声远远就看见他了,穿着白色衬衫,个子高高的,看起来很亲和,在周围忙着接客的快车司机人群里显得格外突出。
江子豪比江有容小几岁,算起来他的年龄应该是四十一二。他正在低头打字发信息,穆声声主动走过去礼貌的叫人,“舅舅好,我是声声。”
江子豪抬头,一个高高瘦瘦皮肤很白,长头发,大眼睛,短袖牛仔装,漂亮又有点冷酷的女孩子站在他面前。
他立马笑了笑,把手机揣进兜里,笑声爽朗,“声声啊,小丫头长那么高那么漂亮了,还记得我吗?你还是小不点的时候我抱过你。”
长辈见人准有后半句,也不知道是真假,反正她得认,穆声声说:“我记得的。”
江子豪笑出声,揉了揉她的脑袋,穆声声下意识躲了一下,本能的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的正想要解释,但好在他好像没有受到影响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当时话都说不全,还满地爬不会走路,神童应该都不记得吧。”
挺亲和的,穆声声松了口气,"记得一点的。"
聊了几句后,江子豪替她拿过行李放到车后备箱里,上车后,江子豪偏过头看她,“吃饭了吗?饿不饿?家里外婆给你做好了饭,你要是太饿的话我先带你去吃点儿?车里也有小面包小零食什么的,要不要现在先吃点顶一下?”
穆声声中午吃了飞机餐,这会儿还不太饿,“不用了,谢谢舅舅,我们先回去吧。”
"不用和我们说谢谢,"江子豪目视着路况,发动汽车,温声说,"本来就是一家人。"
穆声声看着他,抿了下唇,感觉脸上被打了一巴掌似,过了几秒她低声应了声,"嗯好。"
她拿出手机,显示好多条未读信息,几分钟前发来的。
点开。
韦小德:【声声你到那边了吗?】
【到了和我说一下,我有点担心你。】
【你到了那边脾气收点,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能忍就多忍,知道么?】
她回:【知道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按时吃药,有事儿和我说。】
朱真:【真走了?我以为你开玩笑的。】
【走吧走吧,我也快出国了/叹气】
【就剩小德一个人了,我还没告诉小德我要出国的事儿。】
【咱们都没好好告别呢。】
她回:【又不是生死离别再也见不到了,你出国又不是不回来,暑假寒假什么的回来我和小德去找你。】
其余的信息:【图片/快看!哈哈哈哈好好笑。】
【开学前一天我们出去聚一次吧?】
【你上次和我说的我考虑了一下】
【我还是那句话,我喜欢你!】
【……】
【我开玩笑的,不会真信了吧。】
穆声声潦草望了一眼,除了几个好朋友和班主任以外没人知道她已经离开顺昌了,这会儿看到这些信息头脑宛如被塞了一团浆糊,整个人都像是被抛在高空中,漂浮着没有支撑点,她没有回他们,继续往下翻了几下。
看到江有容的的信息时穆声声才顿了顿,她的内容简练多了,这就是她的风格,干脆直白,有时候显得无情:【到没?】
穆声声盯着这条微信,心死了又活死了又活的感觉很烦躁,不可否认,她依然有江有容女士对她表露关爱情绪的渴望。
但该找到的都没有找到。
穆声声反而还从这两个字里看出了点生气的意味,江有容对她干的事情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火。
怎么说呢?江有容向来惯着她,从来不会打她,所以不仅疼得发懵,还非常震撼,她没有质疑过江有容对她的爱,但就在那一瞬,这种感觉异常要命,我的妈妈其实不算太爱我。
或者江有容女士谁都不爱,只爱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
她一直隐隐有个不愿意去相信的想法,过于难以启齿和无法面对,她始终和陈列学亲近不起来,她畏惧陈列学粘在她身上各个部位不怀好意的目光和触碰她身体的任何行为。
江有容从小教育她哪些地方是不能随意给男生看和触摸的,她时刻谨记在心,也曾暗自因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得意过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自己身上。
但人渣是不会因为道德约束而有所改变的,穆声声有了血的教训得出的人生经验。
陈列学第一次抚摸她大腿时,她除了懵和深深的恐惧之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因为那个人不是老妈说的别的男生,是她的老公,她觉得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今天的事你别和你妈妈说,不然下次就不能来游乐园了。"陈列学说这话的时候尤其斯文败类,在她腿上的手一直往上。
在她十二岁时,她试探过江有容,"妈,如果让你离开陈列学会怎么样?"
江有容一边给她织毛衣一边皱皱眉说:"别总是陈列学陈列学的叫,他是你爸爸。"
她固执的继续问道:"离开他你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会死吧。"江有容稍稍思考了几秒给出了回答。
她不明白,忍着哭意,表达不出来,像被人扎了一针心口,只说了一句,"妈,可我是你女儿。"
江有容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很平静,"但妈妈的人生不会只有你,我不能只为了你活着,你也是。"
对于这个话题,她像被惩罚了的小孩,在得知代价后怀着畏惧的心理不再过问第二遍。
江有容在得知陈列学猥亵她,她反抗过程中失手用水果刀误伤了他时,她不知道这种事情发生在其他母亲身上她们会是什么反应,但江有容选择了动手打她,而不是陈列学。
她看着手里的血和躺在地上对她露出恶心又诡异宛如恶魔般的微笑的陈列学时,她衣服被暴力撕扯烂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情绪像是自我保护一般,她感觉不到害怕,只是空洞的迷茫,整个人陷入了空白,完全脱离了一切的状态。
直到看见江有容疯了般的冲过来扇了她一巴掌时,她所有的感知才重新一点一点恢复。
恐惧,茫然,疼痛,震惊各种复杂的情绪像一把大砍刀,重重的钝磨她的意志,所有的一切把人往崩溃逼。
她眼睁睁的看着江有容指着她的鼻子,语气重极了,从来没有过,像是能杀死她一般,声音刺耳:"穆声声!你让我很失望!!!"
失望……
但她明明教过自己要努力反抗的,怎么就失望了呢?
疯了。
穆声声也觉得自己要疯了,镜子里的她衣衫不整,被扯断的内衣肩带像被拔了根的稻草,垂落在空气里,露出来的皮肤有深到快出血的抓痕,她红着眼,做不到继续自欺欺人,她不可置信的声音颤抖,"妈,你看见了是吧?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知道的是吧?"
江有容剧烈的喘着气儿,指着她的手抖个不停,没有回答。
江有容流出了泪水,她也泪眼模糊。
一秒,两秒……
寂静得让人心慌。
沉默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没有人愿意面对的丑陋。
残酷冰凉的现实摆在眼前,穆声声觉得身体宛如被撕裂,五脏六腑都在阵痛,分不清楚是爱还是恨的情绪像乱线一样,紧缠得她快窒息。
她被深爱的亲人推上了精神毁灭的高台。
直到救护车来了,才终于把这个可怕的沉默打破。
一切都有了答案,穆声声没有办法接受,就像老妈从源头上从一开始就不肯接受现实,甘愿陷入道德淤潭,自我催眠一切都没有那么坏,其实完整之下早已是破碎不堪。
哭喊闹上吊都没用,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江有容女士为什么会沉默。
他们诡异的共同生活了长达十几年,积聚的见不了光一旦爆发就是消亡,他们里一定会有人做出疯狂的行为发泄,注定了他们无法继续平平和和假装相安无事的待在一个屋檐下,这件事情永远会是一根尖锐的刺。
江有容很冷静的对她说:"我和你外婆他们说好了,转学手续给你办了,你搬过去和他们住,以后的事情等你高三念完再说。"
穆声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想在她平静的神色里找到一丝人之常情的破裂的情绪。
穆声声又气又难过,像是有一团火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她们面对面站着,陈列学就躺在一堵墙之隔的床上,医院过道里麻木冷漠的人密如蜂窝。
这个世界有时候是颠倒的,不真切的,好像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冰刺瞬间堆叠成山。
江有容的眼神冷静得像处理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江有容!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问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不要我了是吗!为了他不要我是吗!"
穆声控制不住的尖声喊。
……
江子豪转头看了眼穆声声,她打开了一点车窗,风把她的刘海吹得很乱,她的脸色很白,瞳孔颜色深晰黑得纯净,抿着唇,像一个漂亮的没有情绪的瓷娃娃,她盯着黑屏的手机发了几分钟呆。
想哄好这种有清晰的思想并且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的小女孩很头大,江子豪想了下,心疼道:"声声,你别想太多了,我姐什么人你还没看明白吗?就是头走死路也不回头的倔驴,你妈不负责你的人生,你得对自己负责吧,生活得继续过吧,书得继续念好吧,谁人生不得经历点恶心的事,那个人渣对你干的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也不用担心那些多余的,照顾好你是我们接下来自然而然的事情。"
车窗外的蔚蓝色的海岸线远渺不清晰,柏油路的上方空气里漂浮着跃动的热蒸汽,看得人眼眶不禁发热,真心实意的,发生这种事以来,没人对她说过这些话。
她嘴唇动了动,正想说话:舅舅,我还是挺积极向上的。这世界破事儿一箩筐,我总不能遇一件就要死要活,我还小,人生无限可能,精彩不断,我不会为了那种人做傻事的。你放心吧。
下一秒,江子豪打断了她:"少女,别消沉了。"
我没消沉吧,还少女,穆声声愣了愣,忍不住笑了,"舅舅你还挺……"
"中二是吧。"江子豪也笑着说,"我年少时没少犯中二,心态上还是和你们年轻人很有共鸣都,我就是个意思,你理解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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